入夜,預備鈴聲響過後燈光熄滅了。♀
魏晚躺在床上,把手枕在腦後,看著半片月亮從對面的小窗邊升起,像個幽魂似地和自己對望。狹窄的牢房又悶又熱,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汗酸味和一種說不出是什麼的臭味在空氣里翻騰,她覺得自己似乎在慢慢腐爛。
牢房外並沒有完全安靜下來,窸窸窣窣的月兌衣聲和竊竊私語于黑暗里響起,如同有無數的蟲子在爬動。「 當」一下,聲響終止了,獄警抄著警棍在牢門上敲打︰「都他媽的閉嘴,趕緊去挺尸!你們這群臭蟑螂!」。于是,窒息般的死寂降臨,隱隱地有一兩聲抽泣傳來,但瞬間又被扼斷了。眼淚,是這里最容不下的東西。
如此的夜晚我還要熬過多少個?魏晚問自己。
「還有兩年十一個月零三天。」對面床飄來幾乎細不可聞的低語。
「什麼?」她把聲量壓到最低。
「我說,你還有兩年十一個月零三天就能離開這兒了,或許,根本用不了那麼久。」躺在對面床的小吉翻了個身說。小吉是魏晚的獄友,比魏晚早幾年進來,她以前在酒廊里當舞女,靠著出賣皮肉的錢獨自撫養兒子,進來監獄是因為她用酒樽敲破了前夫的腦袋,而她的前夫總是勒索她要錢來買毒品。魏晚和小吉關在同一間牢房,兩個人很自然就結為伙伴。她倆的狀況很像荒野求生,得團結他人的力量才有可能應對險惡的環境與凶猛野獸,獨自一人是無法在監獄的叢林里生存下去的,除非你一心求死。但在監獄里求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他們多得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
「你怎麼知道?」魏晚問。♀
「昨天在飯堂的時候我听到獄警們聊天,說監獄長已經批準了你的假釋申請,因為你幫那些警察破了不少案子,所以他們決定讓你……怎麼說來著?對,戴罪立功。」
「小吉,進來那麼久了,難道還不清楚警察說的話是最不靠譜的嗎?」魏晚揚起嘴角,任苦澀沉落心底。類似的話今天莫翊也說過,但她已經不敢再相信,那個男人的騙術比她的還精。他說她騙他騙得徹底,而他又何嘗不是?
「小晚,我在酒廊里模爬滾打那麼些年,別的本事沒有,看人的本事還是學到些的。其他警察或許不靠譜,可那個莫翊,他對你還是挺不錯的。听說他一直在為你的假釋四處周旋,還在**官面前替你做擔保,不然你以為監獄長那麼輕易就批準你的申請?我進來那麼久也沒見過有半個警察替我說說好話,更別說替我擔保。」小吉的語氣帶著那麼一絲半點的艷羨。
「那只是因為我對他們還有點利用價值。」魏晚把胳膊從腦後抽出,煩躁把手指放在嘴邊吹氣,上面布滿了開裂的小口,被汗水一浸就又癢又痛,但還不能撓,因為會發炎。
自入獄以來,她一直向莫翊以及他的團隊提供各種和詐騙,作偽,偷竊相關的「專業知識」,幫助他們攻克棘手的經濟犯罪案件及甄別高精度的贗品,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相當于他們的「技術顧問」。用一個行騙高手來對付其他的騙子,這項策略最初是莫翊提出來的,他對警政廳廳長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們要抓住那些詐騙犯就得徹底地了解他們。沒什麼比一個騙子更了解另一個騙子,而派克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人才。♀」最後,莫翊的提議竟然獲得了廳長的首肯,而且他們的合作計劃竟獲得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成功,她協助他們破獲了大量的案件。至于魏晚自己為什麼會答應,她想大概是因為在他探視的那段時間里,她不用再去編織那些該死的籃子。
「那也得人家肯利用你才行。」小吉的口吻冷了下來,充滿了譏諷的意味,等了一會她又說︰「當初就是莫翊把你抓進來的吧?」
「是的。」
「但現在他又想盡辦法把你弄出去?他和你到底是什麼關系?」
對于小吉的問題,魏晚動了動嘴唇,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言以對。手指絞著半破的床單,霉爛的布頭亂作一團,猶如她的心情,也猶如她和他之間的那些絲絲縷縷的牽連,錯綜復雜得不知從何說起。她想了半天,也難以為他倆的關系做個定論,只覺得指頭上的傷口疼得錐心刺骨。
許久,小吉模模糊糊地呢喃了半句︰「唉,還真是孽緣……」,然後,便傳來她輕微的鼻酣聲。
孽緣?!這兩個字輕飄飄地落在魏晚的耳朵里,然而她卻覺得被它們壓得身體一直地往下沉,直沉到記憶的最底層,在那里她終于找到了一切的開端。
緣不知所起,情未嘗深,而孽障早已重重結下。
兩年前的那個開端是帶著檸檬汽水味道的,酸酸甜甜,像那天的陽光一樣有著透明度很高的淺黃色。當時,魏晚正坐在百靈畫廊外的露天咖啡館里,手邊放著杯檸檬蘇打,游客三三兩兩地從她面前經過,穿過咖啡館和花園走入畫廊。畫廊的大門邊上放著個告示牌,上面寫著「直線中的烏托邦——蒙德里安畫展」。
百靈畫廊是一間頂級的私人畫廊,它的主人伊戈爾先生是位著名的建築設計師及藝術品收藏家,尤其喜歡收藏印象派和幾何抽象派的畫作。二十年前他成立了百靈畫廊,將自己的藏品開放給公眾參觀,同時畫廊也不斷吸收一些高水平的新生代畫家作品。百靈畫廊的藏品很豐富,其中有不少都是價值連城的世界名畫,吸引了許多熱愛藝術的人們前來參觀,當然,也會吸引到某些很特別的「客人」登門造訪,譬如像魏晚這樣的「客人」。
魏晚坐了大約十分鐘,等杯中的汽水就快見底的時候,她從手包里拿出一付銀色框的眼鏡戴上,放下飲料錢便起身離開。頭頂的陽光有點刺眼,她側了側臉,右眼的鏡片上顯示出一個虛擬屏幕,提示著她眼鏡內的微型攝像頭已經開啟。「派克,我收到影像了,待會走慢一點,我要盡量看清楚展廳內的細節,特別是那些攝像頭和防盜監測器的方位。」拍檔菲利斯的聲音通過眼鏡臂的骨傳導裝置傳入她耳內。
「收到,我會盡量走遍每個角落的,最好連男更衣室也給你掃一遍。菲利斯,拜托你的聲量小點,我耳朵疼。」魏晚扶了扶眼鏡,她的听覺和嗅覺天生比常人敏銳,所以對聲音與氣味特別地敏感。
「知道了。慢點,先別進畫廊,走到花園右邊的池塘。對,走近些,讓我看清楚水面的情況。」
魏晚依照菲利斯的指示走到右手邊,百靈畫廊是建在百靈花園內的,花園從外面的小河引入活水造了個池塘養睡蓮,水面還有座小木橋,風景很是別致。「這個池塘的水是活的,能通向外面。」魏晚一邊踏上木橋一邊說。
「嗯,很好。百靈花園是幾十年前的老建築,那時候的排水系統設計喜歡將池塘和屋內的排水口相連,兩者形成高低落差以便建築周邊的雨水疏通,待會你進屋里看能不能找到排水口的位置。好了,你現在可以進畫廊了。」菲利斯說道。
魏晚走入畫廊大門,門口的兩名安保人員朝她微笑︰「小姐,下午好。」
「下午好。」魏晚還以笑容,她只顧著說而沒留意腳下的門檻,高跟鞋一歪,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
「小心」保安先生立刻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魏晚就著他的胳膊優雅地站起來,眼楮在他脖子上掛著的員工證上緩緩掠過,然後抬頭,莞爾︰「謝謝,看來我該換雙低跟鞋了。」
「干得好,我已經截下他的門卡樣式了。」菲利斯的聲音躲在她的耳內偷笑。
魏晚撩了撩頭發繼續往畫廊內走。看來,今天運氣還不錯,展廳里的人不算多,她可以從容地踱步,停駐,為菲利斯爭取更多的空間去了解展廳的布防和結構,而不怕被那些吵吵嚷嚷的旅游團擋住鏡頭或者踩著腳跟。她走到一幅莫奈的《池塘.睡蓮》前停下,畫幅的上方有個攝像頭,在旁邊的柱子上掛著張火警逃生指示圖,上面清晰明了地標出畫廊內的各個通道和房間。這可是件好東西。魏晚走近了幾步,企圖讓自己和菲利斯都把地圖給看清楚。
就在此時,她聞到絲淡淡的橡木香味從背後繞了過來,曖昧地擦過自己的臉頰。她眯了眯眼,聞到香味里還混合著皮革,紅酒和煙草的氣息,內斂中有種矜持的性感。嗯,是burberry的倫敦男性香水。
「莫奈的畫總是很容易讓人沉迷。」一把和香味很般配的男聲響起。
「但莫奈的筆觸是最難模仿的,那種光影的交錯流瀉像是個不能觸及的夢,包含著一種永不存在的快樂。」魏晚勾起嘴角。她回過頭,見到一個高瘦的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後,他穿了身淺灰色的西服,左臂上搭著把細長的黑色雨傘,和晴朗的天氣格格不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