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凡根難淨
張靜江回到杭州以後,身體倍感不適,每日精神恍惚,老病發作時又常常痛苦不堪。♀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朱逸民也同樣心痛如煎。有一天,她對張靜江道︰「我記得您曾經說過,民國前1907年您在香港養病,效果不錯,我看再去香港住一段時間吧?」
張靜江搖搖頭道︰「不行啊,逸民。長興煤礦自歸民營後,歷年經營不善,已經撐不下去了;安慶電廠、貴陽電廠的接辦問題至今尚未辦妥;還有成立武漢水電廠、南鄭電廠、浙西電廠的問題,許多手續都需要辦;6月份,在廬山還有一個全國學術界座談會——」說著又咳嗽起來。
朱逸民一邊給他捶背,一邊埋怨道︰「您早就沒權了,還管這些閑事做啥?」
「怎麼能說是閑事!」張靜江一邊咳,一邊激動地說,「雖說我沒有了權,可這些事關乎國計民生,早年又都是我一手經辦的。斷斷續續,又加戰事頻仍,這些事總辦不好,我哪能安心走得遠?」
「斷斷續續!斷斷續續!」朱逸民念叨道,「你就是斷不了這些凡根!這樣子一副身架骨,還操那麼多心干嗎!」
「凡根難斷呀!」張靜江嘆道,「佛也講求普度眾生!」
逸民拗不過丈夫,只好暫時放棄了去香港的念頭。
然而,張靜江也隱隱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已到了風燭殘年,能夠實際干事的時間是不多了。于是,他不顧病體,加緊處理建設委員會的大量善後問題。通過與有關部門的協調,將長興煤礦重新收歸國家建委管轄主辦;南京首都電廠和戚墅堰電廠讓購于揚子公司;接辦了安慶、貴陽電廠;先後成立了武漢電廠、南鄭電廠、湘西電廠、天水電廠及湘江煤礦等廠礦,初步了斷了建設委員會的重大事務。
1937年4月,張靜江的老友戴季陶因舊疾發作,向蔣介石請了長病假,尋地療養。他想到了張靜江,便興沖沖地來到了杭州。張靜江卻反對他在杭州療養︰「杭州來往朋友太多,不宜你養病,還是住到我的老家南潯去吧。」
戴季陶欣然應允。
張靜江陪同戴季陶回到南潯,住進了老家的東園。張家屬人輪流設宴款待了他們。盡管父老鄉親還是像十年前那般的熱情,但張靜江的心境卻與十年前大相徑庭,顯得淒楚、悲涼和頹喪。有一天,他和戴季陶對坐西廳,望著天井里綿綿落下的雨絲,頓時感慨萬千,輕嘆不已。戴季陶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也深有感觸地低吟道︰「人杰兄,世事多變,今日你我因病聚于此地,不知明日的你我又該往何處?」
「傳賢兄,」張靜江呷了一口茶,淒涼地道,「明日的我,肯定是要做寓公了,你還在做你的‘特別外交委員會’委員長,明日的你,當然是回南京去了。」
「人杰兄不必如此說,你也還是建委的主任嘛!」戴季陶揶揄道,「只不過你常在杭州辦公罷了。」
「我這是虛職,」張靜江冷冷地一笑說,「何況,介石早就設了個經濟委員會,把我的權限縮小到只能做點自己的小事!我看哪,連建委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了。」言罷,一聲長嘆。
戴季陶不想附和張靜江對蔣介石的態度,便端起茶杯,呼呼地吹著杯中的茶葉,默默地品著茶。
一時間,雙方顯現出難堪的沉默。
「罷了,不談這個!」張靜江打破了沉默道,「傳賢兄,我倒有一個問題要問你,你的‘特別外交委員會’,為什麼對日本人那麼妥協?」
「我不贊成你用妥協一詞!」戴季陶一本正經地反駁道,「對日本,我是量力而行。」
「什麼量力而行?日本人的侵略氣焰日益囂張,完全是政府一讓再讓的結果。你作為特別外交長官,無法推諉這歷史責任。」
「人杰兄!」戴季陶猛然提高了聲調,「連你也來責怪我,難怪國人有那麼多的誤解!」
「誤解?你倒說說看!」
「還用得著說嗎?中國對日本,是弱國對強國——」
「夠了!」張靜江幾乎喊了起來,「還是那一套妥協理論,我不要听!」
兩位老友都有點氣咻咻,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室內一片寂靜,廳外雨聲淅瀝,光線也是越發地暗了。良久,忽听戴季陶語調沉重地道︰「委員長用心良苦,人杰兄你是應該理解的啊!」
「我無法理解!」張靜江仍然氣憤難平。「外交不只日本吧,還有英國、美國。可現實是,英美並未派兵打中國,而日本人已佔領了東北,正在覬覦平津!即使是搞外交平衡,孰輕孰重還用得著我來說嗎?」
戴季陶一時無語。他是一貫堅持對日妥協政策的,他當然有自己的一套宏論。但此時他不想同對面的這位老友爭下去了。爭下去,只有鬧得更不愉快,何況,面前這位仁兄除了剛剛在南京被人「張公」、「靜老」地恭維了幾天外,並無更多顯赫之處,今後,他還能有什麼作為呢?
想到這里,戴季陶息事寧人地說︰「人杰兄,有關國家外交政策,自有委員長定奪,我也不過是遵命辦事而已。♀反正,委員長回寧以後,已正式宣布‘如果讓步超出了限度,只有出于抗戰之一途。’我看,我們也不必在此為對日政策爭論了吧!」
張靜江久久地看著戴季陶,在那張久經世故的臉上,似乎再也找不到昔日為國為民赴湯滔火的熟悉身影了!
他,已經完全陌生了。
驟然間,那種萬念俱灰的意念又一次襲上張靜江的心頭。罷了罷了!我說過再也不問政事,又何必斤斤計較于一位老朋友的擇世態度呢?
張靜江本來打算在老家多呆幾天,陪陪這位昔年老友,帶他飽覽一番南潯風光,對他談一談自己的兒時趣事和那些個畢生不會忘記的處所,但他已全然沒有了興致。
次日,張靜江便借口在杭州有事要處理,向戴季陶告辭。戴季陶當然是心領神會,也不作挽留。兩人從此天各一方,再未相見。
三客居香港
1937年6月,張靜江根據建設委員會職能與工作日益萎縮的現狀,決定停辦共出版了77期的《公報》。接著,張靜江又抓緊辦清了安慶、貴陽、武漢、南鄭、湘西等電廠的接辦和組建等善後事宜,然後,抱病出席了在廬山召開的全國學術座談會。這是他最後一次參加在國內的正式會議,也是他最終要處理的在國內應該處理的公務。
張靜江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了,腿疾發作時雙腳幾乎不能行走,且每日咳嗽不止,精神委頓到了極點。在夫人朱逸民的一再催促下,他終于同意赴香港養病。不久,他便攜眷由上海轉道,搭乘海輪前往香港。
張靜江病居香港,心里面卻牽掛著國內的抗戰形勢。他給僕人阿根定了個規矩︰每天按時將報紙送來,不得有誤。
報紙帶來的消息還是令人振奮的。7月17日,蔣介石針對盧溝橋事件在廬山發表了《最後關頭》的講話。張靜江讀著這篇講話,興奮地將朱逸民叫到身邊,指著報紙說︰「逸民,你看看,你看看,這是介石第一次對日本人這麼強硬!」說著,竟有兩行老淚從眼角滲出。
朱逸民連忙接過報紙,讀罷了高興地嚷道︰「介石真的是月兌胎換骨了!」
蔣介石的講話態度鮮明︰盧溝橋事件會否擴大為中日戰爭,全系于日本政府的態度及日本軍隊的下一步行動。我們希望用和平的外交方法求得盧溝橋事件的解決,但有四點最低限度的外交立場︰一、任何解決,不得侵害中國主權與領土完整;二、冀察行政組織,不容任何不法之改變;三、中央政府所派任之北方官吏,不能任人要求撤換;四、第二十九軍現駐區,不能受任何約束。
最後,蔣介石向全國人民發出號召︰「如果戰端一開,那就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
第二天,當僕人阿根將報紙送來後,張靜江又一次興奮得嚷了起來︰「逸民啊,你快來看,他們都表態擁蔣了!」
朱逸民正在院子里擺弄花草,聞聲連忙進屋,一邊看報,一邊听著丈夫在不絕地絮叨︰「德鄰(李宗仁)、健生(白崇禧)反蔣十余年,今日為了抗日,通電表示擁護中央,黨內那些反蔣派系也紛紛通電擁蔣,服從介石指揮,今日之國民黨,才真正實現了統一啊!」
「這麼說來,」朱逸民遲疑了一下,「反而是日本人幫了大忙?」
「不——」張靜江緩緩地搖著頭,聲調和神情中夾雜著些許興奮,「你這話說得不對,日本人哪能幫咱們的忙呢?古雲︰‘兄弟鬩于牆而外御其侮’嘛,是日本人越來越囂張的侵略,激起了黨內和國人的民族危亡意識和同仇敵愾之心。吾黨有今日,必能承負歷史重任,救中華于危難!」
然而,日本人並未理睬蔣介石的聲明,繼續實施他們的侵華計劃。8月13日,日軍開始進攻上海,揚言三個月內滅亡中國。張靜江因此又痛恨蔣介石的無能,氣憤而發病,終于住進了醫院。
8月14日,京滬警備司令張治中接蔣介石命令,對日寇發動總攻擊,淞滬抗戰拉開序幕。這一戰持續了整整三個月,國民黨軍在海上、陸地和空中同日軍進行殊死搏斗,以傷亡近三十萬人的代價,遏制了日寇的囂張氣焰。
1938年元旦過後,建設委員會代秘書秦瑜來到香港拜謁張靜江。此時,張靜江已出院在家療養,身體仍比較虛弱。秦瑜對張靜江說︰「張公,中央的意見,建委擬予撤消,由經濟委員會交由資源委員會接管,今特來聆受張公的意見。」
張靜江閉目想了想道︰「撤吧,他(指蔣介石)要撤就撤!撤了也罷,我已經沒有什麼留戀的了。」
秦瑜回大陸後不久,建設委員會正式奉命撤消。
這時的抗戰形勢,已令人非常悲觀。日軍在江南佔領了上海、南京,在北方則攻佔了東北及華北大部,國民政府早在去年11月20日就已宣布遷都重慶,作長期抗戰之準備。
1938年3月29日,中國國民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在武昌舉行。張靜江接到通知時,仍在病中。通知告知會上將討論黨務問題和施政方針問題。張靜江躺在病榻上,猶豫著。這時,朱逸民端了一碗藥汁過來,服侍他喝下後,問道︰「武昌你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張靜江閉著雙眼,沒有吭聲。朱逸民又問了一次,張靜江微微睜開雙目道︰「黨務和施政,讓他們去搞吧,我實在是沒有這個精力了。」
「你是打算徹底放棄了,對吧?」朱逸民說道,「與其這樣,不如索性到瑞士養病去吧。」
張靜江沒有直接回答朱逸民的話,喃喃地說道︰「介石已經統一了全黨,他是要用一個形式將自己的統治地位固定下來。多少年來,他使盡了手段,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我並無多想,只要他能全心全意領導國人抗戰,則民族幸甚,人民幸甚!」
張靜江以病體不支為由,未去出席武昌的代表大會。4月1日,大會結束,確定了國民黨實行總裁制,由蔣介石擔任總裁,汪精衛為副總裁。張靜江仍被選為中央監察委員。
該年8月,張靜江一家和他的佷子張叔訓夫婦由香港搭乘輪船赴瑞士日內瓦,繼而轉赴巴黎,寓居美國紐約治病。離開香港啟程的前一天,張靜江傷感地對他的賬房先生李力經說︰「此一去恐怕尸骨難歸了!」
李力經問他,要不要電告蔣介石,他一下子變了臉,生氣地說︰「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用不著通知他!」第二天上了船後,前來送行的弟弟張澹如又問他︰「二哥此去有無電報給蔣介石?」張靜江本來半躺在沙發上,听此話忽自沙發上坐直,非常憤怒地說︰「我為什麼要通知他?我又不吃他的飯!他管不著!」
張靜江這樣發怒地對人講話,生平是極少有的。可見這對當初的哥們,已經無法對話了。
張靜江在對待蔣介石的問題上,雖然經歷了不同的歷史時期,有著不同的態度,但他在任何時候都堅持自己做人的原則,絕不趨炎附勢。二十年代末,李濟深因與蔣介石意見不合,時有摩擦,蔣介石便邀他前去南京面談。李濟深深恐有詐,到上海後先去找張靜江,問他該怎麼辦。張認為蔣介石是欺軟怕硬的,若膽怯不去,以後更難出頭,還是應當去,于是邀了吳稚暉當李濟深的「保鏢」,同去南京會蔣。當時,張靜江說︰「要殺頭一起殺,諒他也不敢!」
三人到了南京後,蔣介石果然不敢造次,但李濟深還是被蔣介石設法軟禁在了南京附近的湯山招待所內。為了防備蔣介石對李的迫害,張靜江索性日夜與李同居一室,片刻不離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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