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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嘆無緣芳心錯許

馬廄里頭有幾匹馬,正在低頭吃著石槽里的草料,石槽外邊站著一個穿著青色衣裳的少年,他個子高高,正伸手撫模著一匹馬的鬃毛,熱切的瞧著它嚼著麥秸。

鄭香林出神的望著那個少年的背影,心中似乎有一波一波的浪潮洶涌,幾乎要將她卷走,沖入無邊的大海里。她絕望的抓緊了門檻,腳停留在那里,猶豫著該不該進去。她深深的知道,邁進去這一步便沒有了回頭的路子,她也不會再是鄭氏七房的小姐,而只是一個不顧名聲的女子,事情若是被旁人知道,那她便會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又如何,只要能跟他在一起。鄭香林望著楊之恆的背影,心中有一點點甜,他肯定不會是凡夫俗子,只要自己肯伸手拉他一把。

她已經厭倦了替七房打理內務,每日里見著的都是那些管事媽媽的臉,上邊堆滿了褶皺,便是那笑容都是虛偽的。她不想再在那大廳里邊翻著賬簿子,拿著算盤 里啪啦的核實賬目,她只想要有一個知心的人與她一道分享每一個日出日落,她需要的是一張英武的臉孔和一個強健的身軀。

「姑娘!」小鶯望著鄭香林抬起了腿,驚駭的喊了一聲,這聲音將里邊的楊之恆驚動了,他轉過臉來望了望門口站著的這對主僕,將手從坐騎的頭上放了下來︰「請問兩位有什麼事情?」

鄭香林听了這話,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一般,她不顧一切抬腳便跨了進去,大步走到楊之恆身邊,鼓足勇氣看了他一眼,然後又飛快的低下頭去,伸手解開自己佩戴的荷包,猛的將那錦緞包兒塞到楊之恆手里︰「楊弓子,我瞧你氣度不凡,以後必成大器,這里邊是一些銀子,你拿了去贖身,剩下的你可以拿去做些旁的事情。」她抬起眼來,兩頰已是鮮艷艷的兩片,就如搽了胭脂一般︰「到時候你可以托媒人來鄭氏七房求親,我是七房長女,閨名喚作鄭香林,你可千萬要記住。」

楊之恆被莫名其妙塞了一個荷包,又莫名其妙的听了這一段話,還沒回過神來,鄭香林已經捂著臉飛快的跑開了去,走到門口,扶著門檻回頭依依不舍的望了他一眼,朝楊之恆微微一笑,這才決然離去。

看了看手中那個荷包,楊之恆只覺得這事情太過玄妙,自己好端端的在喂馬,忽然鄭香盈的大姐走過來與他說了這麼一大通話。自己好似根本不認識她,她怎麼便說到了要自己上門求親的事情來了?努力想了想方才那少女的模樣,削瘦的身子,一張臉小巧蒼白,記憶最深刻的是她的臉頰,紅得似乎有兩團火苗在竄動。

「我等會去問問香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楊之恆撓了撓腦袋,將荷包掛在了馬廄的釘子上頭,那荷包被風一吹,不斷的晃著身子,里頭的銀子撞著馬廄的欄桿,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楊之恆從自己懷里掏出一個荷包來,輕輕的撫模了兩下,將荷包的絲絛拉開,從里邊拿出了幾片花瓣來,瞧著上邊精致的紋路,他咧嘴笑了笑,將那花瓣舉起來放在鄭香林塞給他的荷包旁邊比了比︰「顯而易見,香盈的荷包好看多了,里邊的東西也新巧,哪是這一般俗物能比得上的。」

鄭香林帶著小鶯走回內院時,大廳里邊已經沒有人了,站在門口的小丫頭子朝她只是笑︰「我們家姑娘帶著二小姐與三小姐去梅林那邊賞梅花了,等會午飯就擺在那邊,大小姐快些過去罷。」

瞧著那小丫頭子的笑容,鄭香林有幾分心虛,仿佛自己方才做的事情全部被人瞧見了一般,她的臉上紅了紅,轉身帶了小鶯便往外邊走,一路上只是低著頭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道那楊弓子有沒有听懂自己的意思,要不要再遣了小鶯去說說清楚。

「姑娘,你今日是怎麼了?」小鶯見鄭香林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方才她站在院子門口,隔得有些遠,沒有能听到自家姑娘究竟與那楊弓子說了些什麼,可自家姑娘將荷包塞到楊弓子手里,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自家姑娘是瘋了不成,竟然與一個下人私相授受,若是被旁人捉住,自家姑娘的名聲便全毀了。

「我今日怎麼了?」鄭香林轉過臉來望了小鶯一眼,忽然心中滿是得意,一種說不出的快活將她的心完全佔據。她竟然說出口了!埋藏在她心底很久的話,今日她全部說了出來,沒有絲毫顧忌,也沒有任何保留。回想著那楊弓子目瞪口呆的模樣,鄭香林微微的笑了起來,他是被嚇壞了罷?沒有想到一位高高在上的小姐竟然看中了他,願意下嫁給他。

「姑娘,你怎麼能將自己貼身的荷包給一個下人呢?」小鶯走在鄭香林身邊,低頭望著她,臉上有幾分尷尬︰「姑娘就不怕這事兒被傳出去?」

鄭香林站定了身子,眼楮茫然的往四周掃了一圈,園子里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偶爾有幾只覓食的麻雀停在雪地上,一點點黑色,就如誰畫畫的時候濺了幾點墨汁在紙上一般。她望著那低頭在雪地里啄食的麻雀,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來︰「小鶯,你瞧這小鳥兒都知道要去自己覓食,我為自己打算又有什麼不好?」

小鶯瞧著鄭香林那模樣,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心中十分著急︰「姑娘,你的身份又豈止只配得上一個下人?再說了,姑娘的親事還不是捏在族里長輩手中,哪有自己做主的份兒?姑娘,不如讓小鶯去替你將那荷包接回來罷。」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鄭香林咬了咬牙,轉臉望了望小鶯,瞧著她焦急的神色,心中忽然又有幾分愧疚,她抓住小鶯的手搖了搖︰「小鶯,你和我雖是主僕,卻情同姐妹,你就替我保守著這秘密。」她的臉上有一絲絲微微的紅︰「我喜歡他,真的喜歡他。」

小鶯張大了嘴巴吃驚的望著鄭香林,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姑娘,你怎麼會喜歡上他的?也才見了幾回,不過是個下人……」

鄭香林听著小鶯問起這話,忽然間便興奮了起來,抓緊了小鶯的手幾分,嘴里喃喃道︰「去年一見著他,我便喜歡上了他,盡管他那樣對我的大哥,可我還是喜歡他……小鶯,你難道不覺得他長得很英武?舉手投足間自有不凡?我覺得他日後絕不會只是一個下人,定然有好的前途。」

小鶯瞧著鄭香林這模樣,微微嘆息了一聲,她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沒有用,自家姑娘已經是入了魔障,只有等著回到老宅里邊,日日重復著那枯燥的生活,她這顆蠢蠢欲動的心或許會重新沉寂下去。

主僕兩人沿著小路往前走著,雪地上邊出現了幾排深深淺淺的腳印,從兩旁肅然而立的樹叢里延伸了過去,一直到了梅林那邊。梅林前方的大坪里架了幾個燒烤架子,鄭香芳與鄭香芬正歡快的站在架子後邊指揮著丫鬟們烤肉,見著鄭香林帶著小鶯從那邊趕過來,兩人趕緊走了過來,一襲紅色的衣裳映著皚皚白雪,艷艷的刺著人的眼。

「大姐姐,你怎麼去了那麼久?難道是今兒早上吃飯了肚子?」鄭香芬嬌嗔的拉住了鄭香林的手便往燒烤架子這邊拖︰「瞧我剛剛烤的肉!」

鄭香林尷尬的笑了笑,細聲細氣道︰「我方才一直沒找到來梅林的路,還是聞著那香味兒,好不容易才尋過來呢。」說話間偷偷掃了一眼鄭香盈,見她正站在一個燒烤架子面前,將衣袖兒高高捋起,露出了里邊雪白的手腕,上頭有一串紅珊瑚手釧珠子,顏色鮮艷,熠熠生輝。

「二妹妹這手釧兒甚是別致,似乎以前沒見過。」鄭香林羨艷的盯著那抹艷色看了好一陣子,心中暗自嘆氣,還是鄭香盈會過日子,有這麼大一個園子,又沒有人管束著,想烤肉便烤肉,想喝酒便喝酒,自己愛買什麼手邊有銀子,只將自己打扮得一朵花兒般。

鄭香盈听著鄭香林開口問她,眼楮從那手釧上溜了過去,笑吟吟道︰「去年才買的,還沒戴一年呢。」

「顏色真好,那紅色真真少見。」鄭香林贊嘆了一聲,忽然覺得再也沒有話說,只能立在那雪地里,怔怔的瞧著丫鬟婆子們幫著鄭香盈扇風,讓那木炭旺旺的燒了起來。

「大姐姐,今日不是要跟你姨娘回王家坳?怎麼說服她沒讓你跟著去了?」鄭香盈見鄭香林呆呆站在那里,也不好冷落了她,沒話找話的說了兩句,沒想到鄭香林听了這話卻臉色大變,閉著嘴只是不開口,心中不由奇怪︰「大姐姐,你怎麼了?」

鄭香林雙眼無神,望著那燒烤架子,乏力的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忽然覺得有些累,可能昨晚著涼了。」

「小鶯,趕緊扶了你們家姑娘去那邊亭子里坐著。」鄭香盈瞧著鄭香林神色確實有些不對,也有幾分擔憂︰「既然這麼不舒服,大姐姐便該在家中歇息,我這邊改日來也就是了。」

「無妨。」鄭香林被小鶯攙扶著進了亭子,眼楮望著不遠處那一點點紅色的火星飛濺,藍色的火苗舌忝著那燒烤架子的鐵柵欄,心中有些恍恍惚惚,自己姨娘的那張圓盤子臉慢慢的浮現在眼前,她的唇角帶著一絲笑意︰「香林,這可是個好機會,你千萬別放過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珍品梅花骨里紅

王姨娘的房間里似乎終年不明亮,雖然開著窗子,卻依舊看不清楚她那張臉。她坐在窗戶旁邊,一扇雕花窗半開著,她的臉有一半隱沒在黑暗里,朝光的這一張臉也只是暗暗的黃色,沒有以前那般白皙,梳妝台上的脂粉盒子上早已有一層薄薄的灰塵。

「香林,這可是個好機會,你千萬別放過了!」王姨娘忽然桀桀的笑了起來,嘴邊有一絲很深的笑紋,胸前那一堆肉也隨著她的笑容不斷的在晃動,看得鄭香林好一陣面紅耳赤,低下了頭去。

「姨娘在說什麼呢?」鄭香林低聲說了一句,自家姨娘一定要她跟著回王家坳去,難道這里邊莫非是有什麼玄妙不成?

「你今年都要十三了,也該考慮下終身大事了。」王姨娘望著鄭香林眯眯的笑︰「你生得這般好看,到時候一定要嫁個稱心如意的夫君才是,到時候姨娘也跟著享福。」

鄭香林羞得滿臉通紅,站起來便要往外走︰「姨娘,你還有什麼別的事要說沒有?若是沒有,那我便走了,反正我是絕不會跟你會王家坳去的,我尚在孝期,明日又是大年初一,怎麼能跟著你回那地方去。」

「那地方又如何?你還不是從我肚子里邊爬出來的!」王姨娘眼楮鼓了鼓,一把扯住了鄭香林的手︰「我跟你說,你大姨早些日子過來說,王家坳里頭有個在外頭做官的,听說才三十歲的年紀,可已經做到五品的知州,年前剛死了老婆,我想著這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姻緣?等過了一年你孝期也滿了,自然便可以將這親事訂下來。」

鄭香林听了這話,唬得全身都發起抖來,姨娘竟然想著要自己去做續弦,而且那人已經三十歲了!自己明年才十四歲,花一般的年紀,出身也不差,為何要去嫁那種人?她盯著王姨娘,有幾分悲憤︰「姨娘,你這是在為我好?」

「為何不是為你好?」王姨娘臉上的肉堆在了一處,忽然間便沒見了兩顆眼珠子一般︰「他年紀輕輕便是五品的知州,以後還有得往上邊走呢,你只不過是一個庶女,以後族里議親,最多也不過是嫁個富庶之家,若是能嫁個七品縣令那可還得燒高香,如今有個現成的人擺在這里,你還不抓緊些?你大姨說他已經回家有幾日了,初一會在家過年,初二便要出去走親訪友,只得一日功夫,你趕緊收拾停當,明日跟著我回去讓人家瞧瞧!」

「姨娘,你休得胡鬧!」鄭香林猛的扭了扭身子,將王姨娘的手甩開︰「鄭家的小姐送上門去讓人挑肥揀瘦,你不覺得失面子,我可是要羞死了。若是姨娘執意相逼,我只好現兒拿條繩子將自己勒死才是正經,免得以後走出去被人指指點點。」

鄭香林倒退一步,身子靠在牆上,不住的在發抖,一雙眼楮里邊閃著決絕的光芒,她的臉色有些灰敗,但脊背卻挺得筆直,有一種不妥協的神色。

王姨娘驚奇的望著鄭香林,沒想到自己這個溫順如兔子一般的女兒也會如此激烈的反駁她,她挪了挪身子,準備上前勸說鄭香林,卻听鄭香林一聲大喊︰「姨娘,你別再說了,我的話已經說得明白,我無論如何不會跟你回王家坳,再怎麼樣也不會去丟人現眼!你再要逼我,我也只能一死了事!」

「你……為何就這般想不通!」王姨娘頓足嘆氣︰「這門親事,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若是姨娘覺得可惜,」鄭香林咬了咬牙,頓足道︰「不如姨娘自己去嫁罷!」說完轉過身子,頭也不回的匆匆沖了出去,只將王姨娘氣得直捶胸口︰「真是翅膀硬了就想起飛!好歹也是從老娘肚子里邊爬出來的,如今卻翻臉不認人了!」

一頓連吼帶罵,王姨娘口水橫飛的在東院噴了小半個時辰,听得東院的丫頭張大了嘴巴面面相覷,也不知道大小姐什麼事情惹惱了姨娘,竟讓她罵了那麼久。王姨娘的聲音一直響亮,就如那唱戲的名角一般,行雲流水的罵了下去,一氣兒呵成,竟是一個阻斷都沒有。直到鄭遠山皺著眉頭走進了她的房間,那聲音這才慢慢的歇了下來,就听著幾句嘁嘁喳喳的話語,那聲響越來越低,慢慢的再也听不到。

鄭香林躲在自己屋子里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通,她真是想不通自家姨娘何苦要這般來坑害自己,且不說那知州是個喪妻的,就是讓外人知道姨娘帶著她回自己娘家,卻是給女兒去拉紅線,少不得會被人指著背皮罵死。

眼圈子哭得紅紅,心中卻有一個念頭壓制不住的鑽了出來,與其被姨娘這樣去賣了,還不如自己來挑一個好人嫁了。明日去歸真園,能不能見著他?一點點渴望蔓延了上來,將她淹沒在一片向往之中,她的哭聲慢慢的停住,眼中有了希冀的神色。

現兒坐在亭子里邊,瞧著姐妹們在雪地里邊玩得盡心,鼻子下頭全是濃濃的肉香,再一想著那個送出去的荷包,鄭香林心中十分舒服,無論怎麼樣,自己都把想做的事情做完了,那個楊弓子現在肯定欣喜若狂,鄭家的小姐慧眼獨具的看中了他,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那是他家祖上積德才會有這樣的好姻緣。

鄭香林將手藏在衣袖里邊,望著外邊的梅林無邊無際,那花朵開得格外燦爛,就如一副織錦般蓋在樹梢,紅紅白白,中間還夾雜著淡黃淡綠,色彩斑斕又充滿了生機,鄭香林瞧著這熱鬧的景象,不由得微微的笑了笑,以後她的生活也會如這盛放的花朵一般,生機勃勃又多姿多彩。

小琴和小棋替鄭香盈扇著風兒,抬眼望了望涼亭那邊,兩人瞧著鄭香林倚在亭子邊上,臉上不時的變化著神色,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姑娘,你不覺得今日大小姐真是奇怪?」

鄭香盈一只手拿著一塊薄薄的肉,一只手拿著小匙子往上邊澆油,那油汁滴到了炭火上頭,火舌猛的躥高了幾分,差點燒著她的衣袖。听著兩個丫頭在旁邊嘰嘰喳喳,她也看了一下涼亭那邊,見著鄭香林一副深思的模樣,笑了笑︰「家家都由本難念的經,我那大姐姐管著七房這一攤子事情,也夠她勞心勞力的,現兒好不容易出來放松一回,便讓她去想自己的心事罷,你們端了這些烤好的肉給她送過去。」

小棋應了一聲,端起放在一旁的盤子望涼亭那邊走了去,鄭香盈又指了指另外一張盤子道︰「小琴,你去給楊公子送過去,我方才似乎瞧見了他那件藍色衣裳,估模著他該在梅林那里轉悠呢。」

小琴掩嘴一笑,伸出手將那盤子拿了起來︰「姑娘,你還真是眼觀六路耳听八方,一邊烤著肉一邊還往周圍看。」

鄭香盈推了推她,鼻子輕輕哼了一聲︰「少說廢話,快送了去!」楊之恆真是能睡,從昨晚一直睡到今日午時才起來,這也怨不得自己不理他,是沒法子理睬,自己姐姐妹妹過來,總不能將她們撇下。

鄭香林姐妹幾人在歸真園玩得開心,一直盤旋到下午申時才走,這邊馬車剛剛離開,那邊楊之恆便躥了過來,鼓著嘴巴耷拉著眉毛站在牆角,一臉哀怨的表情。鄭香盈從大門處轉過身來,楊之恆那滿臉委屈的表情便躍入了眼簾。

「你怎麼了?」鄭香盈笑著望了望楊之恆,站住了身子望著他。

「昨晚是誰說的……」楊之恆換上了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聲音也變得尖細了些,學著鄭香盈的口吻道︰「快些去歇息,明兒一早起來我們好好說說話。」

站在鄭香盈旁邊的小琴小棋听了,笑得捧著肚子直蹬腳︰「楊公子這聲音跟我們家姑娘的還真有幾分像呢!」

鄭香盈回頭看了兩人一眼,小琴和小棋直起身子來,兩人擠眉弄眼了一陣,手拉著手兒跑開了,一邊走還一邊回頭道︰「姑娘,我們倆先去做點別的事情,這兒有楊公子在,有什麼事情姑娘喊他做便是了。」

楊之恆點了點頭︰「你們說得不錯,都是機靈丫頭,快去自己玩耍!」

鄭香盈只覺得一張臉有些燒得慌,低頭看了看地上,雪地里有兩團淺淺的影子,在白亮的地上十分顯眼,一個影子是她的,一個影子是楊之恆的,兩人本來都長得個子高挑,被這漸漸西落的太陽一照,那影子顯得更是修長了。

楊之恆的影子往她這邊挪了兩步,鄭香盈站在那里沒有挪動,心中想著楊之恆準備要做什麼,難道又要拉著她飛到樹上去?現兒天氣這麼冷,她可不想到上頭去受凍。正在胡思亂想著,就覺得自己的手掌落入一只手中,溫熱的氣息從楊之恆的手掌上傳了過來︰「她們走了,總算是清淨了,你要補償我,陪我好好說說話兒。」

鄭香盈抬起頭來望了望楊之恆,見他笑容滿臉的望著自己,神色溫柔,心中一動,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少年,真是將他的一顆心完全捧給了自己,沒有半分保留,就如透明的水晶,淡淡的折射著那熠熠光輝。

「咱們去梅林那邊,你去年給我尋的骨里紅梅,我已經嫁接出幾株來了,帶你去瞧瞧。」鄭香盈忽然想起那骨里紅梅花來,去年楊之恆替她尋了幾株,自己今年嫁接了幾株,尋了幾個好的老梅樁,特地造型定位,嫁接的骨里紅梅全開了,那新長出來的枝條也是通體發紅,被陽光一照鮮艷無比。

「香盈,我告訴你一件奇怪的事情。」站在骨里紅梅前看了一陣子,楊之恆忽然想起了鄭香林送他荷包的事情來。見鄭香盈不解的看著自己,他伸手從袖帶里模出了一個荷包︰「今日有人送了我一個荷包。」

鄭香盈接過那荷包看了看,雖說原來沒見過這荷包,可她略微一思索便知道定然是鄭香林給楊之恆的,畢竟今日來的三姐妹里邊只有她有一段時間沒有和大家在一起。回想到鄭香林坐在涼亭里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鄭香盈忽然失聲笑了起來,自己還以為她是因著家里頭管賬的糟心事煩惱呢,沒想到這大冬天的,鄭香林竟然懷起春來。

「我大姐姐對你可真好。」鄭香盈捻著荷包穗子,抬頭望了楊之恆一眼,這人長得俊便是招桃花,看來鄭香林是看中楊之恆了。將荷包掂了掂,沉甸甸的,里邊該裝著一些銀子,鄭香盈滿臉帶笑道︰「怕你沒銀子花銷給你送銀子來了?」

楊之恆一臉莫名其妙︰「我都不認識她,她便奔了進來塞了這個荷包給我,還說讓我拿了里邊的銀子去贖身,剩下的銀子拿去做本錢什麼的……」說到此處,停住話頭,朝著鄭香盈擠了擠眼楮︰「她還說了更奇怪的話呢,你想不想听?」

第一百四十五章嬉鬧處兩小無猜

「你想說便說,何必問我。」鄭香盈啞然失笑,這楊之恆竟然還賣起關子來了,他那破風流韻事有什麼好听的,大不了是鄭香林向他表了愛慕之情。

楊之恆見鄭香盈興趣缺缺,只能老老實實交代︰「她讓我以後去上門求親。」

這下鄭香盈還真吃了一驚,素日里瞧著鄭香林是個膽小的,沒想到今日她卻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來,真真是匪夷所思︰「她叫你以後去求親?什麼時候?」

「沒說,我想該是讓我發達了以後罷?」楊之恆一副深思的表情︰「那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呢。」

「你還真想去求親?」鄭香盈雙手叉腰,惡狠狠的吼了一句,轉身便走,楊之恆心中一著急,飛身過去捉住她的手,一把將那荷包奪了下來扔在雪地里邊,一雙眼楮盯住鄭香盈不放︰「你還真生氣了?不過是和你開開玩笑罷了。」

鄭香盈回眸一笑,眼楮里全是得意的神色︰「我也是與你開玩笑的。」

「香盈,你!」楊之恆被鄭香盈噎了下,瞧著她那雙清亮亮帶著些狡黠的眼楮,忽然間那怒氣又不翼而飛,鼻子下邊似乎有微微的清香,讓他心中一軟,不由自主手中用力,便將鄭香盈攬在了懷中。

鄭香盈有幾分慌亂,盡管上回因著那條死蛇與楊之恆親密接觸過,可像現在這樣氛圍正常下出現這種姿勢,讓她忽然就害羞起來。楊之恆個子很高,她還只到他的下巴那里,被他抱在懷中,從背後看幾乎會見不著她的腦袋,只能依稀見到她幾根秀發在他肩膀上飛舞。

他的肩膀很寬,他的懷抱很溫暖,他的氣息在耳邊,熱熱的撩撥著她的心。鄭香盈覺得攔腰抱住自己的那雙手似乎越來越緊了些,她寸步都不能動彈,只能低頭感覺著楊之恆那有力的擁抱。

「請問,可以將我放開嗎?」鄭香盈十分擔心自己的腰肢會被他抱斷︰「你抱得這麼緊,我都快要斷氣了。」

楊之恆听了這嬌嗔的話,心中一慌,趕緊將手松開了些,可依舊沒有讓鄭香盈月兌離他的懷抱,低頭瞧了瞧鄭香盈,嘴角露出快活的笑容來︰「香盈,在邊關的時候,我沒事情做便想著你,總是盼著能見到你就好,可是一見到你,我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了。」

「對了,你怎麼回來了?不是做了逃兵罷?」鄭香盈忽然想起這個問題來,據說在戰場上做逃兵的都會要軍法處置,她有些擔心的望了望楊之恆,他該不會這般糊涂罷?

「香盈,你在說什麼呢?」楊之恆咧嘴笑了笑,他的香盈總算有不知道的時候了,逃兵是指在戰場上打仗偷偷逃跑的那種,現兒邊境歌舞升平,狼煙未起,哪里來的逃兵?「我怎麼會做逃兵呢,我可是跟大將軍請過假的!」

其實素日西北里還算安寧,北狄人也只是在秋季大舉進關來搶劫糧食回去過冬而已,所以大將軍听楊之恆說想要回家過年,很慷慨的準了他的假︰「好好與家人團聚,過了上元節再回來,這邊也沒什麼事兒。」

或許大將軍是看了豫王的面子,也或許自己平日里替他做了不少事情,反正大將軍答應了他的請假,楊之恆一蹦三尺高,騎了馬便狂奔著來了滎陽。

「原來是這樣。」鄭香盈輕輕吐了一口氣︰「你怎麼著也該先回洛陽去看看你師父的。」

「師父去了京城。」一提到焦大,楊之恆有幾分悶悶不樂,一雙腳將地上的雪猜得咯吱咯吱的響︰「師父這兩年去京城的次數多了,而且好像事情還很機密,以前他去做什麼都會告訴我,可每次去京城都守口如瓶。」

「可能焦大叔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鄭香盈眼前出現了初識焦大師徒的模樣,他騎著一匹駿馬,手中射出飛鏢便將那驚馬給擊斃,這樣身手不凡的人,又在替豫王做事情,肯定有許多秘密需要保守,若是隨意說出口來,只怕是十個焦大也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自然知道有很多事情師父不能說出口,只是心里覺得難過,自己不能替他去分憂解難。」楊之恆自嘲的搖了搖頭︰「或許送我去從軍,也有我師父的意思在里邊呢。」

皇宮里的琉璃瓦上依稀有些白雪,冷冷的反射著遠處的宮燈,一點點微涼,似乎刺著人的眼楮一般。清華宮的大殿里邊一片明亮,宮人們正在服侍著許璟換衣裳,今日初一,他帶著文武百官去天壇祭天,回來以後只覺得全身不舒服,或許是坐得久了,四肢有些隱隱作痛。

「皇上,今日是初一,該去未央宮皇後娘娘那邊。」八喜尖著聲音在許璟的耳邊提醒了一聲,許璟楞了楞,點了點頭︰「朕知道,歇息片刻就過去。」稍稍停頓了下,他坐在椅子上拿起了那個定窯細瓷茶渣,上邊繪有九條金龍,張牙舞爪的似乎要從茶盞上頭飛出身來。

「那幾個青衣衛頭目可曾到了?」許璟喝了一口茶,似乎想起了什麼來,耷拉著眼皮子問了一聲。

「皇上,早已到了,今日下午便已經停在宮門宿衛處等著皇上召見呢。」八喜佝僂著背,垂手立在一側,那聲音十分陰柔︰「要不要去傳喚他們進來?」

「傳。」許璟只簡單的說了一個字,身子往後倒了倒,忽然間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又是一年過去了,這皇宮里還是那樣冷冷清清,沒有孩子的歡聲笑語,他也越發沒有了與妃嬪調笑的興致。

不多時一行人由內侍領著魚貫而入,見了許璟跪倒高呼萬歲,等著許璟讓他們站起來,眾人才恭恭敬敬的站起來立在一側。

「眾位頭領,這一年各地情況如何?可有什麼異樣的動靜?」青衣衛乃是太祖所創,各代皇上都沿用了這一暗衛機制,有一半人留在京城,與禁衛軍一起保衛皇上安危,還有一半人分散各地,替皇上去做各種事情,或是監視各地的王爺,或是去暗訪當地的官吏。

「皇上,楚王年前擴充了親衛。」一個青衣人上前一步,拱手回話︰「原來楚王有五千親衛,皆散入當地指揮衛所,年前又多招了兩千,這兩千人並未入衛所,而是送去了一個秘密的地方操練。」

「哦?竟有此事?繼續徹查。」許璟听了這話默然,他這個弟弟想要做什麼?招兩千親衛,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為何要送去隱秘的地方操練,他是準備對付誰?

「皇上,魯王最近動向也十分可疑,屬下發現他與朝中不少重臣有書信來往,也曾截獲幾封,細細看過卻沒有旁的不妥言辭。」一個青衣衛也站了出來回稟︰「即便如此,這王爺與朝廷重臣來往密切總也不太好。」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許璟听了心中有幾分微微的怒氣,魯王是他的大哥,乃是靜太妃所出,當時父皇在位時極其寵愛靜太妃,愛屋及烏,也對大哥十分喜愛,常常摩著他的頭頂道︰「此乃我家芝蘭玉樹也。」

難道這麼多年大哥還沒死心,見著自己膝下空虛,還在覬覦這皇位不成?許璟只覺自己心中焦躁,一雙手捏緊了椅子扶手,只覺得似乎有針在刺著自己的指尖,忽然間便麻了起來。

「皇上,皇上?」立在一側的八喜瞧著似乎有些不對,趕著上去喊了一聲,許璟閉了閉眼,吩咐道︰「給朕取一丸藥過來。」

「著。」八喜應了一聲,慌慌張張跑到旁邊的屋子去取藥,許璟閉著眼楮繼續問︰「豫王那邊如何?可有旁的動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都做到了王爺的位置上邊,可心中還是在想著更高的位置,他還沒咽氣呢,一個個便張羅了起來!

「回皇上的話,屬下並未見豫王有何不妥舉動,豫王一切照舊,每日只是與一些文人清客吟詩作畫,游山玩水,地方的指揮衛所他也沒有任何來往,安安心心在做他的閑散王爺。」焦大站在許璟面前,平靜的望著那一張略顯蒼老的臉,那張臉很是奇怪,白白淨淨不說,上邊沒有一根胡須。

「朕的四弟……」許璟微微睜開了眼楮,一雙手微微敲打著扶手背,喃喃自語道︰「他還是那般視富貴如浮雲,難得,難得。」

楚王與豫王都是許璟一母同胞的弟弟,雖然一母同胞,三人性格都不相同。楚王與豫王相比,許璟更喜歡豫王,因著楚王自小便囂張霸道,豫王卻從來都是文質彬彬,溫文爾雅。昔日先皇封王之時,曾與他們兄弟調笑,問他們自己想要去哪塊封地,楚王指著江南道︰「皇兒要去那最富庶之地。」而豫王只是笑著站在一旁︰「隨父皇賞賜便是了。」

年紀大了些到了給兩人指婚的時候,楚王見許璟娶的是陳國公府家的小姐,非得也要娶陳國公府家的小姐為妻,成日里尋著先皇求娶。而豫王卻依舊風輕雲淡︰「指婚由父皇做主便是。」熟料先皇也嫌楚王過于張揚,只給他指了那中書省平章政事家的小姐,而陰差陽錯的將那陳國公府家的小姐指給了豫王。

他得知先皇的旨意以後很是高興,攜了豫王的手道︰「咱們成了連襟。」

陳皇後也出身陳國公府,乃是豫王妃的堂姐,有了這層裙帶關系,許璟與豫王的關系更是親密,平日里對豫王的賞賜豐厚,每年分下去的祭祀禮都要比給旁的王爺厚重些。

豫王對于許璟也與旁人不同,雖然身在異鄉,每年豫王都會寫不少家書給許璟,向他說些家中趣事,就如尋常百姓那般鴻雁來往,這讓許璟覺得心中十分舒服。雖然豫王只說了些兒女趣事,只說了飲酒作詩,可放下了朝中各種雜務來看他的家書,不能不說是一種享受。

豫王,畢竟是與旁人不同的。許璟點了點頭,眼前仿佛出現了那個白衣少年,英俊儒雅,衣袂翩翩,站在那里光彩奪目,仿若游龍出海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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