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後——
蒼瑯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山頂雲霧之間的一座道觀里,住著一個不像道長的奇怪觀主,整天穿著妖嬈至極的粉色衣袍,卻竟也掩不住那廝的仙風道骨。他長及腳踝的頭發時常凌亂地散在肩前肩後,時常瘋瘋顛顛,也時常站在道觀前的石碑旁發呆。
據說那石碑是在六年前這座道觀建成之初,一個江湖俠女所贈,石碑上只有像是用刀劍刻出來的一個圖案︰一個寬袖長袍的人站在風中,手里拿著一只藩,藩上刻著「鶴半仙」三個字媲。
而這位整日瘋瘋癲癲的道觀主人,則時常望著那石碑上歪歪扭扭的圖案發呆,有時候一看就是一整天,日出至日暮,以此為消遣。
一日,觀中的小道士們正在打掃園子,道觀門前忽然吹來一陣怪風丫。
「奇怪,剛剛門前是不是有個人?」
「哪里有人啊?」
「可我明明就看見有個人站在那里……」
「該不會是……撞見鬼了……?」
「有師父在,何方鬼怪敢來此出沒?我看那就是個人!」
「師父今天不在山上。」
「啊?那師父人去哪里了?」
「……又去買胭脂水粉了……」
「那、那怎麼辦?萬一真的有鬼……師父還不在……」
年紀略長的小道士頓時舉起手中的掃把,深吸了一口氣壯了壯膽子,扭頭看了一圈,大喝一聲︰「何方妖孽,敢擾我清休之地!」剛一喊完,就哆嗦了一下。
紅漆高牆外,一道小小的身影縮在牆角下捂著嘴偷笑。
蒼瑯山下,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在紅棗馬上馳騁,黑衣女人赫然勒住韁繩,抬眸看了一眼前方聳入雲端的山峰,「圳兒,你確定兒跑到這上頭去了?」
「妹妹自從到這樂城後就一直吵著說要來看鶴叔叔,一個時辰前,妹妹在客棧里趁著爹娘不在,給我的水里下了藥,她定是自己偷偷溜上去了。」坐在葉無瀾身前的長孫清圳一臉的篤定。
「臭丫頭……」葉無瀾磨了磨牙,策馬順著陡峭的山路向前走去。
葉無瀾帶著兒子跑到山頂,大老遠就听見里邊已經雞飛狗跳,她一臉汗涔涔地看了一眼門前的石碑,須臾抱著五歲的兒子下了馬,走進道觀的大門口,便听見幾個小道士倒的倒、摔的摔,一個個鼻青臉腫,臉上還盡是驚恐的神色。
葉無瀾嘴角狠狠一抽,「咳……那個……諸位……」
「葉女俠?!」正嚇得縮在院角的小道士一看見葉無瀾,頓時像是看見救星了一樣撲了過去,「葉女俠救命啊啊啊……有鬼!有鬼啊!」
葉無瀾一臉無語地看著撲倒在自己跟前的小道士,心頭火氣更甚,徑自嘀咕道︰「死丫頭越來越有能耐了!」說著,驟然抬眸環顧四周,「長孫流,給老娘滾出來!再敢做怪就別怪你娘我不客氣!」
空氣里傳出一陣轟鳴,她猛地轉頭看向那聲音的來源,冷冷一笑,「臭丫頭,就你那三腳貓功夫,連第一層第一式都還沒完全學會,就敢跟我賣弄!」瞬時,黑影如鬼魅般一閃,翻出對面的隔牆,一把揪起那滿臉烏漆麻黑的像花貓一樣的丫頭。
鶴離手里拎著一籃子新買的胭脂水粉,但今日卻沒怎麼打扮,頭發倒是難得的在身後以發帶束住了,一身粉衣在陽光的照耀下異常的燦爛奪目,前腳剛一跨進道觀的門,便听得一片嗚哇大叫,驚得他媚眼一挑,就看見那近兩年未見的葉無瀾一臉潑婦樣地揪著自家女兒的耳朵在教訓。
鶴衣的臉僵了僵,又掃了一眼鼻青臉腫的道士們,「喲,這一個個的是怎麼了?」
「鶴叔叔好。」軟軟的聲音在腿邊輕響,鶴離垂頭看見葉無瀾那五歲的大兒子正一臉嚴肅地站在門邊,倒是越來越有禮貌,小小年紀就一副清雅的模樣,跟他爹倒是如出一轍。
「好,乖孩子,跟叔叔說說,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幾個怎麼跑到我這蒼瑯山上來了?」鶴離一臉媚笑著俯,摟住長孫清圳的小肩膀輕聲細語地問道。
「鶴離,把你爪子從我兒子身上拿開!」正揪著嗚哇亂叫的長孫流的耳朵的葉無瀾忽然回頭看了一眼,頓時大喝一聲,「不許荼毒我兒子!就你一天天不男不女的打扮,萬一把我兒子弄得三觀不正,他以後喜歡男人怎麼辦?快拿開!不許踫他!」
「娘,圳兒知道鶴叔叔是男兒。」長孫清圳一臉淡定地任由鶴離的爪子在他肩膀上掐來掐去。
「瞧見沒有,圳兒多懂事,哪像你這女人每天神神叨叨的。」鶴離喜歡極了,抬手在圳兒的臉上輕輕一掐,「哎喲,小圳兒都長這麼大了,兩年前看見你時,你還胖乎乎的,現在倒是越來越有你爹的模樣了,真是討人喜歡的緊∼」
「鶴叔叔……啊啊……」兒忽然尖叫,「救命啊啊啊……唔唔……」
一听見長孫流的尖叫,鶴離瞟了瞟那正被葉無瀾捂住嘴的瘋丫頭,盡量朝她笑得不太迷人。
因為……這丫頭……
「鶴叔叔你快把兒娶走吧!兒不要跟這個母老虎在一起啊啊啊……救命啊啊啊……」
滿院的道士嘴角齊齊抽搐。
鶴離嘿嘿一笑,瞟著那胖乎乎的小丫頭,「你鶴叔叔要是真娶了你,恐怕你娘會先扒了我的皮吶∼」
「鶴離!」葉無瀾回頭瞪他。
兒這死丫頭自從兩年前和她哥哥一起被送到這蒼瑯山上清修了一年之後,就莫名其妙地迷戀上了鶴離這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妖精,被他們接回家後整日念叨著長大了要嫁給鶴離做小老婆,這丫頭每次念叨,長孫憬煥就一臉意味深長地瞥一眼葉無瀾。
那廝貌似懷疑是她後悔當初沒真嫁給鶴離,現在跟他長孫憬煥七年之癢,開始琢磨上鶴離了,于是孩子們听到了,就也跟著嚷嚷。
天曉得,她葉無瀾有多冤枉!
比如說這一次,他們到樂城走訪一位教書先生,想要將兩個都剛滿五歲的孩子送到那家書院念書,誰曉得就把這兩個孩子扔在客棧里一天,兒這丫頭就給她哥哥的水里下了迷`藥,自己一個人偷偷溜到這蒼瑯山上來了!
本來這一次到樂城,長孫憬煥就有那麼一點辦完事就走的意思,完全沒打算帶著一家子上山看鶴離,卻被兒如此一鬧,估計某人的醋勁兒不多時便要沸騰了。
一想到長孫憬煥那只月復黑的狐狸吃醋的樣子,葉無瀾就渾身不自在起來,偷偷描了一眼道觀外邊,想了想,驟然抱起仍然吵著要嫁給鶴離的兒快步朝外走,「那什麼,我們改天再來看你,今天就先走了。」
長孫憬煥這時候應該是在教書先生那里處理孩子們未來在書院讀書的事情,但願他還沒有回來發現孩子們失蹤了,更千萬別發現她們母子三人偷偷溜到了鶴離這里。
右腳剛一邁出去,便突然僵住。
「爹爹!娘說要扒了兒的皮!爹爹——」隨著正被葉無瀾抱在懷里的兒的一聲淒慘的尖叫,長孫憬煥似笑非笑地從道觀門外緩步走了過來。
葉無瀾張了張嘴,暗暗拍了一下兒的,咬牙切齒地低下頭去,「死丫頭!就會添亂!給我閉嘴!」
「唔……爹爹……」兒假裝抽噎了一下,悄悄抬眼見爹爹沒什麼表情,頓時縮著小肩膀不敢再得瑟,而是轉過頭去可憐兮兮地看向鶴離。
「三個人一齊消失,果然,是在這里。」長孫憬煥意味深長地揚起好看的眉毛,抬步跨進道觀的門檻,須臾淡淡地瞟了一眼滿院子鼻青臉腫的小道士,「不錯,很熱鬧。」
葉無瀾忙移步走過去,抬起手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將事情的經過大概講了一下。
長孫憬煥靜靜地听著,目光若有若無地掃向那邊笑得不懷好意、明顯是在看熱鬧的鶴離,他輕笑著,轉眸看向在葉無瀾懷里紅著眼楮、委委屈屈噘著嘴的長孫流,「兒,確有此事?」
小兒不怕天不怕地,就怕爹爹這種讓人毛毛的笑,頓時扭頭將臉埋進葉無瀾胸前,不敢吱聲,胖乎乎的小手抓著葉無瀾的頭發。
「小孩子而已,這丫頭兩年前在我這里時,也沒少搗亂,只是沒想到,闊別兩年,整人的功夫見長了。」鶴離在一旁輕笑,「不過也不奇怪,有一個這麼不正經的娘親,只能讓兒隨了她的性子,圳兒好歹是隨了你,多少安靜些,不然恐怕你們家里每日都是雞飛狗跳的。」
葉無瀾頓時低下頭看了看懷里灰頭土臉的女兒,又瞟了瞟長孫憬煥一臉認同的表情,「兒哪里隨我了?明明是圳兒隨我的脾性好不好?」
「啊,那難道兒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
「明明兒是隨了她爹爹……」葉無瀾不爽地鼓著臉,在兒的小上報復似的一拍,咬牙低聲在她耳邊嘀咕,「死丫頭,就不能讓你娘有點面子!」
「娘你再打我,我就真的嫁給鶴離叔叔!不跟你們回家!」兒扭頭跟葉無瀾吐舌頭,用著小小的聲音說。
葉無瀾瞪她一眼,她也回瞪了自己的娘一眼。
就在那邊一大一小在搞怪的時候,圳兒忽然扯了扯長孫憬煥雪白的衣角,在長孫憬煥俯時貼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須臾,長孫憬煥眉宇微揚,轉眸看了一眼葉無瀾。
葉無瀾眼皮跳了跳,義正言辭道︰「看什麼看?」
長孫憬煥卻只是笑,走到她身邊,抬手一邊輕撫著她懷里正搖頭晃腦的小兒的腦袋,一邊傾身在她耳邊以著只有她听得見的聲音道︰「這筆賬,夜里再與你算來。」
「啥?」葉無瀾一呆。
長孫憬煥卻是從容地笑著緩步走了出去。
葉無瀾一臉狐疑地回頭看了看他的背影,忙快步追了出去,「長孫憬煥你給我說清楚,我怎麼得罪你了,你又要跟我算什麼賬……你你你給我站住……」
一場鬧劇瞬時收了場,眼見著葉無瀾風風火火地追了出去,卻完全追不上長孫憬煥那如仙似幻的化雲步,鶴離好奇地瞟了一眼腿邊明明沒什麼表情,卻明顯跟他爹一樣月復黑的小圳兒,不由得低去笑問︰「你剛剛跟你爹說了什麼?」
圳兒看了一眼鶴離,驀地咧開嘴神秘兮兮地一笑,回頭貼在鶴離耳邊低聲嘀咕,「我跟我爹說,是娘想要來看鶴叔叔你,前天夜里背著我們故意和兒一起設計了這場戲,就是想借故上山……娘以為我不知道,其實當時我有在娘和兒的房外偷听!」
鶴離愣了一下,須臾釋懷地笑彎了雙眼。
緩緩站起身,看著一前一後已經跑遠了的黑白兩道身影。
「長孫憬煥你站住,你到底要跟我算什麼賬……你給我說清楚……」
「長孫憬煥你這個死狐狸,你有話就說不要讓我這麼不爽,你這樣會讓我更年期提前好久的!」
「長孫憬煥……」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