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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瘋了般地往下倒,曹姽一行人在淮水邊尋了向導,晌午出發,明明計算好入夜便能抵達大洪山軍營,誰知午後天空飄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水打濕了冬天封凍得堅硬嚴實的泥土,慢慢化為濕漿,泥濘了足下。

這是山坡上濕滑的土石被雨水澆得松動了,瀉下一波細小碎石後,未等向導急吼「快躲」,緊跟著又涌下一泓帶著土腥氣的黏稠泥漿,瞬間佔去半邊山道。

拉車的雙馬之一受驚,四蹄亂蹬,向導年老拉不住,被馬匹掙動甩到山壁上,當時就撞暈過去。

護在向導邊上的部曲見狀一時情急,抓住籠頭狠抽驚馬,馬在巨痛之下往斜里拼命一躥,掀得車輪離地,小虎正扒著窗沿,忍不住發出一生驚叫,坐在另一角的大虎突然身體一輕,失去控制地滑向驟然下陷的半邊馬車,狠狠撞在車廂壁上,再看車簾都已向下垂落,這是馬車歪出路沿了!

小虎驚叫一聲,連忙撲住曹姽,蔡玖反應奇快,從另一邊車窗伸手進去緊緊抓住小虎的衣領,曹姽抓住大虎的雙手,四人如一串螞蚱一樣吊在傾覆的車廂里。

曹姽所攜部曲已經統統圍了上來,抵住馬車下滑的趨勢,無奈山路被泥石沖刮後滑溜異常,十幾個大漢竟也沒辦法將馬車拖拉上來。

那馬失了向導安撫,又遭鞭撻,越發暴躁,恰巧又有雷聲連綿而起,驚馬長嘶一聲,立起雙蹄,一下將鞭撻它的兵士踩于腳下,連帶馬車又是猛地一掀,生生將扶住馬車下角的兩人震落山沿,二人連喊都來不及喊一聲,就消失于腳下無盡的一片黑沉。

大虎眼睜睜看著兩人頃刻消失的影子,害怕得大聲尖叫起來。

曹姽打了她一個耳光,朝著蔡玖大喊︰「把我們拉上去,棄車!」

這時有人拔劍去砍套馬的車轅,緊張萬分的時刻,竟沒人注意到雨里紛亂而沉重的腳步聲,那砍車轅的部曲才落下一劍,就被人猛地推開,來人也不出聲,按住他手肘麻穴奪劍,右手成拳夾帶著風雷之勢砸在馬頭上,打得驚馬慘嘶,左手帶劍起勢,雪亮竟如電光,深深扎入馬頸,一股溫熱的血液噴出,把近旁的人噴了滿身。

來人一手握刀,一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嘴中呵出的白氣在雨幕中氤氳開來見馬車止住落勢,他扯住另一匹馬,打馬使力拉住車廂,一邊招呼同伴︰「阿洛,呼延莫,救人!」

呼延莫力大無窮,雙手把住車轅,幾乎要將整個車廂舉起,曹姽也顧不得來者何人,就著拉住大虎的姿勢,雙手蓄力把她往車門外一甩,正讓阿洛接個滿懷。♀

蔡玖見危機稍解,大喜過望,連忙讓背後的部曲一起使力,讓曹姽和小虎二人切莫松手︰「我把你們拉上來!」

還未等他們用上力,只听那個力大無窮的呼延莫大吼一聲︰「他娘的,斷啦!」

原來車轅方才被人砍了一箭,又受呼延莫驚人之力,未撐得一時半刻就從中斷為兩截,載著曹姽和小虎二人的車廂連著一活一死兩匹馬全部掉下山崖,車窗狹窄,穿過小虎的身體,又穿過她抱著曹姽的雙手,活活將果在外處的手臂剮下肉來,劇痛之下,哪里還能抓得住什麼?

車廂落下後觸底,發出令人膽顫驚心的翻滾敲擊的慘烈悶響,從仿佛無底的崖下深淵傳來,死物盡成碎片,活物碾為肉醬,曹姽覺得身體一輕,驚呼都被壓在喉嚨里。

有人揪住她脖子上的金項圈,用幾乎勒死她的力氣,把她整個人提了上來。瓢潑大雨沖淡了血腥味,曹姽聞到了夾雜著汗水、泥土、田野和風雨的氣息,如同在父親身上聞到過的氣息,那些建業衣香鬢影的日夜,似乎瞬間就遠去了。

曹姽的腳踩實地面,仿佛還在夢中,不等她恍過神,有人把一盞戴雨帽的銅提燈伸到她面前,冬日里她裹著白狐皮裘,此刻落滿雨水泥漿,狼狽不堪。皮裘兜帽圍住她臉頰,臉上是被風吹得糊成一團的散發,雨水從面上滾滾而下,山風從下往上吹時,可以把下巴上的雨水吹到額頭上。只有一雙子夜琉璃般眸子,璀亮如烏雲背後星辰。

她嫌突來的火光刺眼,須臾才看清面前都尉打扮的人,此人這番動作甚是無理,可曹姽無暇計較,那個幾乎勒死她的人還站在她身旁,粗大的手指還勾著自己衣領內的金項圈,指節上有粗繭,頂得她嬌女敕的喉部一陣緊過一陣,要不是肚子里只有啃了兩口的干糧,此刻恐怕已經吐了出來。

她虛弱地想說「放開」,張嘴全是雨水,她想抬頭怒瞪那個人,可是暴雨砸得她頭都抬不起來,只好團坐在地上。

吳爽看清她樣貌打扮,牽過身後一匹年老的滇馬,對著阿攬點頭︰「就是她。」

在場唯有蔡玖和大虎小虎姐妹曉得曹姽底細,三人不顧驚恐和傷痛圍在曹姽身邊,吳爽朝他們一頜首,也不嗦︰「奉康樂公之命,前來營救貴客。」

那揪著曹姽的人得到吳爽肯定,這回總算放開勾著的金項圈,轉而扯住她腰帶,把她整個人扔到馬背上,滇馬矮小,曹姽又善騎術,一下便借力坐穩,她正欲策馬,卻听吳爽按住轡頭︰「貴客莫急,康公有命,山路難行,得罪了。」

他話音才落,方才那人便下手,用不知從哪里模出來的布條繞過曹姽腰間,又纏過馬月復,干淨利落地把人捆在馬上,美其名曰保護乘者不致墜馬。

曹姽幾乎要氣瘋了,從被救開始,她就幾無還手之地,她並非柔弱女郎,慕容傀親授的武藝讓她對敵數個兵士都是綽綽有余。可是當遇到純粹的氣力壓制,她才知道男人就和駱駝一樣沉重,根本容不得她一分掙扎。

她見識有限,除了慕容傀的遼東營帳和曹致的建業台城,幾乎未踏足過他處,這會兒被縛在馬上罵罵咧咧,又瞻前顧後不能暴露身份,嘴里翻來覆去的「混賬」、「大膽」根本令來人無動于衷,她氣急敗壞時,那個牽馬的大漢就會故意把馬往外側引。

曹姽方才親眼目睹墜崖,正心有余悸,馬一往山道外靠近她就嚇得渾身輕顫,可她倔強無比,越是如此便罵得越凶。小虎失血被人負于背上,大虎見公主受辱要上前求情,卻又被阿洛一把拉住,令得大虎不敢輕舉妄動。

曹姽罵得口干舌燥,時間過得也快,又走了一個時辰,拐過一個山彎,迎面而來的山坳里竟是遍地火光。

大洪山營的哨塔此時就在他們山道外側,吳爽拿著提燈揮了兩下,那哨塔的兵士也給出回應,饒是看上去這般近的距離,他們愣是又走了一刻從抵達營門,營門已經大開等著他們到來。

曹姽雖然有馬騎,有狐裘裹著,還有簑衣披著,但是她罵聲不絕、又被捆著,恐怕除了昏迷的小虎,她是隊伍里最最狼狽的人。

在營門內迎接她的,是一身甲冑、腰間扶著奇古名劍鎮山的康樂公。這鎮山傳為蜀帝命人所制,用來祭鎮峨眉,魏國大將鄧艾攻破蜀漢,取此劍獻于魏帝,後被賞給了康樂公。

但凡當世英雄,名劍亦不能奪其神魂之彩,康樂公性情耿直,脾氣霸道,又對今上有養育之恩,在所有封疆大吏中是出了名的,即便曹姽在他面前行晚輩之禮也無可厚非。

康樂公身高八尺有余,雖年近古稀,卻挺拔如松。他的臉隱在甲冑的陰影里看不真切,雨水在火光中沿著他臉上蒼勁深邃的溝壑流動,一時震得曹姽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已被松綁。

名義上新安公主此刻還在會稽的公主府里大享其樂,因此以康樂公的身份來說,就連女帝都要對他以禮相待,何況隱沒了來處的曹姽?她的確感謝康樂公方才的救命之恩,可她不是傻子,這老兒今日分明給了她一個下馬威。

二人誰都不動,康樂公身邊一個副將樣的人出列,指著曹姽所騎的馬道︰「軍營之內,非有軍務不得違令乘馬,來者下馬!」

曹姽已經被雨澆透,無所謂多淋一會兒,反倒是初來乍到就讓人看輕,母帝不發話自己就不能回去,自己豈不是要在這荒山野嶺度日如年?曹姽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今天輸人不輸陣。

「軍令自然要守。」曹姽也頗有豪氣,坐在馬上朝對方拱手︰「有軍令亦有國法,今日康公手下對我不敬,家中大人若得知必定不快,敢問康公,又當如何?」

她話音才落,就听先前那人干脆地「撲通」跪下,濺起泥水弄髒了他本已髒污不堪的外衣,聲音冷沉︰「屬下自罰。」

只見他執起馬鞭,毫不猶豫地朝面上一甩,立時臉上就現出一道血痕,雨水沖下,澆出一片淡淡的紅痕。

康樂公的甲冑微微一響,曹姽知他如炬目光又落在自己身上,這時除了雨聲,周圍一片死般的寂靜,曹姽緊緊抓牢手中韁繩,用力到指節泛白。

就連□滇馬也不安起來,曹姽正要開口安撫,不想那滇馬縱然矮小年老,氣力卻很不小。

這時康樂公的手松開腰間佩劍,將手指彎曲放在唇邊置出訓馬清音,這才聲如洪雷︰「來客下馬!」

曹姽未想到滇馬也烈,竟如听到軍令一般猛地朝側倒去,重重摔在地上。曹姽身不由己就勢一滾,呈五體投地,結結實實向康樂公行了個大禮。

作者有話要說︰阿奴踫上硬點子了,簡直就是小綿羊誤入狼群~

最近要努力碼字,因為周末要去青島,到時候就是存稿箱和大伙兒見面了~對了,我還去青島見讀者桃花妹妹哦,嘿嘿

話說好奇一問,你們想象中的我長得是神馬樣子呢?

大嘟嘟阿攬•買買提的羊肉串科普時間,下圖為漢代畫像磚,羊肉串被我圈出來了,啊,都是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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