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麼才肯放過我。舒愨鵡」陳國棟是在頹唐著盯著地面後開口問的。此刻的他已經不再重復著那些道歉的話,也不再看著我,兩眼中有著灰敗的跡象,空洞。
「放過你?!」我冷笑起來,站直了身體,一步一步的朝那個老男人走去,在他跟前站定。平時因為大家都尊稱他一聲陳導,是以就算這個男人身材並不高挑,卻也不那麼明顯。可此刻,他微微弓著腰背站在那里,我卻忽然發現,那個從小腦海中想象過無數遍的偉岸父親形象,到如今也不過如此。那肩膀,怕是根本撐不起我想要的安穩和快樂,所以,其實他沒有在我的生命中出場過,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好啊,你不是最喜歡談條件麼?在你大導演的眼中,別人的婚姻、感情都是可以明碼標價的,都是可以商榷買賣的,那麼現在我們也來算上一算如何?!」
陳國棟飛快的抬眼看了我一眼後,隨即又低頭下去,他沒有吭聲,只有難看的臉色告訴我他此刻的心情怕是並不舒坦。也是,他的不舒坦,就是我的舒坦,從很久之前我就很清楚明白這一點了。
「你說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他說,好像破釜沉舟一般語氣,倒讓我心里猛的震了一震。
「你能做到的?你能讓我母親臨終前沒有遺憾的離開麼?你能讓時間倒流麼?!我知道,你不就覺得自己有幾張鈔票麼,不過看情形,很快你唯一擁有的那些個庸俗的東西,也快所剩無幾了。你的好妻子,還真是給我們大家上演了一出精彩的大戲,如何?這就是你當初拋棄我母親選擇的女人,在關鍵的時候,終還是選擇了保全了自己。而我的母親呢,她大可以對著媒體,對著眾人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她卻楞是守口如瓶的一個字都沒有提及,就這麼一個人含辛茹苦的把我拉扯到。你不會知道我們母女生受過別人多少白眼,母親為了養家,為了給我最好的,勉強自己接了多少戲。陳大導演,你不用口口聲聲的說對不起,其實你最對不起的人,是我的母親秦丹萍。如果我是你,根本沒有臉面還在媒體面前耍什麼花槍,只會跪在母親的墓碑前,請求她的原諒。」
說完,我扭頭沒有半點猶豫的離開。身後的男人再沒有追上來,老葛本來站在遠遠的地方,給我們談話的空間,見我作勢離開,便也飛快的跟了上來。
「丫頭,你可是答應過老葛叔的,再怎麼恨,再怎麼怨,也不會再糟踐自己。」老葛許是見我臉色不好看,擔心不已。
「放心吧,老葛同志,我答應過的就一定會做到。」我說,仰頭,佯裝揉眼楮,其實是將眼底的淚水逼退。本不應該有淚的,卻因為太替母親覺得委屈而忍不住潸然而下。我想,一定是母親走的時候,我沒來得及哭的夠,是以,積攢了大半年的眼淚,近來總是不值錢的一直簌簌而下。
這不該是秦冰的模樣,不該是被人稱為復仇女神的我該有的模樣。
老葛開車一路送我回了家後,便被我隨便編排了一個理由,打發走了。當然,說是隨便,其實也並不簡單。我告訴老葛,事到如今,我當初復出娛樂圈的目的也算勉強達到了,是以,這個看似五光十色的圈子已然沒有什麼是我值得留戀的了,是以,如果可以的話,請他幫忙,幫我安排一下,一步步的淡出屏幕,等到一個適合的時機,就宣布退出娛樂圈。
老葛听到我的話,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反而笑了起來,伸手習慣性的揉了揉我的發頂。他說「小丫頭,這下,你母親該放心了……你可說好了,一定是一個說話算話的姑娘,離了那明星的光環,就生活的肆意一點吧,做你想做的一切。」
我含淚笑著重重的點了點頭,目送著老葛略顯蹣跚的背影離去。半晌,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視線後,我才轉身,朝樓梯方向走去。一步,兩步,三步轉身,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還來不及藏起來的男人,他正一臉局促尷尬,哪里還有平日里揮斥方遒老總的模樣。
「這麼成天跟著我,難不成是霍氏企業要倒閉了?」我說,轉移開對視的目光,淡然的笑了一笑。
許是沒想過我還會沖他微笑,霍向東一下怔在原地,半晌也沒有說一句話。我了然的自顧自點了點頭,轉身繼續邁開回家的腳步。
「等等!」身後的男人終是開口喊住了我,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還透著濃濃的鼻音,顯然是有些傷風感冒了。「你……還好麼?」
我站定腳步,沒有回頭,只是輕聲說道「我好不好和你有什麼關系麼?霍先生。」
「別的什麼都好,就是不要喊我霍先生。」霍向東忽然有些急促起來,他三兩步的走到我身後一米遠
的位置,忽而停下了腳步。若是平日里的他,定然早就不客氣的毛手毛腳的抱住了我,或者扯著我的手臂不撒手。可現在,他不敢,膽怯,顧忌,甚至猶豫。「秦冰,你听我解釋好不好?你沒有給我任何解釋的機會,就判了死刑,這對誰來說都是不公平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站著,我想也許對于這個男人,我是連說話的理由都找不到了。若不是發現了這幾天他總在我家樓下守著,抑或悄悄尾隨著我去任何地方,哪怕是一個飯館子,新聞發布會的酒店,我想自己是不會搭理他的。
「秦冰,我……」霍向東見我不吭聲,繼續開腔說道「我真的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模樣,至少當初我的初衷絕不會是這個。我,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從何解釋……原來我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啊……蔡小圓說的對,也許還真沒什麼好解釋的。我,沒有立場解釋什麼。」
我本做好了心里準備排斥這個男人即將說出口的那想都能想出來的理由和借口,可不想卻听到了一個大男人的自怨自艾。
他說自己沒有資格解釋,沒有立場解釋,所有的解釋在我跟前恐怕都是徒然的事情。這點倒很有自知之明。見霍向東遲遲再沒有說話,我隨即再次朝家門口走去。
這一次,身後的男人不發一語,只是以沉默目送著我離開。心里說不難受那是假的,但此刻更多的是麻木。也許在時間的長河里,我會漸漸淡忘曾經因為這個男人而受過的傷,然後漸漸記起我曾愛過這麼一個人,愛了整整一個曾經。可那時,他也許早已兒女成群,我亦白發蒼蒼。
進門剛開啟家里全部燈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是霍向東打來的。我拿著手機踱步到了落地窗前,看著樓下的身影,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我不願意承認,曾為了這個電話而楞是在風頭浪尖的時候將手機打開,也不願承認,哪怕心里有對這個男人的氣和恨,但更多的還是希望能在最脆弱的時候,能有一個熟悉的肩膀借來倚靠。
「我知道你在听。」他說,也沒有什麼開場白,徑直說了下去「前面有些話我沒辦法當著你的面說下去,是因為我清楚的知道,這一次,哪怕我能為自己找出千百萬個理由,可結果終究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傷害了你。」
「還記得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很驕傲的說自己是女明星秦丹萍的女兒,那份驕傲里沒有蠻狠,沒有孑然,有的只是單純的自豪。後來我們結婚,我記得我問過你一次,你父親呢?那時候,因為一句話,你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後,終是沉默不語。而媽則回避的說要去廚房忙活。那時候我就隱約知道,父親這個角色對你們來說是一個禁忌。
不用懷疑,我從來沒有相信過你不是媽的親生女兒這件事。也許是直覺,你們的相處,你和你母親一模一樣的氣質和為人處世的態度,甚至你們有些小習慣和小嗜好都是那麼的想象。這麼說來,那個男人當年會那麼容易就相信了,並且再沒有懷疑在乎過,也許正如你說的,確實不是一個好男人,好父親。
可秦冰,我知道的僅限于此,母親在臨終前拉著我的手,只是叮囑我千萬不能讓你再入那個圈子,我以為她是一輩子在其中吃了不少虧,受了不少苦,經歷了不少事情後不願你再步她的後塵,才會有這個囑托的。所以,我並沒有當真,那一天,你忒著性子說要復出,要去參加什麼試鏡的時候,我才會發著脾氣,告訴你,如果離開了這個家,你將什麼都不是。
秦冰,你知道我的不是?我從不知道如何挽留一個女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對一個女人心軟和哄勸。那些,在蘇靜離開我後,好像也從我的生命中抽離而出。可我知道一點,你愛我,你非常的愛我,甚至能委曲求全的在家呆了整整五年時間。其實我也曾經開玩笑一般的和洪叔猜測過,你到底能熬到幾時。你對我的愛,遠遠超過了我以為的範疇,是以……我想,如果用婚姻,用你對我的愛來捆綁住你的雙腳,也許是可行的。
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你竟然還是走了出去,還親口說出了分手那兩個字,當看到那一紙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的時候,我才有些幡然醒悟過來,原來,沒有什麼感情是可以輕易拿來做賭注的,特別是在那份感情,你還從來只是享受,卻沒有付出的時候。
你終究還是重新出現在娛樂圈里。從你復出的慈善晚會一小段歌曲聯唱起,我就關注著你的每天的動態。你很爭氣,或者該說,你也許天生就是吃這行飯,在這行中生存的人,很快,你紅了。可你紅了,我卻覺得不是滋味了。這算是男人的劣根性吧,就算你要盡情的恥笑,我也無所謂。」
我拿著電話,緩緩滑坐在了窗戶前面的地台上,本該冰冷的地板,卻因為耳
旁的話沒有想象中的嚴寒。我知道自己其實應該狠心的掐斷電話的,我沒有必要去听他那些話,那些我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的故事。可不知為什麼,我卻沒有掐斷,只是跟心底一遍又一遍的說著,再听一分鐘,就再一分鐘。
「認識你父親,哦不,陳國棟,是因為蘇靜不假。當時蘇靜很崇拜他,而我又狠喜歡蘇靜。所以當她說希望能有機會出演陳導的戲的時候,我就決定給她一個驚喜。我去找了當時已經頗有名氣的陳國棟。談判交易的事情是我的強項,可除此之外,我對他並不厭惡,蘇靜後來出事情,他也算幫了我一把。」說到這里霍向東似乎有些艱澀。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和我提及蘇靜的事情。換做從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更甚至,只要在他跟前提及了蘇靜那兩個字,就會立刻變臉,情緒轉換的厲害。可不知道是不是心已然麻木的問題,此刻我竟然安靜的听著竟然沒有半點感覺,感覺自己原來終于要走進這個男人的世界,走進那個我曾經千方百計想要靠近的世界。
「其實蘇靜當年之所以選擇以跳樓自殺的方式了斷此生,是因為她感情上受了傷。而那個讓她受傷的男人,不是我。」霍向東說,一句話,卻說的極為艱難。這是一個連他自己都不願輕易承認的事實。是的,時至今日,人們提及蘇靜這兩個字,總會不自覺的扯上霍少的大名,大家總以為是蘇靜因為事業,感情的挫折,而最後一步步走向了死亡。可只有他知道這個秘密,這個除開那個男人外,再沒有誰知道的過去。
霍向東其實沒有想過要將這一切以這樣的方式,這樣的時間揭開的。他從前從沒想過和任何人說起這件事情,他認為那是他的傷口,也是蘇靜的,所以死者為大,他不說,就是對她最大的尊重。後來,當他發現自己的喜歡和愛其實是兩回事的時候,發現自己其實對那個叫秦冰的女人,感情的復雜程度遠遠超過了他以為的憐憫,同情,契約婚姻後,他曾有過那麼偶爾幾次想要說出故事真相的想法。
但,只是想想,從沒有打算真正踐行。直到秦冰因為娛樂圈的事情,想不通想要輕生。故事的畫面再一次以戲劇的形勢出現在了他的眼前時,他才明白了一些,其實早該明白,卻遲遲抗拒明白的事情。
他喜歡秦冰,甚至是愛,比年少時對蘇靜的愛,來的更加深刻。
從那一天起,告訴秦冰關于蘇靜和他的故事的想法越來越強烈,可他總覺得自己沒有準備好,總想著找一個更合適一點的機會,再將這一切都告訴她。
可到頭來,等來等去,竟然等來了這樣一個極為可笑荒謬的錯誤時機。可霍向東知道,自己必須這麼做,如果現在不說,怕是將來也沒有說的必要了。這些天他想的很清楚,放手一搏和徹底失去之間只隔著一條線,至于結果是什麼,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要說了,我不想听這些,你走吧,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活範圍內了,我,不想再見到你。」秦冰忽然握緊了電話,她不知道自己在緊張害怕什麼,她只知道,當她听到他說,讓蘇靜想不開結束生命的其實另有其人的時候,心里忽然沒來由的一陣難過和堵得慌。他對那個女人的愛究竟有多深?竟然明明知道她的心已經變了,放棄生命的對象不是他,卻依舊可能為她難過守身整整七年。這些年間,她耗費了多少耐性和感情在靠近他身上這件事上,終沒有半點成效,可到頭來呢……他卻是在為另一個女人守著秘密。
這算什麼?究竟算什麼?和她曾在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猜測出來的故事版本相差太多,以至于她根本不願相信,也不想繼續听下去。她害怕自己會忍不住替他不值,替自己不值。
「你真的不想听麼?秦冰。」霍向東忽然在電話那端出聲,他帶著些許悲涼的聲音在夜色里格外的有磁性。「這也許是這輩子我唯一一次鼓起勇氣說出這一切了……」
本來要掐斷電話的動作,因為他的這句話而緩了下來。
「我和蘇靜的認識和我們認識很像,這也是他們說你是她的替身的原因吧……蘇靜的性格很好,活潑開朗,但她的骨子里卻藏著悲觀主義。這些當然是後面相處過程中才漸漸了解的,當初吸引我的,是她燦爛的笑和什麼都不怕,不輕易妥協的志氣。我知道你一定又要說我們男人就是這麼犯賤,好好的姑娘在身邊不去喜歡,偏偏就喜歡去挑戰那些得不到的。可誰又不是呢?對二十出頭的我而言,蘇靜就是小太陽,是我苦悶工作時的開心果。她會帶著我去各種小街道的老店里吃那些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小吃,她會和我耍賴,讓我放下工作陪她,還美其名曰是幫我放假。這樣的她卻也喜歡一個人蹲在角落看小說,我記得第一次發現她看的書,是那一本以悲劇聞名的《悲慘世界
》。她喜歡听憂傷的歌,只是每次看見我來,總會下意識的關掉,換成了另一首乖張風格的曲子。從一開始她的不做作到後來愛我愛的小心翼翼,百般討好,我知道我們之間的距離因為彼此了解而越來越遠。有些男女是因為了解而靠近,卻也有像我和蘇靜這樣的,因為了解而分開。
我漸漸很少去找她,那時候公司正在重要的拓展時機,至關重要的打開國際市場的一步,我走的格外慎重。她起初還會來公司找我,可每一次都掃興而歸後漸漸也來的少了。後來,洪叔提醒我,說是近來有不少關于蘇靜的緋聞,每次都是被拍到在酒吧里,和各色各樣的男人廝混。我還笑著說洪叔瞎操心,我說娛樂圈里這樣的場面都算應酬,和我們同客戶帶著女伴一塊吃飯喝酒談生意一樣的性質。
多可笑不是?怎麼會一樣呢?一點也不一樣。至少,當蘇靜挽著一個男人出現在我面前,和我說她移情別戀,愛上別的男人的時候,我一點也不覺得一樣。」
我深吸一口氣,沒想到,關于蘇靜那個女人的故事,竟是這個樣子的。蘇靜的移情別戀就是造成霍向東對娛樂圈的女人偏見的根本原因吧?因為那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那個從來都沒有嘗過失敗滋味的霍少,又如何會忍受自己的女人紅杏出牆呢!于是他將一切都歸結在了娛樂圈這個混雜的大環境中去,他甚至固執的認為,因為是娛樂圈里的女人,所以在各種潛規則下,都是水性楊花,容易花心的,甚至要想保有天真和純潔,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這怕也是他不願意我重新回到娛樂圈的心理了吧……我母親的臨終囑托,成為他最好的借口和理由。
「當時的我,年少不更事,沒有學會放棄和祝福,只是冷冷的告訴蘇靜,她一定會後悔自己做的決定的。蘇靜帶著她的男人離去後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都沒有任何聯系。只是讓我不解的是,她為何不對外,對媒體公布自己的新男友,卻仍舊拿我來作為宣傳的幌子和擋箭牌。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她根本不敢公開那個男人的身份。
說起來蘇靜也是一個很傻很可憐的女人,她沒有你的成熟和熟稔,沒有你的隱忍和心計,她有的最多的是對愛情的向往和狂熱的執著。她起先並不知道那個男人是有妻子的,可後來米足深陷之後卻無法自拔了。她後來主動找我喝酒,她說那個男人曾近親口答應她,很快就會和他的妻子分手離婚,然後就讓她光明正大的將他領到聚光燈下。她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個月又一個月,等來的不是那一紙承諾,而是女方娘家的打擊和羞辱。
****繁華夢燼****
歇一口氣,明天繼續講蘇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