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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扇之誤

回來的路上,馮霜止是一臉無奈。♀

喜桃有些納悶︰「小姐,奴婢看到三小姐跑出去了,是不是她惹您生氣了?」

馮霜止心說這跟雲靜能有什麼關系?她糾結的不過是方才在屋里的時候,鄭士芳跟她說的那幫忙的事情——讓她代為轉達他的意思,根本就是在開玩笑吧?

馮霜止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話語權,不過是一個傳聲筒。

想必是鄭士芳不好直接進去跟英廉說話,要避一下嫌,找個人傳話真是再妥當不過了。

所以,馮霜止就中招了。

她按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苦笑一聲︰「先回去,回頭待瑪法回府,再去請安。」

代鄭士芳說咸安學宮的事情,暫時按下不表。單說三小姐雲靜這邊,回到自己的院兒里就大哭了一場,十分委屈。

現在管事的三姨娘一听說自己女兒哭了,心疼得跟什麼似的,立刻就跑去雲靜那邊說話了。

這消息傳到馮霜止這里,喜桃再次納悶了︰「三小姐上個學也哭,這是怎麼了?」

馮霜止手中捏著的羊毫小筆停也不停一下,依舊在宣紙上動著,頗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氣度。此刻听了喜桃的話,她笑道︰「還沒等先生開口,她就知道自己肯定不會被先生收,哭出來,心里沒那麼多委屈,興許好受一些。」

鄭士芳那人古怪,原本馮霜止還有幾分擔心,沒有想到雲靜自己不爭氣,一下就走了。

「對了,小姐之前去老太爺那里請安出來的時候,表情也很奇怪。」喜桃總是有旺盛的好奇心。

以往馮霜止偶爾會說兩句,這一次卻直接將那毛筆提起來,作勢要往喜桃額頭上點,嚇得喜桃連忙捂住自己的額頭,叫到︰「小姐你干什麼?奴婢錯了,您這是要干什麼啊——」

馮霜止道︰「小丫頭片子,給你幾分顏色,你便要開染坊了不成?什麼事兒都問,不注意著,早晚要壞在這一張嘴上。」

喜桃眨巴著眼楮看她,小聲嘟嚷道︰「奴婢這不是好奇嗎?」

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馮霜止無言,沉默半晌,才轉身搖頭,繼續寫字,一副以為喜桃「朽木不可雕」的老氣橫秋相。

——小姐這樣老氣,日後肯定很早就嫁出去了。

喜桃心里有些郁悶起來。

練了不到小半個時辰的字,就听到外面梅香通稟了一聲,說是外面有請帖下來。

馮霜止一怔,「哪里來的請帖?」

梅香到書房前停下,雙手呈上帖子來,「是傅相府的小姐。」

傅相府的小姐?

傅恆的權勢如今是如日中天,位同宰相,以前與這府中的女眷從未交往,今日忽然送了請帖來,這才是奇怪了。

馮霜止壓下了心底的疑惑,只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讓喜桃將那請帖拿了來,一展開,便瞧見里面的字了。

富察氏毓舒,傅恆家的嫡小姐,還比福康安大上一些,今年跟馮霜止一般的年紀。這請帖上寫的是她趁著自己的生辰,舉辦一個賞花宴席,順便為自己慶生,廣邀京城公子名嬡,也算是聚首一回。

本來貴族們的生活也就是這樣,時不時找個聚會之類的借口出出門,緩解一下無聊。

馮霜止一看這請帖就笑了,「我與毓舒小姐一向是只聞其名,不知其人,她怎麼會忽然給我送請帖來?」

梅香與喜桃對望了一眼,都不知道馮霜止在想什麼。

喜桃小心道︰「傅相那邊可不是普通的人家,我們府上怕是……」

「不用你說我也明白,不管這事兒有多蹊蹺,我也推不掉。這請帖既然能夠送到我手上來,想必瑪法已經知道了。」馮霜止略略分析了一下,而後又說道,「這帖子來得古怪,竟然是大後天就要舉辦宴會了,只提前了兩三天給我發帖子,多半是臨時起意的。」

左右一想最近的活動,馮霜止只能想到那一日遇到福隆安與福康安兩兄弟的事情,只是不知道這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系。

她暫時放下了不想,只道︰「宴席必定是要去的,回頭想想準備個禮物。梅香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等梅香走了,馮霜止臉色才陰郁了下來,「喜桃你去把壓在盒子底下那沒畫過的兩把香扇拿出來,我今日下午描了,明日燻香,且當做給毓舒小姐的禮。」

「可是……那是太太留下來的啊,難得一方好的檀香木——」喜桃驚詫地睜大了眼。

她以為馮霜止必定對許氏生前留下來的東西萬般眷戀、千般不舍,可是哪里知道,馮霜止隨口就說將這些東西送出去。

對馮霜止來說,舊物不代表舊人,她心底眷戀許氏的恩情,卻不會留戀她留下來的東西,有的東西記住就好了。至于旁的,馮霜止一向是很冷靜。

「拿出來吧。」

再無一句廢話。

此刻的她,隱約有些冷厲的味道。

喜桃不敢多言,去盒中取了那香扇,遞給了馮霜止,馮霜止打開了那盒子,便看到了盒子里面的折扇。

這扇子,明初之前都還不算是很流行,明清時候折扇才開始流行起來,到了現在,僧道閨閣、商賈市井,都已經能夠看到,只不過樣式材質都有很大的區別。

馮霜止這一把折扇,尤其不一樣,乃是寬約一寸的十六根檀香木扇骨構成的扇面,扇骨與扇面合二為一,扇骨相連構成扇面,這扇骨上還鏤刻了孔洞,端的是極為雅致。只不過這整把折扇都沒有裝飾過,還要等馮霜止來完善。

如果不送人,這扇子留著自己把玩也是很不錯的。

這樣一想,她又決定一會兒將兩把扇子都畫了,送一把出去便好。

馮霜止暗嘆了一些,心說自己怎麼可惜起這東西來了,卻擱了筆,吩咐喜桃準備水墨。

喜桃心知是勸不住馮霜止的,也就應聲去了。

她前腳過去準備,後腳梅香就又進來報了。

「二小姐,三小姐來看您了。」

馮霜止頭疼,真是想直接將這案頭上的筆給扔出去,讓馮雲靜立刻滾,只不過很明顯——這只能是一種幻想了。

她調整了自己臉上的表情,提了聲音︰「請三妹進來吧。」

說著,馮霜止從自己的書房出去,在外屋瞧見了剛進來的馮雲靜。

之前不是還說三小姐在自己院子里面哭嗎?現在倒是一下就到她這里來了——馮霜止心里盤算著,臉上沒什麼異樣,拉雲靜坐下來,這才道︰「今早三妹怎麼忽然就走了?」

一說起這事情來,馮雲靜就已經露出了一臉的羞愧,「今早妹妹不懂事,沖撞了先生,怕是先生不願意收我這般莽撞的學生。妹妹也不該動那念頭,原本是姐姐的先生,妹妹哪里有資格與姐姐共學?還望姐姐莫要介意。♀」

簡直是一頂一頂的高帽子就往馮霜止這頭上扣,馮霜止可有些受不住,雖然她一開始的確覺得三姨娘與雲靜乃是痴心妄想,她們本就有那不該有的心思,就不要怕她馮霜止多想,如今在自己面前裝這麼一朵可憐兮兮的白蓮花模樣,給誰看?

馮霜止微笑道︰「妹妹言重了。想必你也知道,老太爺曾說過,鄭先生乃是六阿哥的幕僚,還是進士出身,本就是孤高的文士,脾氣古怪,即便是看不中妹妹,那也只是尋常事,妹妹何必掛懷呢?」

這一句,先抬了老太爺英廉,之後抬了六阿哥,還說了鄭士芳的進士出身,她倒要看看,馮雲靜還有什麼話說。

果然,馮霜止這一句之後,馮雲靜臉上青青白白交錯一陣,眼光很奇怪地在她屋里逡巡了一圈,才道︰「姐姐說的是,既然如此,妹妹心中也好過不少,不過……我問過了姨娘,姨娘說會為我再請個先生,明日先生要考校,雲靜來——其實是問姐姐借東西的。」

「哦?三姨娘果然是個會辦事的,這麼快就已經找好了呢。」馮霜止不冷不熱地刺了她一句,而後道,「不知道妹妹缺什麼?」

她這屋里的東西可是很少的,許氏一直對馮霜止要求比較嚴格,好東西都沒擺在台面上,全部壓箱底呢。本質上來說,馮霜止是個「偷著富」的,嫁妝不少,賬本名義上還在嬤嬤那里,其實已經到了馮霜止自己手中,三姨娘現在也只是個姨娘的身份,無法插手的嫁妝。

盡管三姨娘也是個旗人出身,但她自己嫁妝少,這些年因為二姨娘的壓制,沒存下多少積蓄,馮霜止的嫁妝要是到她手里,還真保不準會出什麼事情。

所以于馮霜止而言,這府里最好不要來個不懂事的填房。

——其實鄂章也沒幾天日子好活了,上一世,馮霜止穿過來已經年紀不小,那個時候就鄂章與許氏都去世了。如果沒記錯的話,鄂章過不去今冬……

只是不知道原因。

雲靜來馮霜止這里借東西,這倒是一件奇事。

馮霜止在這片刻的時間之中已經思索了不少,可是在雲靜開口的時候,依然是驚詫了。

「《千字文》?」

雲靜看著馮霜止,「先生要考校雲靜,可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姨娘此前不曾教過我許多,連書本也無,所以現在來找姐姐暫借一下。听說二姐很厲害,已經能夠默下千字文……想必,這千字文一本書是不需要了,不知能否借給我……」

不過是一本千字文,說借就借的事情。

馮霜止笑著一點頭,剛想喊喜桃去找書,卻才想到喜桃不識字,于是一皺眉,又轉頭對雲靜道︰「書在書房里,還請妹妹稍候片刻。」

「哪里敢勞動姐姐?不如雲靜與姐姐一道去吧。」馮雲靜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恢復了之前那冷靜的模樣,頗有其母風範,倒是先站起來,一副不容馮霜止拒絕的意味。

馮霜止覺得好笑,哪里敢勞動?這句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也不多言,一勾唇,便轉過了身,「那妹妹隨我來吧。」

她書房里也不可能有什麼秘密,馮雲靜也不知道是打的什麼主意。

心里思忖著,馮霜止並沒有注意到,三小姐雲靜一進了她的書房,那目光就落在了她之前放在書案上的請柬。

燙金的請柬想必有些刺目,一下吸引了雲靜的目光。

馮霜止轉身去取書,《千字文》昨日被她隨手放在了第二層書架的左邊,還是整整齊齊的,她取了書轉身回來,就看到馮雲靜伸出手去已經拿起了那請柬,緩緩地翻開了。

原來如此。

她就說之前還說三姨娘去雲靜院子里安慰馮雲靜了,現在怎麼馮雲靜不在自己院子里,反而來看自己了,竟然是打著她這請柬的主意。

傅相府春和園的宴會,馮霜止不在意,不代表別人也不在意。她對自己之後的人生已經有了清醒的認識,可是別人還處于一種無法預測之中——春和園宴席,能被毓舒小姐邀請的都是朝中大員的公子小姐,這種交際場合,一向是非常適合發展人際關系的。

馮霜止無所謂跟誰交好什麼的,認不認識她都不怎麼在乎,可若是雲靜就不一樣了。

一是因為選秀,姑娘們已經都是要進宮接受挑選的,若是被選上了那就是幸運,在宮里多認識一個人就是多一條路;二是因為婚配,小選選的多半都是宮女,進宮了也沒什麼好去處,所以不如落選找個好人家嫁了——嫁什麼人呢?

馮霜止已經經歷過這種事,所以除了還在糾結錢灃和珅之事外,別的一概不擔心。馮雲靜就不一樣了,選秀選不上,就要說婚配。庶出的小姐能夠找到什麼人家?誰也不知道。

他們想的,無非就是誰能夠看中自己,去傅相府春和園賞花宴這樣的場合相親而已。

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竅,馮霜止也就輕松極了。

三姨娘不知道從哪里得到了自己接到邀請的消息,去告訴了雲靜,怕是想要自己帶著雲靜去吧?

看馮雲靜看那請柬看得認真,馮霜止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只道︰「妹妹看著這春和園慶生賞花宴可還好?」

「自然是好的……」馮雲靜還在埋頭看請柬,那手指從請柬上燙金的花紋上劃過,竟然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就這麼答了一句。

待她反應過來抬起頭的時候,只看到馮霜止一臉的似笑非笑,讓她無端端有些心虛起來,可是轉眼她就理直氣壯起來。「姐姐勿怪,雲靜只是隨手翻看了一下而已。」

隨手翻看?

馮霜止真是被雲靜氣樂了,這姑娘怎麼臉皮這麼厚呢?

「妹妹這一手真是隨得好。」她手中拿著那一本《千字文》走了過來,將那請柬從她手中拉出來,再把《千字文》放到她手掌中間,「這便是《千字文》了,妹妹拿好。我是極愛書的,望妹妹好生待這本書,回頭讓丫鬟送回來便好。」

她是極愛書的——其實這話不該這麼說,馮霜止是個很雙重標準的人。

書,是不需要自己愛護的,她願意怎麼用就怎麼用,願意怎麼畫就怎麼畫,可是換了別人,畫上一筆、撕了一角,都會讓她生氣。

馮雲靜若是弄壞這一本書,她這種小肚雞腸的人怕是不會輕易放過了她的。

馮雲靜沒听出她話里的意思,嫌棄地看了自己手中的書一眼,卻又盯了已經被馮霜止拿回去的請柬一眼,心思一轉,便很自然地道︰「我們大後天就去春和園嗎?」

「……」

馮霜止是真的被馮雲靜嚇到了,她根本沒懂她這話的意思,這請柬是給馮霜止的,又不是給馮雲靜的,她說什麼「我們」,莫不是撞壞了腦子?

見馮霜止似乎沒明白她的意思,馮雲靜反而有些得意起來,「方才妹妹也看了這請柬,原本以為有些冒昧,不過看了之後倒是覺得看對了,里面不是說讓我們馮府的小姐去嗎?」

好,好一個馮雲靜!

馮霜止真是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請帖里面的確是提到一句「馮府小姐」和「馮小姐」,可人家毓舒小姐是什麼身份?富察氏毓舒,正經嫡出的傅恆家小姐,人家說的這「馮小姐」,除了馮霜止,不作第二人選了。♀

要說馮雲靜不知道這話的意思,馮霜止是決計不信的,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姑娘在曲解這一封請柬。

馮雲靜來這麼一招,馮霜止還真覺得有些不好對付,可是要她明說,又太傷馮雲靜的面子。現在馮霜止還不敢將三姨娘得罪狠了,即便馮雲靜這麼無理取鬧,她也只有忍讓幾分。

馮雲靜想去,她就讓她去好了。

有的時候,人只有知道外面的天地多廣闊,才能明白自己有多渺小。

馮霜止表面上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少女,實質上心思眼界堪比一些權謀大臣,更別提兩世積攢的知識和底蘊了。當下她竟然對雲靜道︰「想不到三妹還有這個心思。傅相府春和園賞花慶生宴,乃是毓舒小姐辦的,到時候京城淑女名嬡八旗子弟都齊聚一堂,倒是個好去處。只不過,毓舒小姐身份尊貴,我們不好空手去,三妹若是想去,大後天與我同乘也無妨,只不過需要備個小禮,三妹可記住了。」

她這樣大方地答應下來,馮雲靜又是竊喜又是疑惑。

馮霜止一臉平淡的表情,似乎自己什麼也沒說一般,沒把這件事兒放在眼里,馮雲靜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應了一聲,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喜色便告辭了。

看著她急匆匆掩不住歡快的背影,馮霜止忽然覺得她很可憐。

喜桃在馮霜止背後嚷嚷,說怎麼就答應了三小姐。

馮霜止回頭道︰「到了毓舒小姐的賞花宴上,都是正經的公子小姐,一個庶出的會得到怎樣的對待,怕是與我無關的。」

死,都是自己作出來的。

馮霜止收起心底那幾分憐憫,回身繼續伺候那檀香木的折扇,水墨金粉一描,就已經有了一幅春蘭圖。

「小姐你何時學來的這些本事?」喜桃看著馮霜止躬身案上,輕巧地動著手指,那圖案在她工筆描繪之下慢慢地完整起來,忍不住驚嘆了一把。

馮霜止分神答了她,「在你听得睡過去的時候。」

喜桃愕然,看向馮霜止︰「小姐你嘲笑奴婢!」

馮霜止擺擺手︰「一邊兒去,額娘當初說的時候你都听得睡著了,怪得了誰?你若想學這描扇子的本事,我回頭教你。」

「……」喜桃郁結地退下了,她根本不記得太太有教過小姐這個啊,大概是自己真的睡著了吧?

看喜桃走了,馮霜止才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沒形象地伸了個懶腰。

描扇子這樣的技術,肯定不會是許氏教的,她重生回來的時候都什麼時候了?無非是看喜桃這丫頭好糊弄,隨便敷衍了兩句罷了。

心里有一搭沒一搭地估量著傅相府的宴會,一會兒又想到馮雲靜,想到自己那一搭的破事兒。

不知道這次宴會會遇到什麼人……

細細的筆從那扇骨上描過去,點出幾分綠意來,這才放下。

暫時這樣就能看了,後續的工藝不是馮霜止能夠完成的,還要找人送出去才行。

于是她又叫來了喜桃︰「喜桃,你著人將這扇子送出去,回頭從櫃子里把那羊脂玉的扇墜兒尋出來掛上。」

喜桃接過來走了,回來的時候卻給馮霜止帶來一個不一樣的消息。

「你細說一下。」

馮霜止皺了眉,沒明白喜桃這是什麼意思。

方才喜桃急匆匆地進來說話,語速極快,她只听到其中幾個關鍵詞,還不知道具體的情況。

喜桃順了口氣兒,有些興奮道︰「傅相府在春和園辦賞花宴席給毓舒小姐慶生的事情,整個京城都傳開了呢!听說京城里的貴公子們也會去,那天我們遇到的那兩位傅相府的公子也要去的,听說還有一些才子呢,小姐,這可是——」

「好了——」

馮霜止已經重新听出了重點,恨不能直接找條布把喜桃的嘴巴給塞上。

毓舒小姐辦慶生宴席,她的兄弟們自然也是要來的,這樣就有機會將京城名流的公子小姐全部請出來,大家一起開聯誼會。

本來這種名流聚會一直都是這種目的,選秀之前不準議婚,可沒說不許處對象。

馮霜止心說這些人才多大,就已經開始鑽制度的空子了。

她道︰「我再說一遍,喜桃,把你這嘴給管嚴了,我院子里怎麼說都沒事兒,傳出去讓三姨娘逮住了,看她不抽死你。出了府,就更要句句留心,別跟著府里那些傳流言的瞎摻和。」

喜桃縮了縮頭,道︰「明白了。」

嘴上說著明白,到底是不是明白了誰知道呢?

馮霜止知道喜桃有自己的分寸,只不過是看她最近越發輕狂,這才出言敲打兩句。

吹雨軒這邊沒什麼大事兒,英廉那邊卻已經開始動作了。

鄭士芳曾讓馮霜止幫個忙,馮霜止也的確幫忙了——在給英廉請安的時候,馮霜止就說了這件事,只不過馮霜止很聰明,她把鄭士芳給賣了。

在學塾里,鄭士芳因為掛念著那優秀學生和珅的文章,又想幫助和珅入學,所以將這主意打到了英廉的身上。

英廉曾與朱珪打賭,說八旗有人,朱珪這賭到底輸沒輸,現在還沒個定論,不過他們這一賭已經出名了——官場上都等著看笑話呢。

朱珪這老頑固,拉不下臉來,看了和珅作的文章之後那老臉黑得跟鍋底一樣,听說就差沒氣得坐在地上。

書房里,英廉寫著折子,一邊寫一邊對自己身邊的馮忠道︰「鄭士芳這頭狐狸,打得真是好算盤,巴不得我去算計朱珪,他怕是一心給六阿哥賣命了,不過只是個侍讀學士,讓他教六阿哥那是抬舉他,得罪了六阿哥,有的他受。」

馮忠跟了英廉許多年,這政治上的風浪也見多了,反倒笑道︰「大人現在能在奴才面前說的事情,想必已經有了主意了。」

「鄭士芳借霜止的口,跟我說了六阿哥的打算,我卻不準備直接跟朱珪杠上。朱珪是頭 驢,誰惹他誰倒霉,這可惜這善保了,能不能進學只看他運氣。」

英廉嘆了一口氣,說完這話的時候,已經寫完了折子。

他吹干了紙上的墨跡,又對馮忠道︰「我寫折子說這事兒,只當是戲說我與朱珪打賭的事情,聖上自有聖裁。八旗的情況聖上比誰都清楚,我還不清楚嗎?對這年輕人來說,這是一個賭,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贏這一把。」

英廉這折子若是呈上去,若是乾隆注意到和珅,要了這文章來看,那鄭士芳的請求自己也算是完成了——好文章不愁沒人看,不管是為了八旗的面子,還是單說和珅這文章,乾隆都得說一聲「好」。常保家的孩子,因為這一次順利進咸安學宮自然是不在話下。

八旗廢弛,太多人不務正業,著實讓人憂心,雍正爺在的時候就已經警醒過了,只不過並沒有能夠阻止這種*。乾隆繼位,也是一樣擔心這事兒的。只要聖上注意到這折子,一切就成了。

「我看大人怕不是完全因為跟朱學士打賭,這才寫這一封折子的吧?」馮忠簡直就是英廉肚子里的蛔蟲,英廉想什麼他是一清二楚。

「你說得不錯,我自然不止是因為朱珪寫這折子的。當年我去永定河治河時,認識此子外祖嘉謨,嘉謨曾提到過他,說是個不錯的小子。」英廉說著微微一笑,不一會兒又不笑了,「我只霜止這一個嫡親的孫女,必要為她物色好人家,咸安學宮今年進來的那些人,早些挑挑也是不錯的。」

馮忠听了也一笑。

名義上,馮霜止還是要去選秀的,不過畢竟只是漢軍旗的人,進宮也沒什麼好的出路,更何況英廉不舍得將自己的孫女送進宮,所以選秀不過是走個形式,隨便塞點錢進去讓人撂了牌子便好。

現在英廉已經開始給自己孫女打算了,咸安學宮這一批里似乎也就常保家的這個好,不過前些天說霜止出去意外遇到了傅恆家的公子,這就讓英廉忽然又有些別的打算了。

尤其是,傅恆家那個叫做福康安的小子,竟然隨口說壞她孫女名節的話——

「大後天霜止是要去春和園吧?馮忠你下去準備準備,別寒酸了我府上的名頭。」

「是。」

于是這一來,大後天馬車來到小門旁邊的時候,馮霜止一看就皺了眉︰「這馬車何時換了?」

馮忠站在一旁道︰「上次撞了,這次換個堅實些的。」

馮霜止也沒多想,回頭對跟著的馮雲靜道︰「大姐還在思過,這次只有你我二人去了,妹妹也上車吧。」

下面的人已經扶著馮霜止上了馬車,下面才是馮雲靜。

馬車里面,馮霜止坐的乃是正位,至于庶出的馮雲靜只能在她右手邊坐下。

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來,馮雲靜帶著笑意看著馮霜止那一身淺藍色的袍子,「姐姐這衣服的花樣兒似乎是去年的了。」

馮霜止瞥了她衣服上那一堆精致的祥雲扶柳圖案,只覺得眼暈,隨口道︰「不過只是個宴席,為毓舒小姐慶生而已。」

穿太好看,喧賓奪主,毓舒小姐能高興才怪了。

偏生馮雲靜不懂事,不過她不懂事,馮霜止懶得搭理她,愛出風頭就去出她的風頭——馮霜止還真不怕她丟馮府的臉,到時候約束著她也就好了。

庶出的,做了什麼事情,也只能算作是庶出的錯,與嫡出的小姐們沒干系。

傅恆現在權勢滔天,連府邸都是乾隆御賜的,如今叫做春和園,日後改名叫「綺春園」,乃是圓明園的一部分,不過現在看上去,似乎也沒有後世說的那麼漂亮,畢竟現在只是一個大臣的府邸,粗具了綺春園的模樣而已。

馬車不一會兒就已經到了春和園,這里是舉辦宴會的地方,此刻不斷有馬車停在門前,由府里的丫鬟奴才們領進去,之後馬車再牽到一邊去。

公子小姐們走一個門進去,只不過進門之後就不一樣了。

馮霜止上前,來到門右,有丫鬟躬身一禮,問馮霜止出示了請帖,這才讓人領了馮霜止進去。

馮雲靜是第一次來這種場合,她對淑女名嬡們的世界向往已久,如今自己也來了,幾乎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但是轉臉一看馮霜止一臉的淡然,像是早已經對這種場合熟悉乃至于厭煩,心底頓時不舒服起來。這種感覺,便是由差距起來的嫉妒。

她們沒說話,前後都有進來的小姐和丫鬟們。

沒人認識馮霜止,更不會有人認識馮雲靜。

「這不是瓜爾佳的婉小姐嗎?您也來了。」

「毓舒小姐的請帖,可是難得來一張的,半個月前我可就盼著今天了!」

「瞧您說的!毓舒小姐怎麼敢不請你?」

「呀,你這衣裳真鮮亮……」

「這可是新裁的,哎,听說傅大人的兩位公子也會來……」

「豈止是兩位公子,听說公主也要來的,當然……你知道和珅嗎?」

「呀,難道他也要來?」

……

走在那兩人後面的馮霜止只覺得心里一抽,心說孽緣果然是斬不斷的。

「唉,若不是他家道中落,我原本很中意他的……」

「你這小妮子,想什麼呢,這還沒選秀呢,當心被人听了去!」

「婉姐姐您疼我,不要說去嘛……和公子那是風流倜儻不說,還作得一手好文章,比旁的人好了千萬倍。」

「你都說他家道中落了,便知道皮相是不重要的。」

……

那一位瓜爾佳氏的小姐倒是明白人。

今年年初和珅的父親常保去世,現在留了孤兒寡母,怕是連生計也難,原本常保就沒什麼積蓄,現在更加艱難。

馮霜止跟馮雲靜在後面走著,也听著身邊丫鬟的介紹︰「一會兒宴席就在抱廈里進行,園子里也搭了宴,回頭還要請人唱戲的,姑娘們賞花都在園子里。我們家小姐在靜香閣等著各位小姐呢。」

說著話,便順著牆根兒繞到了後面,前後都有人,不過隔得比較遠,過了垂花門,便看到了那靜香閣的匾額,里面有人在說話。

原來這靜香閣只是個穿堂,馮霜止交代了雲靜兩句,姐妹兩個進去了,便瞧見了那毓舒小姐。

前世馮霜止只與這尊貴的小姐有過兩面之緣,其實根本算是不認識。

畢竟這一位日後嫁給了皇子,做了福晉,不是馮霜止那種普通命婦可以接觸的層次,不曾想,這麼尊貴的人,今日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從方才瓜爾佳氏跟別人的談話來看,別人都是半個月前收到的請柬,獨獨馮霜止這一份怕還是臨時發出去的。

進去一看那少女,與馮霜止差不多的年紀,今天穿了一身顏色鮮亮的枚紅色旗袍,錦緞繡著團福的花紋,領子上還有一圈雪貂毛,只是個樣式,倒襯托得這姑娘明眸大眼,一身爽朗氣質,見了馮霜止,毓舒便走了上來,挽住她的手︰「一見妹妹便覺得親切,便是英廉大人家的霜止妹妹了吧?」

馮霜止微微一低頭,福身為禮,那毓舒也握著她的手微微一福。

「霜止問毓舒小姐安,今日毓舒小姐是小壽星呢。」

「霜止妹妹同安。想必妹妹對收到請柬還有幾分疑惑吧?」那毓舒是個自來熟,自己就說起來了,「前些日子家兄與舍弟沖撞了妹妹,害得妹妹受傷,心里十分歉疚,所以……還望妹妹不要介意。」

原來是這個原因。

馮霜止心說他們是多慮了,「小傷已無須掛礙,毓舒姐姐心地善良,記掛著這等小事,倒叫霜止感動。」

完全不提福靈安與福康安的事情,這讓毓舒有些放心下來。

畢竟縱馬傷人,傳出去也不好听,馮家這小姐倒是少見地識趣。

放下心來的毓舒這才有時間看向站在一邊的馮雲靜,有些遲疑道︰「這一位是?」

人是馮霜止帶來的,現在也只能馮霜止介紹道︰「我家三妹雲靜。」

這個時候馮雲靜也上道,上前就福了身︰「雲靜給毓舒小姐請安,祝毓舒小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這是雲靜的賀禮。」

說著,她將自己的賀禮送上,是一只盒子,打開了,翻出來讓人看,乃是一只和田玉的手鐲,看那成色,怕是三姨娘將自己壓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

只不過,毓舒並沒有想象之中的驚喜,她可是知道,護軍統領府就一個嫡小姐,馮霜止沒送東西,這庶出的竟然來自己面前晃悠,不懂規矩!

這個時候,馮霜止也不好讓雲靜太尷尬,上前來,從袖中取出自己的禮物來,乃是一只扇囊,繡工也是很不錯的。

毓舒先接過了馮霜止的禮物,卻讓貼身丫鬟接了馮雲靜的禮物,笑眯眯道︰「三小姐的禮物貴重得很,吉祥你可收好了。」

馮雲靜自然感覺到了這之間的差距,手指收進了袖中,怕是已經握緊了。

這邊毓舒才將那扇囊解開,看到里面那香扇,眼楮便亮了一下,檀香木的折扇她見得多了,但工筆描繪得這麼好的可不多見了,這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這扇子好,霜止妹妹有心了。」

但見那一叢蘭花從扇頭上發出來,葉片蕭疏又有幾分空靈之態。圖案乃是繪制在每一片扇骨上的,完全打開之後,拼接起來就是完整的圖。那蘭花花朵飽滿,姿態盈然,說不出地可愛,更別提下面那羊脂玉的扇墜兒,也是玉雪可愛。

這東西不是外面買得到的,毓舒眼力還是很好的,當即對馮霜止有了更好的印象。

其實這扇子馮霜止做了兩把,今日也都帶來了,卻只送了一把出去,因為她模不準自己應該送哪一把出去,因而模到哪一把就送哪一把。現在送出去一把,卻是還有一把藏著。

「霜止妹妹送一把折扇,今日我也送人扇,不過是團扇。吉祥把扇子拿過來,如意,領二位小姐去花園。」

毓舒這邊還有別的客人接待,說了兩句話就讓人領馮霜止二人去了。

團扇倒是拿到手了,扇柄都是玉做的,精致得很。

馮霜止的扇面上繪著大朵大朵的牡丹,還搭了幾片葉子,雍容華貴,說不出的好看;雲靜手里的那一把卻是怪石圖勁松圖,看得她直皺眉。

丫鬟引著二人到園子前面,月亮門里一片歡聲笑語,怕是很多人已經坐下說笑了。

「爺們和姑娘們都在園子里,您進去之後往南邊走,都是姑娘們的地方。」

「勞煩了。」

馮霜止二人知道了地方,那丫鬟也就去了。

「這丫鬟倒是忙,領路到一半就走了。」馮雲靜沒忍住,出言譏諷道。

馮霜止一面走,一面說「今日來的人多怕是很忙」,不妨沒看路,剛剛過月亮門,便看到一個人迎面走過來,因為是過門轉角的地方,避讓不及,馮霜止直接舉了扇子遮住半張臉,閃開道,這才看向來人。

只這一看,她便心中一跳——錢灃!他竟然在這兒!

虧的是這扇子擋住了臉,否則今日馮霜止必然要做出點什麼來。

不過是一位身穿白衣的江南士子模樣,舉手投足一派風流氣韻,只是緊鎖了眉頭,似乎是在想什麼事情,因而沒有注意到前面的馮霜止,待他看到的時候,馮霜止已經遮了臉。

「在下魯莽冒犯,小姐無事吧?」

馮霜止縴細的手指搭在扇柄上,扇面上大團大團的牡丹端的是雍容華貴,那手指輕輕一抖,卻輕聲細語道︰「無事。」

而後略一福身見禮,便拉了馮雲靜離開。

錢灃劍眉星目,方還了禮便見馮霜止走了,姐妹兩個一前一後,用團扇遮了臉,一個是牡丹國色,一個是怪石勁松。

他皺了一下眉,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自語道︰「我今日怕是被那幾位祖宗氣暈了頭,怎地如此莽撞……嗯?」

正待轉身,卻發現牆根下落了一只淺藍色的扇囊,撿起來一瞧,像是姑娘家的,還有隱約的檀香木的味道,扇囊已經破了,那扇子露出來,隨意一拿便已經展開。錢灃一瞧,竟然是一幅《石中蘭》,蘭花此等高潔之物,生長在貧瘠怪石之中,還歪歪斜斜地開了一朵花,有幾分病態的蕭條感。這工筆極其細致巧妙,雖是女兒家的東西,自己不該看,可是這不小心見到了,又覺得這氣度風骨,實不像是女兒家的手筆。

「錢灃兄怎麼在這里?」

錢灃還在思索,不想听到這聲音,略驚詫了一下,轉過頭見和珅站在月亮門的這一邊,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就在這里了。

「不過是方才不小心撞了一位姑娘,她似乎落了東西。」錢灃有些尷尬,解釋了一句。不過這事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他只微微一笑,便想揭過去。

隨口叫住了一旁進出的丫鬟,錢灃問道︰「可知方才進去的是哪一家的小姐?」

「像是正黃旗護軍統領英廉家的。」

「馮英廉?拿牡丹扇子的那一位是?」錢灃又皺眉,手中那扇囊的扇墜兒掛在外面,倒是很漂亮。

丫鬟搖頭表示不知,這個時候,站在一邊的和珅說話了。

他略做出了幾分思索的表情,而後道︰「方才過去的那二位,落了這扇囊的是一位穿得素淨的小姐,旁邊那位倒是富貴錦繡一身新衣,听聞馮府僅一位嫡小姐……」

和珅這一點,倒是讓旁邊的丫鬟想起來了,她插嘴道︰「听聞馮府來了嫡小姐跟三小姐,錢公子這扇子想必是三小姐的。」

錢灃又看了自己手中的香扇一眼,將之放進已經破了的扇囊里,遞給了丫鬟︰「勞煩姑娘交還三小姐。」

「錢公子放心,奴婢這就去。」

眼見著那丫鬟走了,和珅不知為什麼也松了一口氣。他是來的路上看到馮霜止跟錢灃狹路相逢的一幕的。

今日馮霜止的確穿得素淨,他不是不知道馮霜止的模樣,卻故意言語誤導了丫鬟和錢灃,提及衣著一事,到底有什麼私心,怕是只有天知地知,他和珅知了。

錢灃抱拳道︰「在下此刻有事在身,得先離開一會兒,和兄方來,里面兒等你久了。」

「多謝錢兄提點。」和珅回以十分溫雅的笑意,看上去十分謙和。

二人別過,錢灃走了,和珅卻站在原地。

臉上的笑意,逐漸地消減下去,浮在眼眸表層的暖意不知何時已經隱去,瞳孔深處的冰冷滲出來,讓他整個人都帶著幾分蕭殺氣息。和珅輕輕地一搭眼,唇邊緩緩勾起一抹笑,卻垂首抬手,手指慢慢地整理了一下袖袍。

再抬頭的時候,那森冷的感覺潮水一般消退了,似乎從未出現過。

他臉上帶著淺笑,進了那月亮門,向著北面去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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