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安穩,等藍以陌醒來,竟然已經臨近浦城,而不知什麼時候,車里只剩下她和端木弈。♀
端木弈安靜地翻閱著手中的書,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搭放在泛黃的書頁上,顯得愈發白皙。眼眸垂下,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層暗影,整個人一片祥和。
「醒了?」端木弈察覺到藍以陌的目光,抬頭笑道,「還要繼續睡嗎?到了我可以叫你。」
藍以陌在心里迅速估算一番,自己起碼睡了五個小時。想到在別人的馬車里呼呼大睡或許還會給他帶來諸多不便,她訕訕地模模鼻子,「不好意思,昨晚沒睡,一不小心就睡了那麼久。」
「無妨,看得出你很累。」端木弈笑得溫和,眉間的冷漠因此而淡去幾分。
藍以陌眼皮一跳,為何她隱隱覺得,端木弈笑得像綿羊,內心像匹狼呢?她抿抿嘴,生怕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地直接蹦出「我睡覺又不打呼嚕你干嘛露出這種讓人看得心里發毛的笑容」的話。
「有什麼問題?」端木弈看著她水靈閃動的眼眸,心情莫名地好。
「呃……鬼手神醫呢?」藍以陌乍然被端木弈看穿心思,隨口扯出個問題。
「轉到另一輛馬車去了,以防他醒後打破我們的安寧。」
我們?藍以陌眼皮又是一跳,怎麼總覺得這人就是故意的。♀
「怕死嗎?」端木弈話鋒驟轉,溫和的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藍以陌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微微怔住。半晌,她平靜地答道︰「怕。」
端木弈對她的答復並不意外,「現在你還可以反悔。」
藍以陌莞爾一笑,「你認為,大夫若是自願去疫區,是不怕死的表現嗎?」
端木弈挑了挑眉以示默認,頗感興趣地看著她,等著她接下去的話。
藍以陌透過車窗望向外面,目光悠遠。由于臨近浦城,這路段人煙稀少,安靜得不尋常的街道被沉悶壓抑的氛圍籠罩。
「其實不一定,起碼我不是。每一個生命都值得敬畏,因此死亡才更令人恐懼。我怕死,害怕自己就這樣死去,但更害怕因為我的不敢嘗試而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生命的消逝。
不過,當真正面對病人時,那時就真的什麼都不會怕了,或許這就是生命值得敬畏的地方,它能給我忘卻死亡的力量,而我要做的,是將這份力量傳達給病人,讓他們相信生命,不懼死亡。」
端木弈心弦顫動,那一瞬間褪去偽裝的外表,眼眸里濤光暗涌,宛若黑洞般,有致命的吸引力。
藍以陌感覺到他氣場的強烈變化,不著痕跡地眯了眯眼,問了一個答案已經很明顯的問題︰「你呢?」
「長年坐在輪椅上,習慣了隨時可能走向死亡的日子,還有什麼值得畏懼。♀」
「需要我幫你看看嗎?」
端木弈深深地注視著藍以陌,笑得莫測,「我這個病人已經不需要相信生命不懼死亡的力量,那麼,你能給我什麼?」
藍以陌心一抖,若無其事地收回與他對視的目光,漫聲答道︰「有鬼手神醫相助,想必我也幫不上什麼。」她知道,端木弈話里有話,也知道他隱藏的真相與表面或許並不一致。但是,確認真相所要付出的代價,她尚未確定值不值得,所以他想要的她暫時給不起,沒有必要現在貿貿然做出承諾。
端木弈眼神微閃,但很快一笑而過,重新將視線投到書上,車內一片安靜。
車廂外,宋歌繃緊臉上的線條,神情嚴肅。世子隱藏多年,為何要給予藍府三小姐這樣的暗示?這位藍小姐也不簡單,裝傻裝得壓根看不出她跟御史是否不和。這樣的人,世子打算如何處理?
「噠噠」馬蹄聲有節奏地響,踏在安靜的街道上,仿佛是在昭示著,前方將要來臨的未知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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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城內。
「恭迎世子!」……
此起彼伏的聲音從車外傳來,藍以陌卻是心里一冷,當即掀起一角車簾往外望去。只見一群衣冠齊整的行著禮的官員身後,眾多百姓俯身而跪。然而,在雜亂跪著的百姓中,大多臉色陰郁,有的甚至淚痕未干,眼楮發紅。
「真是遵守禮節的百姓官,這種時候還能夠拉來這麼多群眾來撐排場。你覺得呢?」藍以陌放下車簾,語氣冷漠。
「皇孫貴族下巡,需舉城迎接,這是天朝的官場禮儀。」
「對于我來說,與其讓他們在這里跪半個時辰,還不如讓他們回去照顧病人來得實在。什麼官場什麼禮儀都是浮雲。」
端木弈淡淡一笑,在藍以陌尚未參透他笑里的含義時喚停了馬車。「地上涼,大家都起身吧。」
「謝世子。」官員們恭聲答應後,率先起身。有些百姓一臉迷糊,顫顫巍巍地也要跟著站起,知府趕緊回頭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嚇得他們僵在半空,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這群沒有眼力的笨蛋。知府心里暗罵,趕緊在背後暗地里打手勢示意他們跪下。
「王知府。」端木弈溫和的聲音適時而起,王知府立即收回手勢端正姿勢樂顛顛地回道︰「下官在。」
「沒听到我剛剛的話嗎?」
王知府猛地抬頭,茫然地望向馬車,卻始終只見到面無表情的宋歌。他急忙扭頭去用眼神詢問手下,得到的是更多茫然的眼神。
「下官辦事不利,請世子明示。」王世子身冒冷汗,原本因為端木弈記住他名字的喜悅早就消散到九霄雲外,小心翼翼地答道。
「當著我的面忤逆我的命令,豈是辦事不利那麼簡單?」端木弈一如既往的平靜語氣,卻讓人听得更是心驚。
「下官愚昧,請世子息怒!」王知府再也扛不住壓力,慌忙跪下,其他官員緊張地跟風附和。
「近來浦城事端多發,我來本是為了協助浦城事務幫助百姓,怎麼還能勞煩他們來迎接,讓他們長跪不起?」
王知府等人暗暗叫苦,百姓跪著直到隊伍離開是常理,即使讓起身也只是做做樣子而已,百姓哪會真的起來,一不小心就是大不敬的罪名,擔不起呀。
端木弈仿佛看穿他們的心思,接下來的話讓大家都松了口氣︰「你們事情繁忙,也不容易,考慮不周情有可原。都起身吧,剛剛語氣稍重,不要介意。其他人先回去,不用在這里等了。」
王知府總算模清端木弈的性子,原來真是個不喜歡擾民的主啊。這次他聰明地順著端木弈的意思讓百姓們先散了。
「為何不遵守所謂的官場禮儀了?」藍以陌輕聲發問,眼里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你突然出招,他們可是被嚇得半死。」
「很不巧,我也不喜歡這種禮儀。」端木弈笑得純良,「為了避免他們以為我是打官腔講客套,只能裝一裝凶,沒想到他們這麼不經嚇。」
藍以陌忍不住笑出聲來。
「很好笑嗎?」
端木弈的笑容讓藍以陌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就是下一個「不經嚇」的人,心里再次發毛,她急忙正襟危坐,淡定地說道︰「還好。呃,他們過來了。裝,你繼續裝,我不打擾你。」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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