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說,別把事情想得太復雜,」舒沫想了想,道︰「就算登山,正面上不去,可以退下來,試著從側面爬。雖然走了彎路,終歸是爬到了山頂。」
太妃並不是個虛詞浮夸之人,既然特地派靜萍來尋,並且強調手中有傳位詔書。那麼,為什麼不試著從這份詔書上打開突破口呢?
夏侯燁沉吟片刻,倏然而笑︰「有道理~」
當晚子時,怡清殿忽然失火,值夜的婆子懵然醒轉,小廚房里已是濃煙滾滾。
「失火了!」尖銳的叫聲,刺破了靜謐的雪夜。
靜萍第一個沖進太妃的寢宮︰「失火了,快,大家都起來!」
初晴,初雪跳起來,手忙腳亂地侍候太妃穿衣。
「火從哪燒起來的?」太妃還算鎮定。
靜萍推開窗子,一股濃煙立刻漫了進來,太妃嗆得咳了起來。
她急忙掩上︰「到處都是煙,火勢看起來不小……」
初雪幾個年紀小,哪見過這種場面,心咚咚亂跳,心急慌忙地,抓了這件,丟了那樣。
傅嬤嬤,季嬤嬤也先後趕到,見幾個丫頭正忙著收拾細軟,頓時氣往上沖︰「都什麼時候了,還顧著東西!趕緊護著太妃出門!」
「睿王,」太妃記著兒子,急急嚷︰「有沒有人通知睿王?」
靜萍抓起床頭架上擱著的狐裘,披在老太太肩上,扶了就走︰「承運殿離得遠,火應該燒不到那邊。」
「王爺這會應該正往這麼趕呢~」傅嬤嬤幾個簇擁著她離開寢殿︰「說不定呀,咱剛一出門,正巧跟王爺踫上~」
出了門,只見到處都是濃煙,燻得眼楮都睜不開。
侍衛撲役們從四面八方朝怡清殿奔來,人聲鼎沸,燈火通明。
季嬤嬤瞧著心驚肉跳,撫著胸口直嚷︰「阿彌陀佛~」
「王爺怎麼還沒來?」翠墨急得跳腳︰「莫不是給慧妃……」
靜萍冷冷看她一眼,翠墨只知失言,嚇得閉了嘴閃到一邊。
靜萍挽著太妃的臂,柔聲道︰「看樣子,火一時半會撲不滅,奴婢伺候著你到承運殿歇息吧~」
「等等~」太妃覷著滾滾濃煙,忽地掙月兌了靜萍的手,鐵青著臉往回走。
「太妃,萬不可以身涉險!」眾人駭了一跳,齊聲阻止。
「暖轎來了,請太妃上轎~」靜萍急急道。
太妃冷凝著臉,再望了一眼身後亂成一團的人群,彎腰上了轎子︰「也好,本宮且去承運殿等著他!」
暖轎一路疾行,很快進了承運殿。
陳安早已等在門邊,急急將太妃迎進寢殿,問安,上茶……等等一番忙碌後,這才悄然退下。
由始至終,夏侯燁竟然沒有露面。
季嬤嬤心中暗自嘀咕,面上卻不敢露出分毫。
太妃臉色十分難看,卻難得得並未發火質問,只默默地寬衣睡了。
安頓好老太太,留下幾個值夜的丫頭,眾人也都悄悄散去。
傅嬤嬤和季嬤嬤的身份,值夜這種粗活,自然輪不到她們,不但輪不著,住處還比一般的丫頭們要精致些。
窗前一名錦袍男子雙手長身玉立,筆直修長,寒風鼓蕩,吹起黑緞織金大氅,吹得發絲微亂,渾身散發出森冷的寒意。
只一個背立的姿勢,竟站出了睥睨萬物之態。
季嬤嬤又是吃驚又是訝異︰「王爺,你怎麼在這?」
夏侯燁緩緩轉身,眸光瞬間冷厲如箭︰「你說呢?」
「呃~」季嬤嬤頭皮一陣發麻,腦子里飛快思索,嘴里恭敬地道︰「老奴愚鈍,請王爺明示~」
「愚鈍?」夏侯燁輕哼一聲,袍袖一揮,一卷黃綾自袖口飛出,飄飄蕩蕩地落在季嬤嬤的腳下︰「你做何解釋?」
風吹得燈籠搖搖晃晃,昏黃的光線從身後斜照過來,映得地上黃綾的字跡越發明明暗暗,模糊不清,但起首四字「奉天承運」依舊清晰得刺目!
季嬤嬤駭得退了一步,失聲道︰「傳位詔書!」
嚷完,忽覺不對,急急抬袖掩唇,滿面驚恐地瞪著他。
夏侯燁冷笑︰「你果然見過。」
季嬤嬤定下心來,緩步進了房,找了張椅子坐下︰「今晚的大火,想必是出自王爺之手了?」
夏侯燁緊緊地咬著唇,眸中有兩簇火在跳躍︰「不打算解釋一下?」
「解釋什麼?」季嬤嬤淡淡地道︰「以王爺之睿智,簡單一份傳位詔書,難道還需要老奴一一為你解答?」
夏侯燁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沉默了好一會。
忽然,他的目光溫和下來,嘆了口氣,甚至有幾分勸告的意思︰「別逼本王,跟母妃撕破了臉,心疼的還是你老人家~」
「王爺!」季嬤嬤尖叫起來︰「你想做什麼?」
「不想本王做什麼,就最好給本王一個合理的解釋。」夏侯燁森冷的目光,落在了門口那份詔書上︰「為什麼,詔書上蓋的,是敬王的印章?」
敬王,是天啟帝登基前的封號。
換言之,敬王在登基之前,就已經為他立下
了傳位詔書!
「太妃苦心孤詣,謀劃了一輩子,就是為了扶王爺上位。你,還有什麼不滿的?」季嬤嬤又是憤怒,又是傷心。
「本王只想知道真相~」夏侯燁神情冷淡,平靜的語氣下,有極可怕的寒意。
季嬤嬤長嘆一聲︰「小姐不過是跟敬王做了個交易,她助敬王登基,敬王保王爺母子平安,並約定百年後,將皇位傳給王爺。」
「就這麼簡單?」
季嬤嬤握著拳頭,胸口起伏不定,顯見十分憤怒︰「為了這份詔書,小姐忍辱負重,耗盡心血,犧牲了一輩子的幸福!王爺怎能輕飄飄地說出簡單二字?」
夏侯燁眉心一跳,冷冷道︰「是忍辱負重,還是紅杏出牆,逆了天倫?」
「王爺!」季嬤嬤愕然驚嚷︰「你怎能說這種大逆不道之話?」
「讓他說!」
「小姐~」季嬤嬤驀然轉身。
傅嬤嬤扶著太妃顫巍巍地站在身後,面色慘白如雪。
母子二人無聲對視。
一個幽明晦暗,一個喜怒莫辯。
「先扶小姐進去吧,我去燒壺熱茶~」傅嬤嬤輕輕嘆了口氣。
太妃冷聲道︰「大半夜的,喝什麼茶,上酒!」
看來,這注定要是個不眠之夜了。
季嬤嬤上前,欲扶太妃,被她一把拂開︰「本宮還沒老到走不動~」
她訕訕地垂著手,默然立在身後。
傅嬤嬤抱了一壇千日醉,拍開酒封,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
她伸手去取茶蠱,太妃眉心一蹙,傅嬤嬤搶先道︰「你一把年紀,莫還要跟王爺在酒量上較個高下嗎?」
夏侯燁臉一紅,不情願地道︰「母妃身子不好,不宜多飲。」
傅嬤嬤不知從哪變出一只玉碗,滿滿斟了一碗,順著桌面推過去,似笑非笑地道︰「王爺海量,奴婢就不勸了。」
「有什麼疑問,直接問本宮。不需要拐彎抹角,恩威並施地去逼慕紅。」太妃眸光犀利,話鋒如刀。
夏侯燁將一大碗酒灌進喉嚨,半是激昂,半是悲傷地道︰「兒臣只想知道,這麼多年,有沒有叫錯父皇?」
「王……」
太妃抬手,阻住季嬤嬤的驚呼,平靜地道︰「你自然是父皇的孩子,還有別的嗎?」
夏侯燁咬著唇,倔強地望著她。
「怎麼,」太妃輕笑,目光似諷似嘆,竟沒有多少傷心︰「母妃的話,你不信?還是說,你心里,其實更希望做你皇兄的兒子?」
「母妃!」夏侯燁驀地目光一凜,眼中是熊熊怒火︰「兒臣是認真的!」
太妃臉一沉,反問︰「母妃難道是在虛詞敷衍?」
夏侯燁遲遲不肯做聲,悶頭喝酒。
太妃握著杯子的手漸漸開始顫抖,雙眼中慢慢蕩起了漩渦,滿眼都是悲傷。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道︰「若你問是誰的兒子,答案只有一個。若你問母妃與你二皇兄之間是否曾經……」
「小姐~」傅嬤嬤和季嬤嬤同聲驚呼。
太妃仰頭將酒一飲而盡,似也將滿月復的眼淚和心酸都吞了去,杯子啪地一聲輕輕地擱在黃花梨木雕就的桌子上,撞出清脆而絕決的聲音。︰
她靜靜地凝視著他,眼里是錐心刺骨的冰寒,也是空無一物的蒼涼︰「是,你猜得沒錯。我,薛素素的確愛過夏侯炯。」
PS︰俺今天請了病假,嘿嘿,下午碼了一章,晚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