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婢猛然抬起頭,朝著南陽眨眨眼,露出祈求的表情。南陽失笑,眼神觸接之間兩人達成了默契,南陽轉頭嚴肅的對如意說︰「阿妹,你怎麼如此毛躁?此乃宮廷內院,皇家重地,是你想留就能留的嗎?長孫氏一族對皇室忠心耿耿,阿妹不要讓父皇和母後失望。」
如意公主身體一震,低著頭不再開口。南陽公主就順勢送了竇氏和觀音婢出行宮,竇氏鄭重謝過南陽公主,南陽公主笑著擺手︰「姨母不必客氣,南陽來洛陽時,母後便有交待︰若是有事不決,則可詢于竇姨母。」竇氏笑道︰「我與皇後娘娘乃舊交,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觀音婢在回程的馬車上一直好奇的盯著竇氏看,竇氏拍了她一下︰「你這丫頭,看什麼呢?」
觀音婢自然的挽著竇氏的胳膊說︰「觀音婢不知道您在皇室當中居然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呢。」
竇氏笑道︰「當年晉王與先太子勇水火不相容,阿蕭為了此事咨尋于我。」
哎呀,還能有更大的爆料嗎?原來您就是那位助當今皇上取得太子之位的神人呀。觀音婢露出崇拜的小表情,像只小狗一樣用亮晶晶的眼神望著竇氏,就差呼哧呼哧吐舌頭了,瞬間把竇氏逗笑,竇氏揉著她的腦袋說︰「你比秀寧可愛多了。」
世民在長孫家外院翹首相盼,不明事由的無忌還拍著他的肩膀取笑︰「觀音婢不過離開一天而已,還有你娘親相伴,你就這麼舍不得呀?」世民心不在焉敷衍道︰「那天崔家小娘子走的時候不只知道是誰送了又送,送到長亭外古道邊,還是不想還。」無忌大大大方的說︰「我們那是難得一見,明明你們這段時間都朝夕相處來著。」世民眼楮又向院門瞟去,嘟噥著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不知道嗎?」無忌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慘啦,我娘親才不會讓觀音婢小小年紀就出嫁的。」世民皺眉咂舌︰這倒是真的,芸娘把觀音婢真真是放在手心里疼著,這麼乖巧可愛的閨女,正常的娘親都想多留幾年,還真是夜長夢多呀,被竇奉那小子給一口說準了,不行,不行,得想個法子早點把她娶回來。世民在心里琢磨著各種方法好讓芸娘松口早點把觀音婢嫁過來。
一場虛驚之後竇氏終于把觀音婢送回府中,世民以驚人的速度跳著竄出來,一把拉開馬車車簾,正要噓寒問暖,卻看到竇氏和觀音婢親親熱熱坐在一起,竇氏還把觀音婢摟在懷里,世民糾結︰我娘親不是女王嗎?怎麼突然改變畫風變成慈母了?
觀音婢沖世民眨眨眼︰別太驚奇,女人嘛,看到听話的軟軟的乖寶寶閨女總是會心軟的。
竇氏笑道︰「這孩子,怎麼傻站在那里呢?還不快扶你的小未婚妻下車?」
世民晃過神來,先伸手扶過竇氏︰「辛苦娘親了。」
竇氏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
跟在世民後面出來的無忌兄弟連忙給竇氏行禮,然後扶著觀音婢跳下馬車。
和芸娘小坐之後,竇氏使了一個眼神給世民,便離開長孫府轉頭與李淵父子會和。
回到自己房里的觀音婢終于褪去了一開始強裝的平靜,臉色帶著些許驚懼。蓮荷和水仙一邊為她卸下首飾一邊問道︰「小娘子,您這是怎麼了?行宮里不好玩嗎?」觀音婢卸下手鐲,轉動脖子,終于輕松下來,然後又想到什麼,恨恨的說︰「一場鴻門宴而已!」正在趴窗探耳的世民揚聲問道︰「那個什麼勞什子公主,她欺負你了嗎?」觀音婢皺眉,然後快步走出房外擰著世民的耳朵問︰「你看你,到處惹些桃花運!」世民一邊假意呼痛,一邊委屈的說︰「也沒有多少呀,就兩朵爛桃花而已。」觀音婢松手戳戳世民的額頭︰「還有另外一朵啊,那又是何方神聖?」世民笑嘻嘻的揉著耳朵︰「還有個一根筋郡君。」
話雖這麼說,但是勞什子公主和一根筋郡君並不是特別好惹呀,觀音婢慶幸看上世民的是如意公主,而非南陽公主,否則以南陽公主在帝後心中的地位,此事怕是難以阻擋吧。觀音婢嘟著嘴坐在屋外的秋千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蕩著,蓮荷和水仙相對無言,世民是個好姑爺這點是長孫家所有人的公認,但是這個「好姑爺」太緊俏了,忠心于觀音婢的兩位好侍婢有些擔憂。
世民蹲在旁邊幫觀音婢推秋千,過了一會兒觀音婢突然發問︰「我有一份給南陽公主的禮物,你可以幫我送進宮里嗎?」世民貼著她的耳朵說︰「我可不敢招惹公主們了,不過我娘親可以幫我們。」看到觀音婢狡黠的笑容,世民問︰「你又有什麼好點子?」觀音婢擺擺手說︰「我就不告訴你。」
觀音婢送給南陽公主是一本手抄的經書,奇怪的是這本經書前後有十種不同筆跡,出自十個不同的人,分別是︰觀音婢、崔妍、韋珪、高娣、蘇琉、柴秀兒、盧絡、無忌、安業和平業。觀音婢給南陽公主的信上解釋道︰這是她和她最好的朋友以及兄長親筆抄寫的經書,祈求天下平安順調雨順,請南陽公主代為供在佛前,聊表他們少年兒郎和小娘子一番忠君愛國的心意。世民看後哈哈大笑,觀音婢此舉看起來有暗暗向南陽公主投誠之意,她向南陽表示︰即使是如今的長孫家,即使離開唐國公府這個後台,長孫家也是值得南陽公主拉攏的,借由南陽公主這尊大佛來節制如意公主,是當下最好的做法。
觀音婢精心的把信封好,交給世民,世民故意挑釁說︰「你就不怕將來趙王榮登大寶,如意公主找你算賬嗎?」觀音婢撇撇嘴︰「無論我今天怎麼做,只要你我之事作數,如意公主一旦如意,都會讓我不再如意。」
世民接過經書和信,撓頭逃跑。
芸娘雖然身體不好,只是為母之責是不敢忘的,眼看著恆業已經自己做主了婚事,觀音婢和無忌又都已經定親,芸娘趁著觀音婢生日那幾天相看了幾位適齡的小娘子,心下有了計較,就把安業叫過來︰「三郎,你二哥的婚事,他已經做主了,我們都盼著他好。關于你的婚事,你有什麼想法沒有?」
安業腦中閃過一個俏麗的容顏,又躊躇著沒有開口。芸娘慈愛的拉著他坐下,笑著說︰「娘親相看了幾個小娘子,有你舅母娘家的鮮于氏小娘子,還有柴家小娘子,還有……」芸娘正想逐一把那些小娘子的優點說一遍,安業突然跪在她的腳下,芸娘嘴里還沒有講出來的話瞬間消聲。
看著安業懇求的眼神,直直挺起的背,芸娘有些驚慌,不同于恆業,安業從來都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從來不讓父母為難。芸娘拽著他說︰「三郎,你這是在做什麼呢?你別著急,娘親這不是正在跟你商量嗎?來,起來說話。」
安業鄭重的開口︰「如果沒有娘親的照顧,兒子斷然活不到今天。按理說婚姻大事,應該是娘親您來做主兒子莫敢不從的。只是娘親,我心里有個人,她身份很低,而且……」安業的聲音越來越低,芸娘漸漸明白了事由,听完了安業整個故事,芸娘站起來嘆口氣說︰「如果我答應你,將來怎麼向你爹爹交待呢?」
芸娘回頭看著安業少有的固執表情,思考許久後才緩緩開口︰「那你領她過來,讓娘親瞧瞧好麼?孩子,娘親代你爹爹瞧瞧。」
安業笑著點頭,站起來攙扶著芸娘坐下。
既然皇帝已經下命賞下官職,世民很快就帶著無忌兄弟走馬上任了。經過家世變更,權臣相欺和被迫被逐出家門,無忌已經很懂得「權勢」帶來的好處,高士廉被貶嶺南,這讓無忌再一次成熟起來。他本來就生的溫潤如玉、學識淵博,再加上謙虛有禮,又是唐國公的姻親,漸漸就在官場上混得如魚得水起來。觀音婢帶著無憂無逸在家里陪著芸娘,打理著家務,飼養著阿鳶,等著軍中來信,過著平靜的日子。其中發生了兩件事,其一是南陽公主派人送來回禮,是一對玉佩,賀觀音婢定親之喜;其二是高士廉終于傳回了消息,順利到了嶺南,生活無礙。長孫家和高家無比為這個消息感動欣喜雀躍。
觀音婢一邊給阿鳶喂食一邊和它聊天,這只大鳥在長孫家冬去春來,長大了一圈,現在連水仙都沒有辦法滿滿的把它抱住。
觀音婢落寞的說︰「陪你玩的人又少了,你會不會寂寞呀?」
阿鳶圓溜溜的眼神看了觀音婢一眼,又自顧自的叼起一塊肉吃下。
觀音婢撫著它的羽毛說︰「阿鳶,你要是想他了就說嘛,不要用吃東西來掩飾。」
阿鳶依舊不理睬觀音婢,顯然盆里的肉更吸引它的注意力,呼呼吃下小半盆。
觀音婢嘟嘟嘴說︰「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他對你這麼好,你光記得吃了。」
水仙和蓮荷跟在觀音婢後面偷笑,小小聲說︰「小娘子,你要是想那個誰了,就寫信過去吧。」
觀音婢掩著臉說︰「誰有想他呀?」
水仙故意踫踫蓮荷︰「你說的是誰?」蓮荷眨眼︰「我說的是小娘子的哥哥們呀,小娘子她以為是誰呢?」
觀音婢才不理睬這兩個笑話主子的侍婢,帶著阿鳶一人一鳥溜達消食去了。
過了幾天,在軍營里忙得昏天暗地的四人組收到了長孫府的家信,送信的兵士把厚厚的一封信交給無忌,無忌用匕首小心地裁開,露出里面疊得整整齊齊的幾封信。世民把腦袋擠進來,性急的說︰「有我的嗎?有我的嗎?」無忌擠兌他說︰「今天唐國公府送信了嗎?」兄弟幾個雀躍的把信分了拆開來看,世民艷羨的看著他們︰「是誰寫的呀,是不是觀音婢寫的?她有沒有提到我?」無忌看著他委屈的小眼神,哈哈大笑的把藏在袖袋里的信交給他,封面上的小楷如此眼熟,寫著︰世民親啟,落款是︰觀音婢。
告別這個越來越喜歡惡作劇的大舅子,世民把信揣進懷里,拎著劍就一溜煙跑掉了,華山和泰山跟在後面追︰「二郎,二郎!」無忌笑著招呼他倆︰「別追啦,他就是想偷偷一個人藏起來。」世民找到一個山坡,背對著絢麗的晚霞,把信展開細細閱讀,他臉上的笑容綻放得越來越大︰「世民︰展信開顏。你走之後,阿鳶一直特別想你,每天都飛高飛低在找你。你們在軍營一切都好嗎?我和娘親過得安好。」在各種噓寒問暖和溫暖叮嚀後,觀音婢在信的末尾寫道︰「除了阿鳶,還有一個人很想你,另外︰我願意,我真的願意,無論是否一生都開顏。」世民把最後那句話反反復復看了很多遍,開心的笑了出來。
切,阿鳶那只大鳥才不會想他呢,即使想也是想他賞給它的肉。
世民把信捂在胸口︰「終于,終于等到這一天啦!」
別人看世民,也許覺得他走著走著,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但是世民很清楚,這個方向在哪里,它就在觀音婢的心里。少年時候最好的事情,無非就是在最青春的年華里,你心里有我,我心里裝著你,打動了觀音婢的心是世民最為高興的事情。
世民捏著信微笑,自幼他最大的動力都來源竇氏,因為竇氏相信他會成為一個杰出的人,一個出色的兒子。今天的世民卻在心里暗暗打定注意︰要為了那個人,成為最優秀的兒郎,為她擋住一切風雨,與她分享生活的喜樂,一切都只因為她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