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111、金蠶蠱(5000字)

夜。

雨。

這樣的冬夜,即便是嶺南地界,下起雨來也是一樣陰寒逼人。縱然沒有北國的冰霜雪凍,可是馬匹跑在雨夜里一樣的膽戰心驚,馬匹的鬃毛全都高高揚著,眼楮緊緊盯向雨幕掩蓋之後的重重夜色。

就仿佛,幽暗里藏著什麼凶猛的野獸,隨時可能披著夜色撲過來,將它們全都生吞活剝!

捆這樣的夜里趕路,不但是對身.體的極大考驗,更是對心理的極大考驗。

相信只有膽大心細的人,或者是亡命之徒才會選擇在這樣的夜里策馬狂奔。

好在,此時狂奔在夜里的不只是一個人,而是一輛馬車。除了乘客之外,尚有車老板與馬車周邊護衛的十數人。

陔眼前情形,倒是與當年的常家喪命之夜極為相像。

這樣的夜里,如果在顛簸的奔跑當中忽然看見一堆一堆的紅火,會是什麼感覺?

首先你一定會奇怪︰所謂水能克火,這樣大的雨,怎麼還可能順利點著火?

其次,一定會是心驚了︰嶺南多山,這一條通向南越國的唯一通路就更是盤山而行。都說自古道路最難不過茶馬古道,茶馬古道其實不僅僅是通向蜀地那一支,還有所謂「茶馬古道南線」之說,指的便是通向南越國的這一條。

同樣是山高陡峭,同樣是絕壁之下便是湍急大河。山路根本就是在山壁之中開鑿而出,稍不小心就會跌入萬丈懸崖!

——可是,就在這樣的懸崖峭壁之上,怎麼會無緣無故燃起火來?且不論那萬丈懸崖如何攀爬得上去,單說那一片深幽莫測的谷底,怎麼又能懸空燒起紅火來?

所有馬匹都驚得「兮溜溜」長嘶起來。

其實騎馬的人都知道,人與馬的情緒是聯系在一起的,一旦騎士心中驚駭,那馬一定會感知到,從而跟著驚駭起來。所以雖然一眾騎士全都看似鎮定,但是從那些馬匹的表現來看,便能輕易探知那些騎士們心底的驚恐。

縱然強壓著,卻也真實存在。

其中為首的騎士寒聲一喝,「都別慌!」

這說話之人正是白馬素衣的侍衛長土木。土木索性命令所有人暫時停下,以路旁山石為依傍,休息待命。

土木自策馬向馬車來,叉手施禮,「殿下,前方恐有埋伏。不如在這里等到天明再向前去。」

馬車中人,當然就是白馬素衣。

留在大秦國傾城中的那個不過是他的替身人偶,蠟人一個,算得上大秦國京城里所能見過的最大、也最逼真的摩侯羅孩兒了。

車簾挑開,車內一柄紅燈。嫣紅燈光照在白馬素衣的銀發銀瞳之上,帶著一股子莫名的妖異。

白馬素衣紅唇微挑,「等著天明?恐怕就算我們願意乖乖等著天明到來,人家卻也不肯給咱們這個機會呢。土木,在中土呆了那麼久,難道你還沒听說過他們流傳的一句俗語麼?——閻王要你三更死,不能留你到五更!」

「殿下……」縱然身為侍衛長,是刀尖上舌忝血活過來的,可是面對此時的詭異,土木還是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白馬素衣靜靜一笑,在嫣紅燈光里從袖口取出一個白銀小盒來。他打開盒蓋,仿佛對著嬰兒一般對著那盒子里輕柔細語,「好乖乖,別睡了。咱們回家再睡,啊。該起來吃東西了,睡久了會餓壞肚子的。」

銀發銀瞳的人在幽深的夜色里看起來本就詭異,更何況車里還燃著一柄紅燈,那位平素風雅的殿下竟然還對著一個盒子這般說話……土木心底驚恐更劇,忍不住激靈靈又是一個寒戰。

白馬素衣了然地一勾唇角,將銀盒扣好遞給土木,「別怕,它是金蠶寶寶。帶它出去,讓它去活動活動筋骨。它已經很久沒運動過了。」

土木接過銀盒,明明知道隔著盒子,他還是忍不住又哆嗦一下。

他是南越國人,當然明白白馬素衣所說的「金蠶寶寶」是什麼。嶺南人善用蠱,其中以金蠶蠱為最。陪著殿下在大秦國都城這麼多年,他也只見他用過有限的幾次……

一想起曾經傳說北苑王府活活燒死過一個丫頭,土木就又是一凜。

如果被金蠶蠱看中的宿主,全身血脈將會被蟲卵全部布滿。蟲卵吸收宿主血脈的營養而長大,一旦孵化而出,那宿主就會全身被千萬條金蠶一同爬出而死!

就算死,土木也寧願不要那樣的死法。

土木小心翼翼捧著銀盒離開馬車。夜雨更急,夜色里幽幽的紅色火光越發詭異。忽地,夜色里響起一聲清笛,聲若泓泉破天而來!

土木手里的小銀盒立時震動起來!仿佛有一團火從銀盒里燒灼開來,燙著了土木的手!

是那金蠶興奮起來!

土木一驚,手一哆嗦,那銀盒啪地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撞擊。盒蓋被撞開,盒子里一道金光仿如響箭倏然射出!

那金光在幽深額夜色里劃過亮麗而又詭異的路線,隨即激射入幽深密林之中,再不得見!

土木怔怔望著那金蠶消失的方向,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耳畔除了崖下湍急的河水沖擊石壁的亙古不斷的聲浪之外,更是點點漾起了一片奇怪的聲音!

該怎麼形容?詩人說「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仿佛听見喁喁蟲聲都應該是開心的;可是他此時也听見了同樣的蟲聲,卻只覺透骨冷寒!

仿佛在廝殺,仿佛又生死相搏!

那一片望不盡的幽深之中,究竟在發生著什麼事!

「吱——,吱——」良久,山林中忽然響起尖利的叫聲。仿佛絕望,仿佛垂死的掙扎!

土木正愣怔之間,只覺背後風聲一響。回頭看去竟然是白馬素衣從馬車中直飛了出來!

夜色幽深,他滿頭銀發隨風飄揚,一雙銀瞳如寒冰一般狠狠凝向夜色!

土木驚恐低聲,「殿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白馬素衣狠狠咬牙,拳頭攥緊,「跟了我十八年的小金,死了!」

小金?死了?

言情小說站網()為您提供優質言情小說在線閱讀。

土木這才猛地意識到,白馬素衣在說那金蠶死了!

金蠶成蠱,那都是修煉百年方能成形的蠱王!沒人有辦法對付它,南越國中也曾听說過有請僧道高人前來驅蠱的,都沒成功。只能循著老法,用純金銀打造了小盒子,盒子里面鋪滿了金葉子,然後將小盒子供奉在有娶親人家經過的路邊,用這種凡世之中最富貴、最喜慶的氣氛來吸引金蠶從原來的宿主身上離開,進到小盒子里,然後再被下一個貪財的宿主從路邊撿走……

可是此時金蠶不過剛被放出片刻,怎麼會這樣輕易便死了!

土木從渾渾噩噩的記憶里搜尋︰方才那看不清一切的剎那,只是听見一聲奇異的笛聲。清越而寧靜,宛如泓泉從雨幕里流瀉而過……

難道竟然與那笛聲有關?

白馬素衣銀瞳眯緊,向前幾步,昂然站在山路崖邊。雨幕垂注,天黑谷暗,他一襲銀色長衣,銀發風舞!

「出來吧。秦兄,既然遠路前來相送,怎麼都舍得不見一面呢?」

秦兄!

土木等一眾侍衛全都呆住。殿下說的是誰?難道是秦流璟?

可是怎麼可能!秦流璟此時正被關在大秦國天牢里!素衣殿下正是算準了這一點,這才毅然起身回歸南越國的!此時此地出現的人,怎麼可能是秦流璟!

或者是另一個姓秦的人?

一眾侍衛雖然是心內打鼓,卻也都呼啦一聲圍上來,四面護衛住。

白馬素衣靜靜一笑,「你們都退下吧。我與秦兄敘舊,哪里要你們這樣風聲鶴唳!」

白馬素衣語氣輕巧,土木卻能從他神色里看懂︰殿下暗示他們先向前去!

土木暗自囑咐了侍衛們先走,自己卻留下來,守在白馬素衣身後。

白馬素衣也是微微一怔,垂首下去已是濕了眼楮。

或許是山地之中水汽翻涌,這才打濕了他的眼楮吧。他白馬素衣何曾是有情之人?

笛聲又是清逸一響,天地之間所有紅火又向上暴漲三尺!

紅光照亮幽夜,火光之中緩緩映出紅衣男子。卻是極為年輕,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根本不是已經二十歲的了的秦流璟的樣貌!

土木一驚,低聲提醒,「殿下,雖然面容肖似,但是年紀不對!恐怕不是秦流璟,殿下小心!」

「呵……」紅衣人靜靜而笑。

白馬素衣便也跟著笑了,只面向紅衣人,微微一抱拳,「秦兄見笑了。小弟的侍衛們終究是從小生長在嶺南,難免見識少些,有點井底之蛙之見了。」

那紅衣人長眉靜靜一展,「所以白馬兄才想要躍馬過南嶺,打開那一片拘束了蛙們的井口,給南越國人一片更廣闊的天地。」

白馬素衣一笑,也不否認,「生為大男兒,誰不想呢?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有能者得之,無能者失之。此乃天道。」

紅衣人微微挑起大拇指,「听慣了那些俗人們天天念叨的什麼真龍天子御天下,流璟還是欣賞白馬兄這一句‘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有能者居之!——有見識,有抱負!」

那紅衣人竟然真的就是流璟。只不過看上去十五六歲的樣子,竟然是像極了那個月色當空的夜晚,碧色輕衫如一片春葉般墜落在夭夭眼前的瑯琊郡王秦流觴。

流觴,取自典故曲水流觴。唯有泉水九曲十八彎,那順流而下的酒杯才會更加出其不意地停留在哪里,整個流觴而吟詩的文雅游戲也才更有趣味。

所以可以說,沒有曲水,便沒有流觴——能夠以流觴為名的,自然怎麼會是簡簡單單的人?

只是此時的流璟依舊一襲紅衫,聊作與秦流觴之別。

白馬素衣卻似乎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銀瞳一寒,「金蠶在我南越國已經是蠱王,縱然護國寺高僧都拿它沒有辦法。秦兄卻能這樣輕易置小金于死地,請恕素衣愚鈍,還請秦兄開釋。」

風過,影動,衣袂破風而來。

土木只覺眼前紅火一閃,再回眸時,那十五六歲模樣的流璟已經站在眼前,就在白馬素衣身畔。遠遠看著,倒像是兩個友情極深的好朋友,並肩長談。

殊不知,他們身前便是萬丈深淵!

「答案極簡單。」流璟一笑側眸,「素衣殿下應該已經听出來,是因為那笛聲。」

白馬素衣銀瞳微閃,「是什麼笛子?你又加了什麼術法?」

流璟含笑搖頭,「沒有任何術法。」

流璟說罷從袖子里取出一根笛子。卻不是中原常見的橫笛或豎簫,而是一枚三寸余的豎笛。

「素衣殿下方才高論天下,其實便也正如這根笛子。天下萬事萬物都是相生相克,所以素衣殿下先前所說‘金蠶已經無法可制’之語,本身便是錯了。既然生來世間,便有東西可以克制。」

流璟鳳眸轉過瀲灩流光,「只不過南越國向句嶺南狹窄之地,風物難免不夠豐富,所以素衣殿下有所不知罷了。」

「哦?素衣孤陋寡聞,還請秦兄指點。」

流璟一笑,少年的面孔上轉過略帶青澀的笑容,「這笛子其實不叫笛子,叫篳篥。我在北燕得著。」

流璟說著,目光溫柔起來,「我曾經給夭夭講過這個故事︰篳篥銀色高亢卻悲涼,被北燕人在作戰時使用,用來驚嚇中原的戰馬。中原馬沒听過這樣高亢悲涼的聲音,所以便會被驚著,這樣北燕人便能不戰而勝。」

夭夭……白馬素衣心尖仿佛飄過一瓣桃花。不過那花瓣隨即落地,白馬素衣心上曾經涌起的柔情也全都歸于無蹤。

「秦兄的意思是說︰便是用這一枚篳篥制服了我的金蠶蠱王?」

流璟含笑,「篳篥的功用不僅僅是在作戰時,它也被北燕人用作鷹哨。北燕人善于騎射,又千百年來一直馴養海東青等獵鷹。每當他們跨馬擎蒼奔馳草原,便用這樣的鷹哨智慧獵鷹捕獵。」

白馬素衣心下狠狠一凜,「而這世上,鳥類是蟲子的天敵!金蠶縱然是蠱王,卻終究比不過獵鷹這般的猛禽!」

流璟笑著將篳篥收起,「天生萬物,相生相克。這是天道,也是人情。素衣殿下,正如南越國與大秦國。其實並非大秦凌居南越之上,而是大秦的確擁有統御廣大領土的實力和能力。而南越國一直居于嶺南,對華夏大陸的風物並不夠了解。」

言情小說站:網()為您提供最優質的言情小說在線閱讀。

流璟鳳眸望來,萬分鄭重,「就算將華夏大陸拱手讓給貴國,素衣殿下你有信心便能統御得好?天下不光是天下,更是萬民。為君者,一言一行都會關系到天下蒼生之安危。如何使他們居有其所、食有其糧,這絕非易事!」

白馬素衣眸光一寒,「秦兄焉知素衣沒有此等能力?」

流璟嘆息,「其實素衣殿下你誤會了,流璟自然相信素衣殿下你的能力。只是流璟想要問一句︰素衣殿下就算能保證你自己,乃至你的兒子、孫子,那麼三代以後呢?三代以後不過百年,如果天下再亂,百姓豈不是更要受苦!」

流璟靜靜閉上長眸︰「其實這華夏大陸,誰為君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讓這片大陸結束紛爭,長久地安定下來。每一次戰亂,受苦的都不是各國王室,而是普通的黎民百姓啊!」

白馬素衣不為所動,妖冶紅唇輕蔑一勾,「秦兄所言歸結起來,豈不是還是要勸素衣放棄天下?嘁,只有你們大秦國才能統御天下麼?只有你們秦家人才能登位為君?秦兄,你何必千里迢迢來與我說這些!」

「呵……」天地幽暗,流璟冷冷笑起,「既如此,算是流璟多此一舉,剛才所言就算廢話!」

白馬素衣也是冷笑回應,「我就問你,為什麼要千里迢迢趕來殺死我的小金!一條蟲子,妨礙了你麼?」

流璟鳳眸漾滿夜色寒涼,霍地轉頭,「一條蟲子……素衣殿下,一條蟲子的性命如何能與一條人命相比!我來,便是為了給雪月報仇!」

白馬素衣一顫,「雪月?你那個丫頭?你為了一個丫頭不惜玩兒金蟬月兌殼?」

「一個丫頭!」流璟手指緩緩握緊,「她八歲起就跟在我身邊。她八歲前受盡欺凌,好不容易到了我身邊能過幾天安穩日子,我還沒來得及給她找一個好人家,讓她擁有自己的丈夫和兒女,你便將這該死的蟲子種在她身上!」

流璟鳳目寒涼,「白馬素衣,那時起你便想置我于死地了!你想讓那蠱毒會經由雪月傳到我身.上來!」

-----

【謝謝︰等待親的月票和鮮花,水手貓的月票,yeas121的鮮花,還有大家的咖啡。明天繼續。】

言情小說站網()為您提供最優質的言情小說在線閱讀。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