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晌午,貝御風回到了昕王府。
之所以沒有在宮里多養幾日,只因他已經沒有留下去的理由。
一大早,御醫神色匆匆地來給他診脈。
「王爺,傷勢的恢復情況比預想中要好很多,抓傷已經開始結痂了。到底是有功夫底子的,若換做旁人,狀況一定很糟……」把脈之後,御醫感慨道。
男子淡然一笑,「多虧御醫悉心照料,否則不會這般順遂。」
「皇上吩咐要好生照顧王爺,在下豈有不盡心的道理。」御醫滿臉的謙恭仿。
沉默片刻,男子忽然作出不經意的樣子,隨口提了一個問題。
「前日里謹王妃在皇上的登基國宴上酩酊大醉,似乎不省人事,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人家前天醉的,你今天才想起來關心,多少不合常理。
然,他已經顧不得了那麼多。
兩天沒有看見她,從照顧他的小太監嘴里什麼消息都得不到,他能問的人就只有御醫。
跟御醫打探消息,卻是最有風險的。
一旦被老二得知,懷疑他事小,小東西受了刁難,是他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
御醫一怔,「王爺不知道謹王妃已經奉旨出家修行了嗎?」
見男子滿臉懵然,便又加了一句,「也難怪,這兩日王爺一直在靜養,皇上下旨不讓任何人打擾王爺休息,就連昕王妃都被擋在了宮門外……」
「你說誰奉旨出家了?」昕王爺管不得昕王妃被擋在了何處,他只想確定是誰出家了。
「是……謹王妃啊……」御醫擔心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踟躕著,又重復了一遍。
「什麼時候出的家?為什麼要出家啊?」顧不得有傷在身,男子猛地扯住御醫,焦灼地追問,險些從榻上掉下來。
御醫趕忙扶住男子,「就在昨天,皇上令謹王妃出家。而且,皇上還親自給謹王妃御賜了法號,好像叫做‘芷素’。」
「‘芷素’?何解?」失神地推開御醫。
「芷是一種花開為白色的植物,素是白色之意。兩個字連在一起,大致是要謹王妃一輩子都純淨無暇吧!」御醫以自己的理解,為昕王爺做出了解釋。
男子听了,原本就混亂的頭腦簡直是亂上加亂。
「那她在哪里靜修?」眼楮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嘴唇翕動著。
「听徐公公說過,好像是叫做‘玄清庵’。」
御醫說完,男子沉重地點頭,「是啊,玉闊國所有入寺修行的嬪妃,無一例外都會被送到‘玄清庵’。」
玄清庵,與玄靜庵一起,被都城的百姓內定為最為靈驗的兩個庵堂。
兩者之間沒有誰比較靈驗、誰稍微差一點之說,完全是齊名的。
只不過,玄靜庵就在都城近郊,善男信女們通常會選擇就近拜神,如此,香火就比較旺盛。
而玄清庵,在距離都城一百多里外的深山之中。
坐馬車從都城出發,去往玄清庵拜神,就算用腳力最好的馬匹拉車,到了之後拜完就往回走,回到家也得是後半夜。
遂,從都城去往玄清庵拜神,基本上都是沒辦法當天去當天回的。
而庵堂里只提供免費的素齋,從來不容留香客住宿,自然,大家就更不願意去那里了。
然,香火不是十分鼎盛,卻不影響玄清庵的名聲鵲起。
幾乎每一個去那里求神的香客都能夠如願以償。
于是,那些身心患有疑難雜癥的人,就會不畏路途遙遠,前往參拜。
貝御風沒有去過玄清庵,但能夠想像得到那里的條件是多麼艱苦,——地處深山老林,物資一定十分匱乏,就算再不愁平日的用度開支,總要方便出去采買啊!
貝御風對女子的處境牽腸掛肚,連御醫什麼時候離開的都沒有注意到。
既然她已經不在宮中,他再留下去也是枉然。
遂,讓小太監跟皇上請示過後,他便被呼啦啦的一群人送回了昕王府。
才進府門,還沒回到自己的房間,就讓蘇正給送他回府的人分發了銀錢,把他們都遣走。
隨後,他倔強地自行走回「瀚庭」,沒有讓任何人攙扶。
剛躺在榻上,喬若惜便聞訊趕來。
「王爺……」望著他憔悴的模樣,她淚眼婆娑。
「哭什麼?本王不是還活著嗎?」他本就心煩,被女人一哭,更加煩擾不堪。
喬若惜便收住了哭聲。
抹干淚痕之後,就以王府女主人的身份,吩咐最為細心的下人去為王爺煎藥。
貝御風的對她的言行心生反感,便以休息為由,冷漠地讓她回自己住所。
女人沒有堅持留下,識趣地離開,同時把蘇正一並叫走。
她的意思是,既然王爺要休息,就不該讓任何
tang人留下來叨擾。
然,喬若惜不知道,蘇正臨走的時候收到了主子的信號。
待到她回自己的住處之後,蘇正又回到了「瀚庭」。
「王爺,前天宮里傳出信兒來,說您被瑞獸抓傷,急得我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管家剛進門,就急迫地說道。
男子微微頷首,以示了然。
「還有,昕王妃特意進宮去探望您,被大內侍衛攔在了宮門口。據昕王妃回來描述,攔住她的人應該是侍衛長祖義。」蘇正一直管喬若惜叫「昕王妃」,而不是「王妃」。
他口中的「王妃」,只代表謹王妃。
這是他的習慣,也因為這是他主子的意願。
貝御風已經從御醫口中得知了此事,所以並未表態。
旋即,蘇正又把話題扯到了謹王妃身上。
「王爺……」支吾片刻,「王妃她,被送到玄清庵去清修了……」
男子這才提起精神,「怎麼,宮外都知道了嗎?」
大概他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吧!
蘇正沉重地點頭,「皇上把聖旨懸掛在了宮門外的告示欄內,不要說都城的百姓,或許整個玉闊國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聖旨具體怎麼說的?」御醫說的一知半解,加上事出突然,他也沒有細問。
「聖旨上說,謹王妃在皇上登基大典的日子里不僅遲到,而且罔顧禮數,在國宴上醉酒,並于酒後大放厥詞,藐視天威。一個正在服喪期的寡.妃,氣焰竟然如此囂張,實在不能不加以懲處。因此,削去謹王妃的名號,遣到玄清庵靜修思過。」
蘇正的記性很好,幾乎把聖旨的內容全都背誦了下來。
主要是他知道主子回來之後一定會問,所以才留心記住。
「聖旨上沒有說靜修的時間嗎?半年?一年?三年?還是,終生?」男子臉上的落寞神情讓人動容。
「這……聖旨上並未多說。不過,都城百姓們都在暗地里相傳,說是王妃可能再也不能活著回來了。傳聞說,皇上之所以對謹王妃下這道聖旨,並非謹王妃做錯了什麼,而是皇上在報當年被謹王爺相壓的仇怨……」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
這些話是不能被別人听到了,若是傳到宮里去,隨便弄個什麼欺君之罪,都可以讓他死上一萬次。
「是誰這麼大膽,竟然傳揚這樣的事情!」貝御風對此不甚感冒。
轉而想了想,能夠這麼說的人,定是老二的仇家。
作為崇尚鐵腕政策的君主,他的仇家又豈是一兩個。
自打繼位以來,貝凌雲明著暗著處決了不下百名官員。
其中有一部分是該死的貪官污吏,可相當大一部分都是因為曾經開罪過他而遭到了嚴酷的打擊報復。
雖然這些人幾乎全都被滿門操斬,然而剩下一兩個親人朋友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說不上是哪個僥幸活下來的人散發了這樣的誹君言論,——勢單力薄不能弒君報仇,抹黑他的帝王形象卻是可以做到的。
平頭百姓們可不管事實究竟是怎麼樣的,他們只要有茶余飯後的談資就夠了。
遂,關于帝王家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夠在都城里傳誦得沸沸揚揚。
「王爺,嫉恨皇上的人一定是有的。遠的不說,就是這位主兒,都有可能散播此等言論……」蘇正伸出三個手指頭,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貝御風一怔,他竟然已經把這個人給忽略了。
按說,明貴太妃慘死,老三是絕對不會輕易罷休的,可他怎麼就那麼安心地接受了事實呢!
還是,他在積蓄實力,伺機而動?
「他最近有什麼動靜?」折騰了半天,實在疲累,他便閉上了眼楮。
「派去監視的人回來稟報,說他一直在私宅里修身養性,並未有任何行動。」
男子听了,冷冷地睜開雙眸,「看來,他母親的死給他帶來了相當大的觸動,竟然改了性子。」
蘇正看出了主子的倦意,站了一會,便離開了房間。
貝御風躺在榻上,雖然又闔上眼,卻怎麼都無法入睡。
小東西被發配到了深山老林,怎能叫他不擔心。
他們之間的誤會還沒有解開,她就帶著對他的怨恨離開了都城。
而這個時候,別說他傷勢未愈,就算能夠身體力行,也不可以到玄清庵去探望她。
靜修之初,皇上一定會派人監視她的起居飲食,任何異動都會被悉數呈報。
可轉念又一想,如此倒是可以把她從接下來將要發生的爭斗和紛擾之中摘出去。
因此,他便可以無所顧忌地放手去做了。
這麼想著,心里踏實了起來。
沒多久,就沉沉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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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前的上午。
魚薇音站在「仲義閣」樓上,對著「季知台」的方向發呆。
她曾經試探性地問徐盛,昕王爺是否出宮。
徐盛回答說,昕王爺早在國宴結束之後就隨同昕王妃一起出宮去了。
她便沒敢再問。
之前他明明就出現在了「仲義閣」,難道是出宮之後又偷偷溜進宮的?
當她從樓下練武堂回到樓上的時候,再沒有看見他的蹤影。
其時,她是隨貝凌雲一塊上的樓,心里一直擔心貝御風是否已經離開。
進了寢閣的門,並未看見白衣男子,這才安下心思。
然,貝凌雲接下來的話卻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魚薇音,朕決定,讓你出家。」他說。
「啊?」她驚訝得張大了粉紅色的唇瓣。
望著她的俏唇,他又重復了一遍,「朕決定讓你出家!」
「為什麼?我可是前太子妃啊……」她不解地追問。
一想到出家人吃的那口齋飯,她就快要抓狂。
不讓她吃魚,這不是要了她的小命?
「你不是想要顏面嗎?朕就給你!」臉色凝重,可見這顏面給得有點勉強。
「顏面?讓我出家就是給我顏面?那我可不可以不要這個顏面?」她不要「顏面」,她要魚!
「不行!朕要給,任何人都不能不要!清修之前,你的謹王妃封號將被削去,從此後再無謹王妃這個人!」獨斷專行,一點不留余地。
魚姑娘撇了撇嘴,「誰稀罕那個王妃的名號,早點削去最好!」
「稍後朕會讓人把聖旨張貼出去,午時一過,你就動身去玄清庵。」這人真是雷厲風行,剛剛才想到的主意,馬上就得實施。
「不去不行嗎?」女子問得底氣不足。
不做王妃算不得什麼,可若是把她的口福都剝奪了,真的是得不償失。
「不去不行!」望著女子的眸子,「朕在給你重新活一次的機會。」
「什麼意思?怎麼重新活過?」即刻問出口。
「將來你就知道了。」不肯回答。
「將來?多久之後的將來?」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之勢。
「這個,朕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好多事情,他都得細細綢繆一番,沒有結果的事情,怎麼跟她說。
女子用力「哼」了一聲,「你能不能別這麼霸道啊?」
「不能!」
「難道折磨我是你的最大樂趣嗎?」開始張牙舞爪,原地亂竄。
面對這個提問,男人不予回答。
蹦達夠了,魚薇音安靜下來。
「讓我老老實實去當‘你姑’也行,不過我有個條件!」倏然開口,卻故意佔了他的便宜。
「說吧,朕可以考慮一下。」
「我這個‘你姑’可以誦經念佛,但是唯獨一點不可以,那就是不能吃素。」連她自己都覺得世上哪有尼姑不能吃素的道理,所以語氣十分心虛。
這個條件有點駭人听聞,貝凌雲望了她好一會,都沒有表態。
「我的意思也不是要每天吃肉,只要讓我每天都能吃上一頓鮮魚,這就夠了。」提到「魚」字,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只是吃魚嗎?」他問道。言外之意,你還想吃點啥?
女子用力點頭,「嗯,吃魚,每天一頓就行了。」
「玄清庵地處深山,哪里來的鮮魚?難道你想讓朕每天八百里加急給你去送一條魚?」
魚薇音的腦海里瞬間想了「一騎紅塵妃子笑」,當初曾經嘲笑楊玉環嘴饞,可若是她要人每日里送魚到深山去,豈不是比楊玉環還楊玉環?
「要麼,三天吃一次,行不行?」她繼續討價還價,不肯放棄吃魚的夢想。
貝凌雲簡直哭笑不得,他真有點懷疑對面站著的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只饞嘴的母.貓。
「五天一次,這是朕最大的讓步了!」他可不能沒有限度地嬌慣她,將來她還不得蹬鼻子上臉!
「四天不行嗎?」女子又咽了一下口水。
「不行!要麼永遠吃素,要麼五天吃一次魚,你自己選擇!」他拋出了殺手 。
魚姑娘不假思索地伸出一只手,「五天吃一次魚,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