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兒個父親壽宴,慕容紫才第一次見到意珍表妹口中‘大概喜歡’的心上人。最新更新:風雲小說網
蘇德有著北方異國人天生的粗狂,那一頭微卷的褐發更使得他置身在一眾大楚權貴中,異常顯眼。
他身形魁梧健碩,猶如一座風雨難撼的巨山。
昂貴的裘皮錦衣完美的貼合著他的身子,窄腰佩一柄瓖嵌了各種奇珍寶石的彎刀,腳踏鹿皮靴,步步生風的穩重踏來,又像是一座會移動的寶塔鐮。
再看他五官,俊鼻高挺,眉眼深邃,那雙劍眉更是熠熠聲威,氣度不凡。
以著為表妹相良人的心情,慕容紫對走近來的蘇德越看越滿意。
不禁,甜美的朱唇隨之彎出了弧度,叫萬歲爺看了很是吃味。
「看來愛妃對蘇德的相貌……相當滿意?」
掀翻了醋壇蓋子,酸味兒四溢。
慕容紫斜目瞄向楚蕭離,因是比肩而坐,故只能望見他被燭火籠罩得幾分陰柔魅惑的側顏。
那一襲重新換回的明黃華袍是他最奢昂的襯托,修潔的玉指疏懶的拖著弧度優美的下頜,長睫淺覆,眸底的璀璨不經意傾瀉而出,宛如穹頂的星河。
單是這半面,足夠當得起傾世美名。
明明身旁坐了個長得更吸引的,慕容紫卻不認,撇了嘴,勉為其難道,「算不上‘相當’,倒也還賞心悅目。」
楚蕭離意味不明的‘哦’了聲,挑眉,沒有說話。
花影趁機湊上前小聲問道,「那娘娘覺得,皇上好看,還是這位蘇德王子好看?」
玉台上都是自己人,傳不到別處去,再說花影素來都是膽大包天的……人才。
問罷,就得楚蕭離側首飛去一記眼刀——死丫頭多管閑事!
花影不怕死的吐了吐舌頭,有本事拉她出去斬了 !
月影和溟影權當沒听見,端端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目不斜視。
東萊和高汶很有默契的從主子身後往後挪遠了些,再遠些……免得被誤傷。
慕容紫沉吟了半響,考慮諸多復雜牽連後,很真誠,也很隱晦的說道,「蘇德雖然生得英武,卻非我喜歡的形容。」
花影追問,「那娘娘到底喜歡什麼樣兒的?」
復又再將楚蕭離看了一眼,她艱難回答,「自然是……精致的。」
精致俊俏堪稱當世第一小白臉麼……
單單就此,萬歲爺很有自知之明。
那是你們沒見過他在沙場上血戰四方,傲然睥睨的英姿!
花影鬧上了興頭,放眼望向各個玉台,做環視找尋狀,「精致啊……娘娘是說像宰相大人那樣的,還是如那位禮部侍郎花清揚大人那樣兒?還是……」
「哎呀!你今夜話怎麼那麼多!」
眼瞧楚蕭離笑意減退,慕容紫連忙打住,硬著頭皮道,「我就喜歡萬歲爺這樣風流倜儻,溫文如玉的,你要喜歡你那些個,你隨意,各花入各眼!」
說完,燒燙著臉皮,伸手拿茶來喝,以作掩飾。
楚蕭離心里舒坦了,向東萊道,「愛妃身旁的都是得力的人,難得良宵佳夜,各賞醇釀三杯。」
東萊會意,憋足了一口氣,昂首挺胸的宣出個烈到骨頭里的酒名!
眾下一听,竟是賞給皇貴妃的近身宮婢,紛紛嘆︰宮里的姑姑們好酒量!
花影知道那酒厲害,可是沒法子,論武功她敵不過夜君,若要論個權勢地位,同她半個銅板關系都沒有,三杯送到跟前來,想不喝都不行。
從旁的月影比她更加抑郁,她同這事又有幾個銅板的關系?
待這廂三杯唇齒留香的烈酒飲罷,蘇德也從遠處‘跋山涉水’,跨過座座彎月拱橋,來到聖駕的所在之處。
身為一方芝麻小國的王子,蘇德面聖並未顯得慌亂。
穩重從容的見了禮,再與楚皇大方對談,往來談吐不俗,極有見解,頗得人欣賞。
塔木乃大楚北境諸多鄰國之一,軍隊加上百姓,統共只有十幾萬人口。
國小地薄,加之蘇家的王族與楚國的蘇姓同出一脈,只經過數百千年的演變,自立為小國,便依附了楚國討生活。
塔木盛產各種珍奇藥材,作為邊國,很知情識趣的把最好的上貢給楚家皇族。
就是看在這份上,楚蕭離都覺著,是有責任給喪妻多年的蘇德賜一樁不錯的婚事。
這蘇德一表人才,他大哥在平亂中重傷不愈,白白亡故, 塔木的王位終是落到他的頭上。
段意珍在楚宮里不過是不起眼的昭容,此次二嫁,將來要做 塔木的王後。
于她不單是件好事,于著楚蕭離,也能算作顏面有光。
最後,亦是最緊要的所在。
送走了段意珍,宮里又少了個女人,萬歲爺還能以此向小辣椒討些好處。
怎麼想都是賺!
心情錦上添花的愉悅了幾分,遂,楚蕭離直奔關鍵,向蘇德道,「朕登基四載,雖未去過 塔木,但素聞你父王治國有道,百姓安居,這次你出任使節,不遠千里帶來珍奇藥材無數,作為禮儀之邦,當禮尚往來,長結友好。」
言下之意,話頭是給你起了,心里有什麼想要的,趕緊說出來罷。
至于先前慕容紫要求的為難準表妹夫,也得人家先開了口不是。
楚蕭離的金口玉言,蘇德卻像沒有听見,堅如磐石的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慕容紫正等著他求賜婚,她好借以‘為表妹把關’做由頭,一試這位二王子的文治武功如何。
未料他神情嚴肅中顯露呆滯,不在狀態,好似心頭有說不出的顧慮。
「蘇德二王子?」
東萊在楚蕭離眼色的授意下,上前了兩步,笑意盎然的低聲提醒道,「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一語驚醒了如在夢中的蘇德。
他微有輕顫,接著掩飾般愕然單膝跪下,壓低了頭顱,一只手機械的抬起,握拳置于胸口。
「楚皇仁德,小王……別無所求!」
怎麼會別無所求?
慕容紫看了同樣不解的楚蕭離一眼,急道,「大楚與 塔木交好多年,二王子不遠千里前來,今日又逢本宮父親大壽,且是听聞二王子明日便要返程,如何都要帶上一份禮物回去,表以皇上重視 塔木的心意。」
——而賜婚,就是最好的心意!
蘇德面色緊凝,仿佛揣著旁人無法明白的難處,無法說出來,唯有沉默應對。
長指敲打著鋪了繁花錦簇的繡紋桌面,楚蕭離俊龐泛出慍怒,不悅道,「若然二王子沒有所想所求,朕絕不強求。」
「二王子!」
跟隨在蘇德身後的侍衛心急火燎的喚了他一聲。
「楚皇陛下!」蘇德驀地抬首,雙目灼光烈烈,「小王不才,想請楚皇成全小王一樁婚事。」
听他終于說了出來,玉台上的人都為他松半口氣。
討要段昭容做王妃而已,楚皇的後宮繽紛多姿,少一個又不打緊。
再說,如今舉國上下都曉得了,慕容皇貴妃比過後宮里所有的女人,楚蕭離有她一人足矣。
慕容紫在心里為蘇德開月兌的想著,和顏問,「二王子看上哪個了,快快說來。」
「是——」蘇德遲疑半瞬,轉而堅決,「慕容皇貴妃!」
滿座鴉雀無聲,接著是面面相覷。
听錯了?
一定是听錯了。
再看蘇德,神情里只有決然。
「這……」慕容紫尷尬,無所適從的望向身旁,萬歲爺徹底黑面,周身冷冽,殺氣肆意。
蘇德與楚蕭離直視,形容竟是不成功便成仁。
「此次出使大楚之前,小王的母後忽患怪疾,經巫醫佔卜,得天神神諭︰慕容皇貴妃命數不凡,若小王能夠娶其為妻,便能為母後化解一劫。小王知道楚皇陛下與皇貴妃情深意重,可是小王的母後危在旦夕,就請楚皇看在 塔木與大楚交好多年的份上,成全小王!!」
好大的口氣,好驚人的膽量!
話一出,在場之人無不被蘇德的豪言壯語驚動。
真是瘋了,活膩歪了。
可轉念思緒,這事情太過蹊蹺。
一個女人,怎比得過兩國交好?
即便 塔木只是區區巴掌小國,即便,那個女人是帝王的心頭之愛。
沁冷的寒風暗自緩流,在碧水上掀起陣陣漣漪,氣氛壓抑得叫人窒息。
「荒謬!」慕容薄拍案站起,怒色怒斥,「什麼巫醫神諭?難不成皇上不允, 塔木王後病故,這筆帳要算在皇貴妃的頭上不成?」
連他一介武夫都知,患了病疾,請大夫瞧病便是,娶個女人能頂什麼事?
荒唐至極!
慕容徵也冷了臉容,沉聲道,「蘇德二王子好大的口氣,且不說真的娶了皇貴妃,王後是否能夠痊愈,你可知,皇貴妃在我大楚身份尊貴,你想娶,憑何?」
心底的話迫于無奈被逼出,蘇德口執一言,堅持到底,「巫醫為我 塔木神使,與北狄國師一般存在,世代守護我蘇家王族,就算楚皇不信,也該相信小王不會拿小王母後的性命安危當作兒戲!」
請求的望著楚蕭離,他語態真摯,「只要能救母後,我 塔木願意歸做楚國的邊境之城!」
從一國變一城!!
眾人暗驚不已。
听了蘇德所言,大多人開始真的相信他並非有意惹惱皇上,更不是一時瘋魔,只因救母心切,別無他法。
漸而,慕容紫感到無數目光向自己望來,異樣的期待。
仿佛都想見到她舍生取義,只為成全誰的求仁得仁。
不安油然而生。
事情遠沒有眼前發生的那麼簡單。
——有人算計!
意識到此,慕容紫緊忙向座下的小姑姑看去。
慕容嬌面色湍急,又憤慨又失措,恨不能站起來先為自己辯駁一番,顯然,她沒料到蘇德獅子大開口,要的人是做了皇貴妃的親佷女兒!
眼前,蘇德看似神情堅決,聯想他之前反映,無不是進退兩難。
到底是誰在背後操縱這一切?
並且,來人最終的目的——是她!
詭靜中,楚蕭離呵聲輕笑,一掃先前隱怒,鳳目流光涌動,姿態萬千。
他傾身去,饒有興趣的問蘇德,「你是說,只有將朕的愛妃娶回 塔木,你的母後才有救?」
蘇德自知要求無禮,虧心的把頭埋得更低,語氣依舊堅決,「是!」
楚蕭離將尊貴的頭顱輕輕一點,和顏悅色的俊龐上一派了然之色。
他優雅起身,順勢將身旁明艷大方的女子也一並牽起,繞過了擺滿美酒和佳釀的長桌,來到蘇德的面前。
明黃龍袍的衣角映入蘇德垂下的眼簾,黑靴上龍紋纏繞,兀自神威。
連抬頭去看都是逾越。
蘇德額角泛出冷汗,緊鎖眉頭,硬抗住逼至眼前的龍威。
他知道所求過分,可事關蘇家王族的生死,不得不鋌而走險。
楚國朝廷自來就有矛盾,無論楚皇有多寵信慕容一族,卻不乏反對之人。
周圍漸有沸騰之勢的竊語聲說明了一切。
單憑此,他是有些把握和底氣。
哪怕是錯,也只能一錯到底!
想罷,蘇德沉聲道,「楚皇乃一代明君,還請成全小王!」
「明君?」楚蕭離揚起英氣的一雙眉,語帶詫異,「若朕不成全,就成了昏君?」
他問得輕松,叫人難辨喜怒。
蘇德覺不出味兒,抬首看去,只見得他微揚起的下巴,還有那雙同樣看著自己,深諳無比,危險無比的瞳眸。
楚蕭離將四下環顧,似在審度群臣不同的反映,溫煦的笑容浮于表皮之上,收回眸光,他凝視著手中的人兒,緩聲說道,「慕容紫乃
朕之獨愛,朕將她輕易拱手于人,誰又來成全朕?」
聞出拒絕之意,蘇德不死心道,「血濃于水,小王實在不忍眼睜睜看著母後病去。」
他一雙灼目釘死了慕容紫,還道,「假如皇貴妃肯紆尊隨小王回到 塔木,小王定會全心全意待皇貴妃,絕不辜負楚皇的心意!!」
側目去,楚蕭離掛在唇角的笑意變得清冽可怖,「朕何時說過,朕要將自己最愛的女人當作心意贈給你?」
蘇德怔忡。
楚蕭離不屑一顧的輕笑了聲,「楚國的疆土足夠大,朕對 塔木委實沒有那般心思,朕想要的,自會取來,朕不想要的,莫說用國土來換朕的珍惜之人, 塔木的王後死與不死,與朕有何相干?」
他乃大楚天子,憑何要買一個小小 塔木王子的帳?
語畢,在眾訝異的目光中,楚蕭離牽著慕容紫淡淡然離席。
身後嘩然聲如同山洪爆發,不可遏止。
蘇德像是遭了五雷轟頂,神情明暗交加,跪地垂首,長久不起。
……
鐵蹄錚錚,往皇宮方向行近。
異樣的氛圍將肅穆威嚴的隊伍纏繞,跟在帝王馬車後的宮人們面色沉凝,並沒有參與了喜宴的愉悅和輕松。
夜還未算太深,不少百姓被禁衛軍阻隔在大街兩旁,探首掂足,稀奇又好奇。
生在皇城根下的百姓有著更敏銳的嗅覺。
亥時中都沒過完,聖駕居然就回了宮,難不成壽宴上出了岔子,生出枝節?
車內,楚蕭離舒展的側躺在長榻上,仿是在筵席中沒有喝盡興,此時一手執白玉酒壺,一手握玉杯,沉默的自斟自飲,停不下來。
濃郁的酒香充斥在車中,隨著馬車輕微的顛簸蕩出陣陣濃淡不均的味兒。
慕容紫被燻染得飄飄然,忙了整日,一時也不太想說話。
上車後她就撿了個寬綽處,倚靠松軟的靠背枕頭,放松身姿而坐。
帝王的龍攆非比尋常,三面車壁上都嵌著柔軟的錦帛,中間置一雙層暖爐,里面放上炭火,外面寒風肆虐,里面暖如柔春。
叫她當寢房住下,夜夜來睡都可。
自然,若不是萬歲爺情緒不高,時不時拿眼色瞄她,她早都睡著了。
他看她,她也看他,一眼對上一眼。
楚蕭離是滋味兒千番反復,將壽宴上蘇德這件事怨到她頭上,太委屈人,可若不是她答應段意珍在先,又哪會生出這樣的事端來?
慕容紫配合的同他對視良久,越看他越覺得自己若再不吭氣,萬歲爺就要憋死了,終于忍不住,撲哧一笑,「這同我有什麼相干啊,沒準蘇德想娶意珍表妹的時候,還沒人動那念頭,我不也想著成人之美麼,你不也覺著好麼?誰能料到會出這樣的ど蛾子。」
「說得好!說得對!」
楚蕭離不咸不淡的贊她,接著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
也不知他究竟在和哪個生悶氣。
離開國公府時,慕容徵使宋文生追來,只道此事慕容家定會徹查到底,不管是誰在背後作惡,這次絕不姑息!
慕容紫才不急,她急什麼?
急慕容家坐視不理?
還是急楚蕭離會把她真的拱手送出去?
她是今夜過得最輕松灑月兌的那個人了。
埋下頭,玩兒著自己的手指頭,她含笑,不語,明目張膽的樂和。
楚蕭離心煩氣躁的往肚里又連連灌下幾杯酒,直到有了薄醉,抬首來一看,鬼丫頭竟還開懷上了。
他微微啟唇,想教訓她卻找不到說辭,半響只好放棄般的將唇抿上。
再看看手中的酒,由始至終都沒心思喝。
只有他最清楚,蘇德開口問他要人那剎,一種極為讓他不適的感覺充斥通身!
他以為天下人都曉得,慕容紫只會,也只能是他的女人。
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有膽子來與他搶奪?
可是他疏忽了,正因他的身份,他的權勢,叫那些有心惦記的人把慕容紫當成對付他的破綻。
只要一想到自己長久以來的珍視的女子隨時隨地的被窺視著,他就莫名火大!
好啊,好得很!
看來還有很多想死的和活得不耐煩的等著他一個、一個、慢慢地、發落!
——敢動他的人!
清雋的面龐上波瀾不驚,心里早都翻江倒海了。
倏的,慕容紫移身對他貼靠來,唇角兩端提起得意的弧度,用自己的側臉在他手臂上蹭了蹭,貓兒跟飼主撒嬌似的,安慰他道,「莫氣,我哪兒都不去,只跟你好。」
楚蕭離悶悶的輕哼,幽深的眸色將她完全籠罩,淡語,「除了跟我,你也別想同哪個再好了。」
厭她,煩她,愛慘了她。
死都要拿繩子綁住,一起去投胎。
慕容紫瞅著負氣的男子,享受其中,低笑不止,點頭應,「萬歲爺,您就放心吧,這輩子我只跟你耗!」
楚蕭離听出她前後話中的甚微不同,二話不說捧起她的臉,一口咬了她的嘴,死死的吻得她喘不過氣!
總算痛快了。
……
次日,楚蕭離沒有上朝。
仿佛想要以此舉昭示世人︰為了慕容紫,他是可以向昏君路線發展的。
英雄難過美人關,皇帝亦然。
經過昨日,言官們都瘋了,熱熱鬧鬧的分成兩派︰支持和反對。
前者搬出國家大義,往死里踩低慕容家,為慕容紫禍國奸妃的形象再添濃重一筆,不借此機會將她逐出楚地,難解為國為民憂慮的思危之情!
別說楚地疆土寬廣,不稀罕 塔木,一個女人換一國,很值得!
後者大罵蘇德王子無恥,身為 塔木的儲君,輕易听信巫醫的惑眾妖言,威脅到楚皇腦袋頂上來。
——皇貴妃絕不另嫁!
听聞吵得很厲害,只差沒動手打起來。
慕容紫與楚蕭離一道用過早飯後,東萊來稟︰宰相大人在御書房候著。
未過一日,貌似查得水落石出了。
……
萬歲爺將將離開,慕容嬌便哭哭啼啼的潑殺了來。
被請坐下,小手絹從懷中掏出一揮,眼淚掉個沒完沒了,嚎罵中說明了三件事——
其一,要她家寶貝女兒另嫁,初初時是蘇德先提出,有來信為證,字句情真意切。
其二,她身為慕容紫的親小姑,知道 塔木那地方于著女兒來說是重獲新生,對于慕容紫而言卻是火坑,斷沒道理把人往里面推。
其三,她真真未料到會出這等差錯,這孽事跟與她與段家沒相干!
娘娘明鑒吶……
慕容紫听她哭嚎得耳朵都麻了,好似要被送去 塔木的人是慕容嬌一樣。
心平氣和的說了勸慰的話,姑佷兩一並喝口茶,慕容紫道,「小姑姑勿要放在心上,此事疑點頗多,有三哥哥他們在,定會明察秋毫,不至于折損兩國邦交,更不會讓我無端端取代珍兒嫁過去。」
「就你娘娘願意,皇上也不能願意 !」慕容嬌心直口快,瞪著眼珠子說道。
昨兒個晚上她過得那叫一個提心吊膽!
蘇德真混賬,不管是貪念所致,還是受制于人,也不能把她也拖著往懸崖下跳啊……
慕容嬌心里惴得慌,盼著天亮,換上命婦的官服,乘車進宮里探口風來。
听了皇貴妃佷女兒的說話之後,心里寬慰多了。
拿起茶盞小飲一口,緩了氣,她擠出笑,「娘娘就是心寬,有度量。」停了停,再夸,「還睿智!」
慕容紫知道小姑姑是來探口風的,最怕的便是被蘇德遷罪,笑道,「都是一家人,說這些恭維話作甚?小姑姑太折煞本宮了。」
「要的要的!這哪里是折煞。」慕容嬌神色逼真,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滿是對蘇德那害人精的憤慨。
解了這重憂慮,她又想起孤零零在宮里的女兒。
遂,變臉似的換做張傷心的面容,愁苦道,「可憐我那無依無靠的女兒,還以為能借這機會重新出宮另嫁,如今唯一的指望也被蘇德毀了,叫我這為娘的怎麼辦喲!」
眼中含淚,又要哭了。
慕容紫連忙放下手中的茶碗,握住她的手疏解,「小姑姑別太難過,沒得傷了身子,讓表妹曉得了,又要為您擔心。」
經過幾番往來,慕容紫對自個兒這位親小姑纏人的功力深有感觸。
豈止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可是事情成了眼下這個樣子,她不敢再貿然應下什麼,只好叉開話,道,「瞧我,只顧與小姑姑說話,人都來了,這般難得,也不說讓姑姑與表妹見上一面。」
怨惱了自己一句,她轉首吩咐月影,「快去清漣宮請段昭容,就說華國公夫人在我這里。」
以此暫且穩住了慕容嬌,慕容紫思緒微轉,在其欲要開口前搶道,「天還尚早,小姑姑當是揣著心急進的宮,還沒來得及用早飯罷?高汶,去御膳房傳些點心和粥來。」
中殿外,高汶精神抖擻的領命而去。
慕容嬌極會看臉色,瞧出佷女兒有心回避,暗道來都來了,緩緩再言其他不遲。
都說是‘一家人’,就算皇上真的要發落下去,當不會怪到段家還有女兒的頭上。
……
不到半個時辰,段意珍便來了。
她也過得很忐忑,尤為這個早上。
不是怕皇貴妃表姐還有皇上表姐夫拿她開刀,而是焦心母親到宮里來潑鬧。
沒想到真給她料準了,見到月影那剎,丟臉得直生出想尋短見的心!
無多話,忙不迭趕來東華殿,母女二人見了面,不管慕容紫在無在場,氣得要命的把母親數落一頓,撂下話——這輩子老死在宮里無妨!
慕容嬌才剛安下的心神立刻被女兒一把火燒旺。
說的是什麼話?
她正還拉下老臉為她爭取別的機會,怎能將話說死了,連條活路都不給自己留?
母女兩就此起了爭執,各有各的理,各講各的原則,誰也不肯退讓。
起初慕容紫勸解無果,只得由她們去。
昨兒晚上萬歲爺跟吃錯了藥似的,逮著她欺負了一*夜,這會兒要腰酸背痛,恨不得學仁壽殿那二位,叫來十幾個手法好的宮婢,給她由頭到腳捏錘敲打疏通一遍。
正好這時,高汶自御膳房折回來,領著宮人手腳麻利的布置出一桌清甜可口的美味。
棗泥桂圓糕、雪梨銀耳湯、金絲燕窩粥、珍珠翡翠圓子、梅花香餅……
看得不時才用過早飯的慕容紫直咽口水,管不住別的了,拿起玉筷有滋有味的品嘗起來。
間隙,不忘有心無力的對爭得激烈的母女勸上一言半語。
唉。
人生在世,歲月苦短,做什麼不行?
拿來吵嘴多浪費啊……
段意珍性子剛烈,入宮後不是沒有吃過虧,但好歹曉得分辨是非。
原本她對蘇德抱有期望,如今發生這事,不說他痴心妄想,可內情必定不會簡單。
事情還沒水落石出,母親又自作主張為她操持另一‘出宮大計’,不是當著所有人的面給她扣上‘沒良心’的帽子麼?
「母親別說了!人各有命,莫仗著皇上對表姐一心一意,就非要邀這份功來為我圖一份力,宮里也不止我一人如此,你又是何必?我心意已決,往後別在入宮了,您就當沒我這個女兒吧!」
說完,她倏的站起來,匆匆向慕容紫屈膝作禮,轉身便走。
慕容嬌被女兒的決絕嚇了半死,莫不是真的要在宮里做老姑娘,到死為止?
人是她生的,十月懷胎痛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來,叫她不管就不管?不認就不認?!
沒有這麼虧的說法!
「你給我回來!」
她跟著起身,急得跺腳,再向慕容紫求救,恨鐵不成鋼的咬牙道,「娘娘,你看看她,真是冥頑不靈!!!」
慕容紫正吃得高興,轉眼見意珍表妹氣鼓鼓的要走,眼眶都紅了。
先她不太想攔,由得她母女兩鬧下去,若是楚蕭離從御書房回來,見此情形,肯定影響萬歲爺的心情。
可是放著不管吧,讓人看到段昭容眼紅紅的從這兒出去,指不定有人會說她以大欺小,到時言官們的筆桿子又有用武之地了。
用以眼神安撫著姑母,慕容紫剛傾身開口,未料留人的話冷不防變成一個干嘔,直從胃里攪和了一圈,勾得她五髒六腑都是翻涌,硬生生的涌出喉頭來!
她忙用手捂了嘴,死死強忍!
那陣翻天覆地的感覺再接再厲,才剛爭執間斷後的殿中痛苦的干嘔聲不斷,听得旁人都為她難受了。
「天爺!這是怎的了?」慕容嬌顧不上教訓女兒,去到慕容紫的身邊為她撫背順氣,市儈的眼盯著桌上的碟碟碗碗,懷疑道,「怕是吃的有問題。」
走到一半的段意珍察覺身後不對,也折回來關懷,「表姐,沒事吧?噎著了?你先喝口茶啊……」
她是個講求行動的人,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半盞茶,強扭了慕容紫,往她肚子里灌茶水。
花影看得驚心,這還得了啊!
沒噎死也要被嗆死了。
是以,她也湊過去,想把段意珍和慕容嬌拉開。
慕容紫坐在軟榻上任由她們折騰,嘔得腳背都蹦起來了,弓著背,表情糾結,明明沒有哪里不適,忽然就不能張嘴,一張嘴就想吐,可又什麼也吐不出來。
從沒這麼的……煎熬過!
高汶听得里面的動靜,走來一看,當即嚇得不輕,「快去傳太醫!」
話罷,只見慕容紫抬起手來用力擺了擺,示意他不必!
高汶抬手叫停宮婢,眼珠子緊迫得快要安在那矜貴人兒的身上,直到見她慢慢緩過氣,他才跟著松懈了少許。
「沒事?」段意珍將信將疑的問。
慕容紫點點頭,自己亦是一臉茫然。
身旁的慕容嬌卻在這半會兒看出端倪,笑得神秘莫測的道,「還是請太醫來看看吧,說不定是……有喜了!」
「怎會?」
「怎會!」
兩個聲音,慕容紫並不確定,而段意珍簡直像長在她肚子里的蛔蟲,比誰都肯定。
慕容嬌瞪了女兒一眼,「你瞎嚷嚷什麼?」
段意珍吃癟,低頭嘟囔,「上回表姐有孕,三個月都沒覺出來呢,丁點兒反映都不得,六局里誰也不曾察覺。」
慕容嬌伸出手指頭狠狠在她腦門上戳,「你懂什麼?我懷你哥哥的時候就好吃好睡,哪像你,成日的折騰我,在我肚子里八個月,硬是連半天的好覺都沒睡過,能混作一談麼?」
有了?
花影睜大眼楮好奇的把慕容紫瞧了又瞧,道,「還是讓鬼醫來把把脈吧。」
慕容紫有些懵,只細細一回想,才恍然自己的月事已經晚了一旬。
她真的……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