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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朔存從天牢出來,與段天昊分開後,便驅車趕回府里。

不想,卻在門口遇到了剛剛回府的王氏和柳妍菁二人。

他心下狐疑,便也隨便多問了幾句,只是略顯心不在焉,倒也沒注意到王氏母女那異常的神色,匆匆忙忙的就往府里趕去。

「娘親,你確定要這麼做嗎?萬一被父親發現了,那可就糟糕了!」柳妍菁咬著唇,眼里寫滿了不贊同。

想到方才娘親帶自己所去的那個地方,她忍不住膽寒,這一路上雞皮疙瘩都不知道掉落了多少。

若真是要走這個途徑,就算是再給她重活一世,估計也是一萬個不同意。

王氏卻只是安撫性的拍拍她的手背,抬頭看向府內,屋脊連綿如海,碧瓦飛檐中月色傾瀉如水,黑色天幕如氈毯般霍然鋪展而開,看不到盡頭,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但是,這又有什麼要緊?

她的腳步所到之處,便是前路的方向。

「菁兒,娘親自有分寸。記住之前娘親對你說過的話!」她握住柳妍菁的手,相攜著走了進去。

……

簡單古樸的房間內,柳屹暝正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捧著一杯茶,面無表情。

柳朔存走進來時,正好看到他這副模樣,暗自嘆息了下,便快步走到他的對面,撩起衣袍就坐下來,「暝兒,有些事兒,我想問問你!」

「父親想問什麼就問吧。」柳屹暝沒看他,指月復在茶杯邊緣輕輕的摩挲著,依舊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樣。

柳朔存嘴唇翕動了下,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執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斟了一壺茶,再三斟酌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道︰「今晚之事,我不是跟你說過,行事要萬分小心點的嗎?你怎麼還是中了諶王妃的陷阱里了?」

「父親,您的話,兒子從來都不敢不听從,」柳屹暝冷笑了聲,「只是,您也該知道,以兒子的能力,絕對不會在諶王妃的低端手段里栽了跟頭的。」

說著,他就低下頭,陰柔女氣的臉上覆上了一層冰霜,眸光鋒利如劍尖,帶著強烈的恨意落于虛空之中,似乎要將幻象中殘忍的過往碎尸萬段。

柳朔存暗暗心驚,為他這樣冷酷淡漠至極點的神情而略感不解,「暝兒,你是說,能夠讓你中招的人,並非是諶王妃,而是另有其人?可是,諶王也未免大膽了些,竟然敢在離京前的敏感時期,公然與咱們做對?怎麼看,都不像是他隱忍不發的風格啊!」

「父親,兒子說的,並非是諶王。」而且,以諶王的手段,估計也不會跟他開個這麼小的「玩笑」。頂多就是諶王妃想要「捉弄」他,而諶王在一旁出點力,指揮指揮罷了。

他對諶王了解不多,可也就是這為數的「不多」,也足可窺見一些端倪,確認一些事情。

柳朔存被他這麼一說,整個人頓時糊涂了,重重的擱下手中的茶盞,不明所以的盯著他,儼然便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樣。

柳朔存也不兜圈子,別有意味的瞥了他一眼,繼而轉動起手中的茶盞,有些咬牙切齒道︰「當時,玉靜瑜和諶王妃相攜離開御花園後,兒子便跟在了身後,不想,還沒決定是否需要實施所謂的計劃,整個人便失去了知覺。再醒來時,就已經躺在了雲粹宮里。」

說著,他的眼里劃過十分濃重的殺意。

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所有人發現自己和一個男人躺在床上,簡直是奇恥大辱。

如今,還不知道那些人會如何恥笑他呢!

而這件事兒的罪魁禍首,卻是他最為輕視不屑的女人,這口氣,他要怎麼咽得下?

「暝兒,我還是覺得此事內有古怪,」柳朔存捋了捋山羊須,神色凝重的分析起來,「若說諶王妃想要為玉靜瑜出頭,讓人找來了一個男子,從而達成她自己的目的,這或許沒有什麼奇怪的。可為何會選在雲粹宮那個地方?」

經他這麼一提醒,柳屹暝也頓時多了個心眼兒,眯起眼楮,沉著臉思考了起來。

半晌後,他猛地抬起頭,卻從柳朔存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不願意承認的情緒,心下一沉,整張臉卻是顯得愈發陰鶩起來。

柳朔存微微眯起眼,老謀深算的臉上寫滿了狐狸般的狡猾,只是細看之下,還是能夠窺出其中的一抹擔憂。

此事當中,除了諶王妃要針對他這個兒子之外,他唯一能夠想到的人,便是那個無比神秘的人了。

只是,他這個兒子,自信到近乎自負,若是沒吃過虧,定然是不肯收斂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的。

此次出了這樣的事情,或許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夜晚的風從窗口處吹入,帶來一股微涼的氣息,徹底接近了夜的溫度。

柳朔存順了順胡亂擺動的山羊須,雙眼里透露出精光,頗是高深莫測,「暝兒,上次你跟我說的那件事情,我回去之後想了好久,也覺得是時候了。你若是有什麼想法,就盡管放手去做吧。只要不是太過分太明顯,我肯定不會反對。」

「父親!」柳屹暝卻是大吃一驚,不敢置信的抬頭看他,卻發現他已經站起身,看著窗外的夜色,那側臉透出的弧線像是一道線,橫亙在之前和未來之間,似是決心的界限,又像是一個標志。

深知此次諶王等人是惹到了自己這個父親,使其不想再繼續隱忍下去了,突然之間,柳屹暝也受到了鼓舞,心中雀躍著一股難言的興奮,似乎在這個興奮的盡頭,看到自己所受的屈辱盡數得到了補償,而設計自己的諶王等人,不得不在盡頭處跪地求饒。

他為這樣「光明」的憧憬而感到無比心動,只是在柳朔存那責備的眼神中,涌上頭腦的激情頓時被澆了一盆冷水,整個人也瞬間理智下來。

意識到方才那一瞬間的失常,他自己都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頭頂上再頂著那只狼狽的視線,想也不想就拱手退下,直覺的想要躲開那兩道隱含著失望的視線。

柳朔存輕輕嘆氣,看著從窗前快步走過的兒子,幽黑的雙瞳里又染上了一抹沉思。

……

上書房內,燈火通明。

張公公看著低頭沉思的蒼帝,暗自在心里嘆息了好幾聲。

自從宮宴結束後,皇上就這麼靜靜的坐在桌前,手里拿著諶王妃畫下的那幅畫,定定的看著,從開始到現在,沒起身,也沒吩咐過什麼,更不處理批閱折子,甚至連就寢都忘記了,竟像是神魂出竅了一樣。

他躬身走上前,小心翼翼道,「皇上,該就寢了。」

「什麼時辰了?」蒼帝頭也不抬,手指在那幅畫卷上流連著,每一個點畫的動作,都格外的輕柔珍惜,仿佛是在對待著什麼稀世珍寶一樣。

「亥時了。」張公公拿下燈罩,挑了挑燈芯,又伸手將燈罩蓋上,站到一旁,低眉斂目道,「皇上,明日還要早朝呢!橫豎諶王妃的畫也不會長腿走掉,您若想看,隨時都可以的啊!」

蒼帝聞言,卻是放下了手中的畫卷,身子一個後仰便靠在了龍椅上,揉著眉心,忽而笑道︰「張允,你來看看諶王妃的這幅畫,然後告訴朕,你覺得如何!」

張公公「哎」了聲,走上前,側著身子看了一會兒,才低下頭道︰「皇上,奴才不懂得書畫,看不出來這里面畫的是什麼。不過,能得皇上如此賞識,想必諶王妃這幅畫定然畫得極好的。」

不想,蒼帝听了,卻是朗聲一笑,常年不怒自威的臉上滿是開懷的笑意。

其實在兩個兒子中,段天諶是最像他的,雙眉同樣濃如刷漆,五官俊美,稜角分明,只是較之蒼帝,卻也少了幾分獨屬于天子的凌厲威嚴之氣。

他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盞,微微抿了一口,淡淡道︰「你若是能看出諶王妃畫的是什麼,估計也就不用站在這上書房里了,可以直接去諶王府當那丫頭的知己了。那丫頭畫的畫,估計看懂的人,沒有多少個呢!」

「皇上英明,定然是這其中的一個了!諶王妃若是知道您看懂了她的畫,肯定是萬分激動的。」張公公連忙拍起了馬屁。

蒼帝卻是不置可否,淡笑著看了那幅畫一眼,便放下茶盞,站起身,執筆在畫卷上方提筆寫了幾個字,隨即擱下筆,繞過桌子便往外面走去。

「將這幅畫裱起來,以後就掛在上書房里了。」

張公公連忙應聲,看了那幅畫一眼,又招過旁邊伺候的小太監,謹慎鄭重的吩咐了幾句,便小跑著跟了上去。

上書房內的光線慢慢暗了下來,大門合起來的前一刻,最後一絲光亮投射在按壓在桌面上的畫卷上,照亮那四個墨跡未干龍飛鳳舞的大字——君臨天下!

……

長豐三十年,七月十七。

蒼朝北部邊境和南部邊境戰事突起,蒼帝特封顧為定北大元帥,率北部邊境二十多萬大軍抵御外敵的入侵。

與此同時,東梁國頻頻叩邊,連奪蒼朝三座城池。為平息此次戰亂,蒼帝特派諶王南下,與定北大元帥同日出發。

這日,天高雲淡,清風徐徐。

離蒼京三十里外的官道分叉路上,兩隊訓練有素的士兵正冷肅著臉色,筆挺的站立著,手持長槍,身穿鎧甲,隊形整齊,士氣高昂,極其壯觀。

風吹得舉得高高的旌旗,獵獵作響,一黃一黑的旗幟上以黑字書寫著「蒼」字,黃色旗幟的前面,停著一輛馬車,車前站著一男一女,錦衣、羅裙,與此刻肅殺而嚴謹的極其不符合。

顧惜若皺著小眉頭,頂著一張憔悴的小臉蛋,看著高踞馬上的顧,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由于得了蒼帝的允許,段天諶本來是要去打仗的,帶著她,那種打仗的感覺卻沒有那麼強烈。

今天一大早,她就被段天諶從床上拉拽起來了,收拾好自己後,便隨段天諶盛裝入宮,拜見蒼帝。

而後,便是一系列冗長繁瑣的步驟,弄得她心情低落,沒精打采的。

如今,出城了,看到自己這半路而來的年輕爹爹,內心里可真是百感交集。

她南下,他北上,以前從來沒體會過的分別滋味,此刻也盡數浮上心頭,淡淡的傷感之外,便只余下濃濃的不舍了。

「丫頭,別皺著一張苦瓜臉,你還沒老呢!萬一皺出了皺紋,小心諶王不要你!」顧心里也不好受,這還是第一次,他的丫頭要離開蒼京,去他不知道的地方呢!

顧惜若冷不防笑出了聲,也少見的沒有反駁他,而是抓著他的衣裳東扯西扯了起來。

顧也少見的沒有跟她唱反調,而是含笑靜听著,偶爾還插話說上幾句。

片刻後,兩人沉默了下來。

「若若,時辰不早了。」段天諶走過來,將她的手握在掌中,抬眸看了看顧,笑著道,「岳父放心,我會照顧好若若的。絕對不會讓她受任何委屈。我听說,此次漠北王庭來勢凶猛,你可要萬分小心啊!」

顧惜若聞言,小臉兒幾乎要皺成一團,緊張的盯著顧,弄得他心頭大跳,連忙擺擺手,甚是無所謂道︰「若若,你爹爹的能力,你不是知道的嗎?不用擔心啊!在外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等著爹爹回來。」

顧惜若忙不迭的點頭,轉而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冷聲而又十分認真道︰「陳凌,一定要保護要元帥,若是他有什麼意外,我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你!你給我記著了!」

她記得,陳凌是顧身邊的副將兼貼身隨從,戰場上保護著顧的安全。是以,才會如此「威脅恫嚇」他,期望他能夠替顧擋去所有的危險。

陳凌怔了怔,倒也信誓旦旦的拍著胸脯保證著。

顧不舍的看了顧惜若一眼,又對段天諶遞過去一個隱晦的眼神,隨之揚鞭策馬,當先馳了出去。

一隊士兵緊隨其後,藍天白雲的盡頭之下,馬蹄揚起,踏起了滾滾的煙塵。

「若若,不用擔心,我派了暗衛隨時保護岳父,而且他自身也能力不凡,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我們也走吧。」段天諶握了握她的手,隨即牽著她的手往馬車走去。

因帶著顧惜若,他自然不可能騎馬,這也就讓眼前的情景看起來十分詭異,不像是出征打仗,反倒是那隊士兵護送著他們的馬車出行去了。

直到現在,顧惜若那顆聰明的小腦袋都沒能想明白,蒼帝是不是腦子抽了,才想要讓段天諶帶她南下的?

甚至,昨天她做夢夢到自己走到半路被蒼帝勒令回京,並且還如岳飛一樣,下了十二道聖旨,驚得她從夢里醒了過來。

顧惜若撩起車簾,正要彎著腰鑽入車內,卻听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微臣參見諶王,諶王妃。」

她霍然回首,看著那張臉,皺眉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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