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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眾人也被這聲音吸引住,紛紛扭頭看過去。

卻見以蘇海凌為首的御前侍衛前前後後的走著,隱隱成了一種包圍之勢,而在包圍圈的里面,卻是身穿銀甲的另一批人,估計也就是蒼帝口中的——御林軍。

當看到出現在人群里的蘇啟亮時,柳朔存倏地變了臉色,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那模樣,直讓人擔心下一刻他的眼珠子是否要掉出來了。

就在這一剎那,他的眼里也立即聚起狂風暴雨,朝著一臉平靜的段天諶狠狠的傾覆了過去。

這……這怎麼可能?

明明他還特意讓人去囑咐蘇啟亮,這幾日都要避開宮內的輪值守衛,而對方也給了他一個準信,聲稱絕對不會壞了他的事的。

可如今,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難道是……

想到某種可能,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顫抖著抓住椅子的扶手,指甲將上好的檀木摳出一道道刮痕,他也似乎渾然未覺。

但見他機械的扭動脖子,怔怔的看向唇角微揚的段天諶,心里頓時跟著涼了一截。

段天諶握著的拳又慢慢的松開,松開又慢慢的握起來,反復了好幾次,終于才平靜的攤開,垂在了身側。

顧惜若見到他這反復的動作,眼楮很不爭氣的模糊了起來。

誰知道,為了今日這翻手覆雨間的胸有成竹,眼前這人付出了多麼沉重的代價,又承受了多少常人無法預知的痛苦?

她想象不出來,卻因為想不出來,心里才更加沉重。

看著那靜靜站在殿中央的偉岸身影,她忽然覺得有些寂寥和孤寂,就像是茫茫大漠里傲然挺立的一棵青竹,有些它不能為外人道的苦楚和堅持。

它似乎本不該生長在罕無人跡的大漠里,更似乎不該起以如此高調張揚的姿勢。

可結果卻是,無論是風吹還是沙埋,不管是嚴寒還是酷暑,它依舊咬緊牙關盤根踞下,生生改變自己的生命肌理,從不曾有半點妥協和屈服。

她心里流過一抹酸澀,感受到縈繞在他周身的悲戚氣息,雖然極力隱忍,卻還是自內而外慢慢的散發出來,一如他整個人十幾年如一日的隱忍不發,終于能于此刻窺見一絲一毫的端倪。

她不由得閉上了雙眼,深呼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睜開,小手在旁人不注意的角落里輕輕扯了下段天諶的衣袖。

待對上他狐疑的目光時,她微微抿唇,手下一個用力就將他扯近了些,也不說話,只是雙手緊緊的握住他寬大的手掌,試圖以這樣直接的方式,告訴他自己的關心。

段天諶唇角勾起,回她一個欣慰的的反握,將她的小手整個兒囊括在其中,掌心微微粗糙生硬,輕輕摩挲過柔軟而溫暖的柔荑,帶起一股酥麻奇特的電流,驚得兩人各自為之顫了顫,耳根處均悄然浮起一抹紅暈。

這邊,這兩人含情脈脈私下動作,那邊,卻早已是劍拔弩張氣勢凜然。

只見那一行人,整齊的站在殿內,約莫二三十個,井然有序,渾然不像初走入時的混亂,看得蒼帝臉色微微好轉了些。

「回稟皇上,這些便是昨夜輪值守衛的御林軍。奴才過去時,正好趕上了他們換防的時辰,便將其帶過來了。」這話,也算是為他如此迅速的動作有了解釋。

蒼帝點了點頭,眸光凜冽冷峻的在人群里逡巡了一圈,所過之處,無人不為其強大的壓迫氣息所心驚膽戰,室內的低氣壓似乎要令人窒息般,帝王的威勢于此刻盡顯無遺。

顧惜若暗暗心驚,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想著蒼帝終究還是對她仁慈了。

剛才她以下犯上擋住了那一巴掌,不僅博了他的面子,還無法無天的觸犯了身為帝王的龍威,性質有多嚴重,可想而知。

或許,他不追究的舉動,是顧及到了她身後的將軍府,抑或是玉府,但細想起來,這一份顧及里面,應該不會有諶王府的,否則也不會連問都不問,就將自己的兒子擺在被質問指責的位置上。

可即便如此,還頗是讓她心有余悸,想著以後絕對不能隨隨便便就觸到龍須了,否則他老人家心情一個不好,她脖子上的這顆腦袋可就危險了。

段天諶見狀,連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給予她足夠的能量。待看到她徹底平靜下來,才緊緊的握住那只小手,轉而看向殿內的情況發展。

「昨夜子時,在宮門輪值的是哪個朝廷命官,給朕站出來!」雖是這麼問,可蒼帝卻緊緊的將目光盯在某個人的身上,顯然是已經心中有數。

一身穿銀甲的年輕男子頓時從隊列里站出來,低著頭,誰也不看,膝蓋一彎就直直跪了下去,朗聲回道︰「回皇上,是微臣蘇啟亮。」

蒼帝見狀,眸光頓時暗了下來,指著縮在角落里不停顫抖的王三,強壓著滿腔的怒意叱道︰「好,很好。那你可認識這個奴才?」

蘇啟亮抬起頭,循著他的指示看過去,瞳孔猛地一縮,撐在地上的手下意識的緊握成拳。

之前,他還猜測著,蒼帝無緣無故的找他們,是為了什麼。

此刻見到這個人,心里已經有了譜兒,緩緩轉頭的瞬間,不經意瞥見柳朔存閉上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樣,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半晌都不知道如何反應。

「怎麼?啞巴了?朕問你話呢,到底認不認識?」蒼帝看見他的神情,心里已經猜到了七八分,臉色陰鶩的盯著蘇啟亮,恨不得將他整張臉盯出幾個洞來。

「回皇上,微臣認識,昨日子時,此人持著諶王府的令牌,說是有急事入宮覲見皇上,微臣見他神色慌張,害怕耽誤了大事,便放行了。」

畢竟,昨夜不僅是他看到了此人,還有其他的御林軍。

雖然他執掌御林軍多年,自認為御林軍的大部分兵力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可整整八萬人里,究竟是屬于哪一個陣營的,他不敢去仔細的想。

此刻,若是想要否認,只怕隨行的侍衛里,就會立即有人跳出來反駁自己,到時候引發的意外只會是越來越多。

橫豎不能裝瘋賣傻,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認。

接下來即使發生什麼事情,也抱著一絲極其渺茫的希望,想著就算是看在他主動承認的誠懇態度上,蒼帝應該也會從輕發落的。

段天諶不自覺的冷哼了聲,眸里快速的閃過一絲嘲諷。

雖然聲音不是很大,可他的腳邊,剛好就跪著蘇啟亮,那聲冷哼听在蘇啟亮的耳朵里,怎麼都覺得像是一種狠狠的嘲諷,嘲諷他的自不量力,抑或是,痴心妄想。

他心頭驀地一緊,直覺上,感覺諶王不會輕易的將此事揭過去。他握成拳的手心里已經濡濕了一片,頭垂得愈發低了下來。

「父皇明鑒。」果然,段天諶冷冷掃了蘇啟亮一眼,便轉而看向蒼帝,甚是恭敬道,「兒臣府上的令牌,從來都是按人分發下去的。兒臣可以保證,在那些人里,絕對沒有名叫王三的一人。只怕,這塊令牌是假的吧?」

事情的發展急劇下轉,就連皇後都焦心不已,忍不住開口反駁道︰「諶王人多事忙,也不一定能夠記得所有人。指不定,這王三過于木訥低調,從來都不入諶王的眼呢!」

事到如今,她自然不能讓蘇啟亮與這檔子事兒攤上關系。

就算她的手段再怎麼上不了台面,可看到段天諶一而再再而三的針對蘇啟亮,心里早已是明鏡如水,雪亮雪亮的。

顧惜若暗自冷笑了聲,小手輕輕的繞著垂落在胸前的頭發,意態悠閑,雙瞳明亮,就那麼直直的盯入皇後的眼楮里,慢條斯理道︰「皇後娘娘,我家王爺的記性,不會差到這種程度的。當然,您若是不相信,大可以讓人去諶王府取了那名冊過來,咱們當場校驗。」

她向來喜歡用事實說話。

沒有根據的話,她幾乎從來都不說。

可一旦開口了,絕對是十足十的一針見血,就像是一把鋼刀狠狠的戳向你的痛處,痛得你齜牙咧嘴,不會給你任何反駁的可能,也不會留半分情面,直接而又干脆果決,更甚至是,近乎冷血。

是以,對于很多喜歡捕風捉影胡亂猜測的人來說,這是尤為可怕的。

這也是為什麼,皇後會在對上她的時候,感覺到心煩意亂渾身無力。

只不過,皇後還沒有在心里形成這個意識,也沒學會在對上這種人時,避其鋒芒低調從事,待柳朔存想要阻止時,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她猛地起身,如毒蛇般陰鶩狠毒的眼神就那麼死死的盯著顧惜若,話都沒經過大腦思考,就直接月兌口而出︰「顧惜若,你這是什麼態度?竟然敢跟本宮這麼說話?難道你娘沒教你,該如何尊敬長輩循規蹈矩嗎?你這樣的草包,估計也就只有諶王敢娶吧……」

「夠了!」冷不防一聲低喝,蒼帝有些好轉的臉色頓時黑沉如鍋底,看著皇後的眼神里隱隱透著一抹失望。

皇後被他這麼一喝,沖動的神志頓時被喚醒了回來,待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時,一張臉頓時鐵青了,就連嘴唇都在微微顫抖著,眼神里透著一股無法掩飾的慌亂。

方才,她是怎麼了?

魔怔了嗎?

竟然不顧場合和身份,自顧自的說出了那樣的話!

且看蒼帝明顯不悅的神色,她就清清楚楚的知道事情已經越來越嚴重起來。

她下意識的將求助的視線投到柳朔存的身上,卻見對方一臉懊惱的看著她,眼里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心里頓時一慌,轉而看向同樣臉色難看的段天昊,有些無措的喊道︰「昊兒,母後不是……真的不是……」

「夠了!你還覺得不夠丟臉嗎?」蒼帝卻冷聲打斷了她的話,失望的搖搖頭,忽而沉聲吩咐道,「來人,把皇後給朕帶回鳳儀宮,不得朕的允許,不準擅自出來。」

這是要變相的軟禁她了?

皇後臉色大變,終究還是顧及了自己的國母形象,沒有大哭大鬧什麼的,只是乖乖的跪在蒼帝面前,低聲求饒道︰「皇上恕罪!臣妾方才是一時糊涂了,才會如此沖動,做出這般愚蠢的舉動來。臣妾絕對是無心的!皇上,您可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她說得哀婉動听,可蒼帝听了,心里不知怎麼的,卻是愈發添堵起來。疲憊的擺擺手後,不怒自威道︰「帶下去!」

一旁候著的張公公見狀,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戰戰兢兢的走到皇後身邊,就要開口說些場面話。

卻不想,段天昊卻從椅子上起身,直直跪在了皇後身側,朝著蒼帝重重的磕了個頭後,便也為她求情道︰「父皇,母後的為人,您是清楚的。這麼多年,您可曾見過她有過如此沖動的舉動?想必她也不是有心的,只是一時鬼迷心竅,這才說錯了話,冒犯了顧夫人。您稍作懲處便好,萬不可禁了母後的足啊!」

「是啊,皇上!」柳朔存也連忙跪下去,跟著求情,「皇後娘娘向來寬容待人,今日怕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才有些疲憊得不知所雲了。還請皇上三思,收回成命啊!」

蒼帝聞言,身子後仰靠在了龍椅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打著,咚咚咚的沉悶聲響,幾乎將殿內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到了極致。

殿內的御林軍等人,紛紛把腦袋垂得更低了。

皇家的事情,不是他們這些身份卑微的人能夠窺探的。

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得使勁兒的關起自己的耳朵,閉上自己的眼楮,充當一個聾啞人。

否則,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宮殿里,你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顧惜若見狀,頓時斂起了嘴角的笑意,板著一張小臉,也不顧身旁段天諶和顧的阻止,噗通一聲就直接跪了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沉重聲響,驚得皇後等人心神一凜,連蒼帝都忍不住回頭看過去。

卻見她小臉上布滿了哀傷,眼里含著淚花,重重的將頭磕在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不起身,也不抬頭,一字一頓道︰「父皇,臣媳是囂張蠻橫大字不識,可不代表就是不明事理不辨是非,更不會連‘死者為大’這樣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可如今,皇後娘娘又是什麼意思,想要指責臣媳的娘親嗎?」

段天昊微微皺眉,為她此刻的小題大做而心中惱恨,遂反唇相譏起來,「母後情急之下說錯了話,也是情有可原。更何況,母後雖然後面的話說重了些,可到底是沒說錯前面的話!若不是你足夠……」

「七弟,請你慎言!」段天諶冷聲低喝起來,也不去理會他如吞了蒼蠅般難看的臉色,徑自跪了下來,伸出手將99999顧惜若頰邊的淚痕輕輕的擦拭干淨,心里卻是滿滿的心疼。

不想,顧惜若的怒火頓時蹭蹭的就竄到胸口,聲音也不自覺的拔高了幾分,字字句句幾乎是指著段天昊的鼻子怒道︰「堯王爺,你這是什麼意思?以為我是在小題大做嗎?之前我還覺得,橫豎自己也是所有人眼里的草包,辯不辯解根本就很無所謂。雖然我自小沒有母親陪伴在側,可在我心里,她卻是個完美善良的好娘親。皇後娘娘一時沖動,我可以理解,哪怕她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千百遍,我都能夠接受。可是,我斗膽請問,皇後娘娘憑的是什麼理由,什麼身份,去指責我的娘親?連死者都不放過,這又是什麼道理?」

她眼中含淚,卻仰起頭,倔強的不讓淚落下。

她說得義憤填膺,卻于聲音低沉處字字催淚情真意切,看得顧心中不忍,忙別過臉擦拭起眼角來。

這個女兒,他自知虧欠太多,是以,從來都不肯委屈勉強了她。

她不喜歡讀書,他就不逼她念;她想學功夫,他就手把手的教她;她對堯王爺有好感,他就充當起情報員的角色,翻遍資料公文,出動府內暗衛,為她搜尋所有有關于堯王爺的事情,而後一字不漏的講給她听。

本以為,為她求得與堯王爺的親事,便是圓了她的夢想。

如今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那不過是一切麻煩噩夢的開始。

早知如此,倒不如直接養在自己身邊,寵著她,愛著她,用自己的生命去呵護她好了。他又何必把女兒嫁出去,讓她去受這份窩囊氣?

想到這里,他狠狠的一抹淚,眼里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堅定,看得段天諶心頭頓時一緊,不自覺的將顧惜若的手握緊了些。

與此同時,剛要伸出手去拉住他,卻見他已經轉身就跪在了顧惜若的身側,握著她的另一只小手,聲聲泣淚道︰「皇上,微臣沒有教養好自己的女兒,讓她沖撞了皇後娘娘,特在此向皇上請罪。微臣無能,連自己的女兒都教不好,更別談領兵打仗了。微臣特請辭官,同時請允許微臣的女兒與諶王和離,從此遠離蒼京的是是非非,不再踏入蒼京一步。」

他話音剛落,包括顧惜若在內的所有人,都齊刷刷的看向他,神色變幻各異。

柳朔存更是忍不住咬牙,暗自在心里將顧狠狠的罵上了好幾遍。

這個魯莽武夫,平常見他大大咧咧的,不想竟也是個玩弄心計的高手。

這一番話,表面上是在自嘲他自己的無能,實際上卻是暗諷他們強權壓人肆意妄為。

說白了,就是︰你們欺人太甚,老子不干了!想要留下他,可以;給出一個合情合理的滿意交代來!

可真是好一招「以退為進」啊!

饒是蒼帝如何淡定自如,此刻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連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手下一用力就拉起他,意味深長道︰「顧愛卿,你說你無能,其實話外之意,朕又何嘗不明白?朕身為一國之君,卻讓臣子的發妻受此屈辱,說起來,朕連自己的後宮都管理不好,豈不是比你更無能?」

顧頓時大驚,不由分說就要跪下去。

不想,蒼帝卻一把攔住了他的動作,回頭看了皇後一眼,卻又听他繼續沉聲道︰「你放心,此事朕會給你個交代。來人,將皇後給朕帶回鳳儀宮,禁足三個月,面壁思過。」

皇後的臉色一僵,剎那間就變得慘白無比。

禁足三個月?

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更何況,她還要幫助自己的兒子登上九五之尊的寶座呢!

誰知道三個月出來後,天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她不甘的咬唇,恨恨的瞪著那對顧氏父女,眼里燃燒起近乎瘋狂的火焰。

段天昊和柳朔存拼了命的給她使眼色,她卻渾然未覺,而兩人均是男子,大庭廣眾之下又不能對她拉拉扯扯,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她往蒼帝腳邊爬去,扯著龍袍一角,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堪憐。

「皇上,臣妾知道錯了,您就繞過臣妾吧。臣妾發誓,絕對不是有心要冒犯顧夫人的,只是一時語無倫次了,才會犯下如此大錯。請皇上看在十幾年的夫妻情分上,饒過臣妾這一回吧!」

蒼帝本就心情不悅,被她這麼一哭鬧,一張臉幾乎黑得能夠滴墨,狠狠的踹開扯住龍袍衣角的手,看著她東倒西歪的跌在地上,眼里的失望之色愈發濃重起來。

這就是他母儀天下的皇後?

之前言語粗鄙惡劣,此刻哭得梨花帶雨,哪里有以往半分的溫婉端莊?

難道這麼多年她所表現出來的,都是騙人的嗎?

如此任意的搬弄是非,如此沖動的攻擊臣子的發妻和女兒,簡直是丟盡了皇室的顏面!

哪里有那個人半點的好?

想到那個人,他下意識的捂上了心口,好像是沉寂多年的心髒又突然活過來了一樣,不再看皇後的貽笑大方,只是將視線都投到段天諶的臉龐上,看著那張與其有著七八分相似的面容,神情悲戚而有些恍惚。

段天昊和柳朔存對看了一眼,眼里頓時劃過一絲陰霾,隨之便見段天昊站起身,將皇後扶了起來,在她就要開口說什麼時,快速的在她手心里劃下了幾個字,便將她推到了張公公面前,低聲囑咐道︰「有勞張公公了。」

張公公也極有眼色,自然懂得他話里的意思,朝著他恭敬的頷首後,便將拂塵一甩,弓著腰讓出了一條道︰「皇後娘娘,您請吧。」

皇後淚眼迷蒙的看著自己的兒子,嘴唇張合了幾下,最後在他堅定的目光里,緊緊的咬了咬下唇,將手心合上後,對著蒼帝盈盈一拜後,便一聲不吭的走了出去。

只是,臨轉身時的那一眼,卻如淬了毒般拼命的射向顧氏父女,仿佛不能于此刻吃了他們,便極為不甘心一樣。

御林軍等人紛紛給她讓出一條道來,長而豪華的大紅鳳袍拖曳在地上,流瀉出一地的光華,愈發襯得那離去的背影哀婉寂寥。

皇後離去後,御林軍等人又合攏了回來,氣氛比之方才更多了幾分凝重。

在顧和段天諶的柔聲安慰下,顧惜若才勉強收了眼淚,並沒有立即起身,而是直接磕起頭來,紅著眼楮啞著嗓子道︰「方才臣媳御前失態,請父皇責罰。」

顧見狀,也隨著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個頭,正色道︰「方才微臣御前失態,因個人情感而耽誤了正事,也請皇上責罰。」

柳朔存手背頓時青筋暴起,眼珠子瞪得幾乎要掉出來。

這都算什麼?

先不依不饒的搗亂胡鬧達到目的,再負荊請罪嗎?

果然是父女,行事作風一樣的——無恥!

無恥父女齊齊磕了個頭,卻並不立即抬起頭來,而是在離地面幾公分的距離里偷偷交換了個幸災樂禍的眼神,才整肅了顏色,緩緩抬頭看向蒼帝。

蒼帝揉了揉眉心,沖他們擺擺手,有些疲憊道︰「都起來吧。此事就暫且揭過,以後不許再提了!」

柳朔存見這對無恥父女如此輕易的躲過了懲罰,心中雖恨極,卻也不得不甘心的咽回苦果。

其實,從顧跪下請辭的時候開始,他就基本知道皇後的處分會是什麼。

且不說顧是諶王的岳丈,也不說他是玉老先生的女婿,單從他手握蒼朝北部邊境二十多萬大軍的兵權來看,就足可以知道他在朝堂上的不平凡地位和在沙場上的非凡能力。

這些年,漠北王庭頻頻叩邊,若不是有顧領兵阻擋,將蒼朝的北部邊境建造起一道銅牆鐵壁般的屏障,此刻蒼京的處境就不會這麼安寧平和了。

放眼朝廷內外,除了顧和段天諶以及幾名年輕的將領之外,就幾乎找不出能征善戰的棟梁之材了。

是以,蒼帝根本就不可能為了區區一個皇後,而去應允顧所謂的「辭官」請求!

本來,若是段天昊娶了顧惜若,顧手里的二十多萬大軍也自然而然的站到了他們這一邊,與段天諶手里的西北三十多萬大軍成分庭抗禮之勢。

只是,可惜就可惜在,段天昊竟然為了所謂的「兒女情長」「兩情相悅」而放棄了這麼好的一個機會!

想想都很不甘心啊!

柳朔存捏了捏掌心,滿臉不甘的看向段天昊,卻發現對方一臉的高深莫測,心中微微詫異,卻也同時松了一口氣,忙深呼吸了下,端起茶盞呷了幾口,暗自思索著接下去的對策。

今日這事兒,肯定還沒完呢!

果然,在听到蒼帝的話後,顧倒是想要拉起自己的寶貝女兒,卻見顧惜若沖他咧嘴一笑,繼續乖巧安分的跪著,看得蒼帝額頭頓時青筋直跳,心底里也開始有些不耐煩,想也不想就怒道︰「顧惜若,你這是做什麼?」

顧惜若癟癟嘴,暗自思忖了會兒,才斂起神色嚴肅道︰「回父皇,臣媳有話要說。」

「有什麼話,站著說不就好了,非得這麼跪著?給朕起來!」蒼帝頓覺胸口悶得慌,臉色也不是很好看,直接沖著她擺擺手,言語里的意味,不容拒絕。

顧惜若縮了縮小脖子,嘟著個小嘴道︰「父皇,臣媳自知此話站著說並不妥當,是以不得不違背您的意思,跪著說了。您是我家王爺的父皇,自然也是臣媳的父皇。可說句不中听的話,您的兒子有很多個,而臣媳的夫君只有一個,臣媳不知道您對我家王爺是懷著怎樣的感情,可是臣媳知道自己的。就算別人不心疼他,臣媳心疼他!說白了,臣媳就是看不得他受任何的委屈。今日,迷迭香這事兒,明顯是有人陷害栽贓我家王爺的,臣媳斗膽,在您面前替我家王爺討一個公道。只求您能夠公正公平一點,不用太多,一點就好!真的!」

她本來是想要做戲一番的,可是越說到最後,長豐十三年發生的事情就越清晰得出現在腦海里,心里更是真的為段天諶感到委屈傷心,鼻子一酸,竟然就那麼哇哇大哭起來。

段天諶和顧頓時慌了,連忙蹲,掏帕子伸衣袖的給她擦眼淚。

顧看了看徑自將人攬入懷里的段天諶一眼,無奈的搖頭嘆氣,最後竟也將袖子收了回來,安安靜靜的坐回到了椅子上,想著女大不中留,這話還真是沒說錯啊!

他這當爹的,在女婿面前,就全無立足之地了。

瞧那一口一個「我家王爺」的,叫得多親熱!以前怎麼沒听她在外人面前這麼親切的叫過「我家爹爹」!

這邊,顧家爹爹在心里吃著干醋,那邊,段天諶手忙腳亂的給顧大小姐擦淚。

只是,袖子里藏著的帕子都用盡了,就連兩邊的衣袖都污上了一片片的淚漬,那泛濫的洪水根本就沒有一點要止住的跡象。

那豆大的淚珠滴落在手背上,滾燙得幾乎能夠灼傷他的心。

一直以為自己的心足夠堅硬,就算是在面對著十七年前親人的身首異處,他也緊緊牢記著母妃的囑咐,沒有做出任何違心的舉動。

可在面對著這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女子時,自詡強大的自制力也時不時的坍塌,更甚至如此刻這般,听到她說心疼自己,看到她哭得這麼傷心,心里竟然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一樣,有種呼吸不過來的揪心之感。

他想,何止是皇後遇到她會魔怔起來,就連他都沒能逃月兌過去。

柳朔存怔怔的看著,眼楮微微眯起,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倒是段天昊心里愈發的不舒服,尤其是在听到顧惜若那句「臣媳心疼他」時,心頭的那根刺兒就隱隱作痛起來,隱約能夠看到刺入血肉里慢慢滲出的膿血,似乎是在昭告著什麼。

上書房內的御林軍等人卻是面面相覷,想著千百年來敢在皇上的上書房里哭得如此酣暢淋灕理所當然的人,往前往後數,估計也就只有諶王妃一個了。

想不到這諶王妃性子囂張罵人如河東獅吼,哭起來也是如此威猛難停啊!

有些人忍不住想要看看大哭的場景,卻在接受到段天諶一記凌厲的警告眼神時,心頭像是被一刀割過般,疼得無以復加,再不敢多看一眼。

蒼帝被她哭得好一陣煩躁,只是當腦海里回響起那句「只求您能夠公正公平一點,不用太多,一點就好!真的!」時,眼前忽然劃過一張絕色容顏,唇角滴血,眼里含淚,懷里緊緊抱著七歲大的孩子,哭著求他將來能夠對那孩子公正公平一點。

只是,終究是讓她失望了。

這麼多年,他有很多的機會能夠做到公正公平,卻一直沒有做出來。

或許,她是會怨恨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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