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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惜若埋著小腦袋,不停的撥弄著鸞佩上的紅色絲絛,兩只小耳朵像小兔子的耳朵那般豎著,等待著想象中的故事。

只是,等到兩只小耳朵都累了,也沒听段天諶吱一聲。

她郁悶了,頓時疑惑的抬頭看過去,卻見他眼楮眨也不眨的盯著馬車板壁,狹長的雙眸微微眯起,似乎還透著一股迷茫,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紗般的晨霧,教人無法看清里面流轉的情緒。

她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偏著頭稍微一想,多少都想到了其中的緣由。

在心里暗暗的嘆息一聲後,她握緊了手里的鸞佩,頗是善解人意道︰「段某人啊,如果都是些不好的回憶,那就不要勉強了。方才是我沒想到這個層面上,倒是讓你為難了。畢竟,在這件事兒上,你有說不的權利啊!我又不是不明事理……額……你干嘛突然這麼看著我?」

她正掰著手指,使勁兒的想著,該如何措辭才能說得委婉一些,不至于讓段天諶听了心里不舒服。

不想,抬起頭,不經意的一瞥,卻見某個人正靜靜的盯著她,狹長的雙眸深若古井,一眼望過去,有著連她都讀不懂的情緒;又像是暗藏了無數的深淵,深不見底,稍不注意就會踩空墜落。

見狀,她忽然眉心一跳,下意識的抱起自己的枕頭,努力將身子縮到角落里,仿佛這樣就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樣。

她眼簾微微掀起,低聲嘟囔道︰「段某人,你能不能別用這種眼神來看著我?」

難道他不知道,以她這麼發達的想象力,絕對會想多的嗎?

段天諶不由得啞然失笑,隨即扶了扶額頭,恨不得拍幾下那顆小腦袋。

看到她這副表情,方才他還險些以為自己是采花大盜,居心不良想要調戲良家婦女呢!

這女人,真不知道腦袋是怎麼長的。

難道她就不能偶爾表現得正常一點?

「若若,」他抿唇想了想,挪到她的身邊,伸手把那顆小腦袋從胸前拔出來,扳正,使得她剛好對上他的眼楮,認認真真的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

他在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顧惜若並不感到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只是手下卻是不自覺的揪了揪手感柔軟舒適的枕頭,將下巴抵在上面,蹭了好幾蹭後,才長呼了一口氣,淡淡道︰「你說得不錯啊!當日,我回將軍府住的那個晚上,將我爹死纏爛打了好一番之後,才問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如今,該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

至于那些不該知道的,憑借著她無比發達高超的想象力,多少都猜到了一些。

當然,想象力不是萬能的,某些隱藏極深的真相,她的確是無從得知的。

而且,事實上,她也沒有自己所說的那麼急性子,所謂的「死纏爛打」,也不過是個借口而已。

當年,迷迭香不過是高調的涉入了那場滅門慘案之中,卻被蒼帝明令禁止,不得出現在蒼朝境內,足可見此事牽連之廣,內里真相之錯綜復雜。

想那一介死物都能成為這個王朝的禁忌,更遑論那滿門落地的人頭了?

而作為當年的當事人,段天諶心里深埋的情感,執念也好,恨意也罷,恐怕遠比她想象中的要濃烈洶涌甚至是激進偏執得多。

正因為拿不準他的心思,才不得已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將來,如果他有心想要追究,那也只能把賬算到她的頭上。

畢竟,她的性子就擺在那里,有這樣「死纏爛打」的舉動,也不足為奇。

事情的輕重,她不是分不清楚。

當然,也不是對段天諶不夠信任,而是為了避免有心之人的惡意挑唆,盡量不給自己那年輕爹爹招惹麻煩罷了。

至于她,那就算了吧。

如今,她都已經看開了。即便她不去招惹麻煩,估計麻煩也不會放過她。

且不說別的,就是已經離去的那個蒙面人,他日相見,恐怕又是好一番針鋒相對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想想都胃疼啊!

下意識的,她伸出手就撫上自己的胃,待反應過來,此舉過于傻氣,才揉了揉眉心,對自己的神經質狠狠的鄙視了一把。

段天諶卻是不疑有他,「死纏爛打」,確實像是她會做的事情。

他微微抬眸,卻發現某女盤著腿托著腮,手里還抱著那個小小的枕頭,姿勢隨意,神情溫和,此刻正炯炯有神的盯著自己,看到他對上她的視線,還特意的沖他咧嘴笑了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他心里頓時流過一陣暖流,想著幸虧沒有從她眼里看到所謂的同情,否則,他或許都不知道,該如何以那樣不堪的身世和經歷去面對她了。

他微微垂下眼簾,也學著她的樣子,盤起腿,托著腮,回視了過去,笑意盈盈道︰「若若,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的確沒有必要再去提起。橫豎你也知道了,可千萬記得要守好自己的嘴巴,不要隨便提起這件事情,知道嗎?」

顧惜若見狀,心里酸澀無比。

方才他在回憶時,臉上明明露出那種溫柔自然的笑容,跟以往嘴角時常噙著的完全不同。

那樣的表情,說明回憶該是美好的,本該是值得拿出來與人分享品味懷念的。

可,如今呢?

本該是與他切身有關的事情,他卻能表現得如此雲淡風輕。

那麼,在蒼帝面前,他是不是連如此表現的機會都沒有?

到底要經過怎樣的磨折與辛酸,才能在面對生命中至親之人的死亡時,能夠表現出如此淡定近乎涼薄的一面?

她的眼楮似乎蒙上了一層水汽,就連面前這張臉都模模糊糊的。

只是,她卻不敢明明白白的表現出來,連忙把小腦袋埋了下去。心里也知道他如此囑咐的心意,自然是極力的配合著,重重的點起頭來。

段天諶眼里微微閃過一絲亮光,伸手模上她柔軟的發頂,含笑著道︰「至于這鸞佩,你就收著吧。本來是母妃留給你的,雖不能親手交到你的手上,終究也是她的一片心意。你記著就好。」

說完,他似乎也有些疲憊了,身子一個後仰,就躺在了顧惜若身側的軟塌上,閉目養神。

顧惜若對了對手指,嘴巴張開又合上,滿眼的矛盾和復雜。

其實,她很想問問,為何他的母親也會被斬首的。

當時,她也問了那年輕爹爹,奈何他也不太清楚其中的內幕,根本就不能給她一個真切的答案。

只知道,一開始雲同奉「通敵叛國」,此罪並沒有累及雲貴妃。

後來,不知為何,在被斬首的雲氏滿門中,竟然多了雲貴妃的名字。

可看到他如此疲憊的模樣,心頭頓時一陣陣發疼,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太揭人傷疤了,是以沒有敢開口詢問,只想著等哪天有空,再和他一起去墓前上柱香什麼的。

不過,在看到手里的鸞佩時,顧惜若的注意力也頓時轉移了。

雖然段天諶說,禮尚往來,不用再送什麼,可她捏的小泥人和這塊鸞佩相比,孰輕孰重,一眼便知。

顧大小姐從來都是個講究禮尚往來的好孩子,你給她一記拳頭,她絕對會還回來,數目上,絕對是只多不少。

因此,在送出不等價的禮物時,她心里也有些不舒服,想要再給他送個劃算的,堅決不能讓這個苦命的孩子,在她這里——吃虧!

一時間,安靜的馬車內,那雙靈動賊亮的大眼楮在不停的發射著奪目耀眼的光芒,暗暗搜尋著她所能送出的「昂貴」禮物。

忽然,她的視線停在了某人手中的泥人身上,眼楮一亮,猛地拍了拍額頭,把某個正在閉目養神中的人都驚得睜開了眼楮,

她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的縮了縮脖子,搖了搖手里的鸞佩,指著他手里的小泥人道︰「段某人,母妃的鸞佩實在是太珍貴了,我覺得我有必要再重新送你個禮物。你不是覺得這個小泥人不好看嗎?反正我有的是時間和精力,要不重新給你做一個吧?這次做的,絕對要比現在這個好很多,絕對讓你滿意。」

聞言,段天諶眼里劃過狐狸般的光芒,唇角勾出一抹堪稱為狡猾的弧度。

說句實在話,她的泥人做得實在是很好,怕是蒼京里最巧手的人來做,未必都能將顏色光線等處理得那麼精妙絕倫。

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她有了這種錯覺,但將錯就錯也是再好不過。

主動送上門的福利,哪有不要的道理?

不但要,而且得狠狠的「剝削」一番。否則,等下一次某個無良女再良心發現主動服務,還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指不定頭發都發白了,他都沒能好運的遇上。

不想,見到他不回答,顧惜若頓時急了,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和誠意,連忙揚起下巴,舉起右手信誓旦旦道︰「我保證,我給你無限期的做小泥人,做到你滿意為止。你手里的這個,是我好久不做之後的第一個試驗品,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要相信我的能力啊,總會做到讓你滿意的。怎麼樣,這樣好不好?」

段天諶嘴角的弧度加大了些許,一手枕著頭,拿起小泥人看了看,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有些勉為其難道︰「那好吧。只是,若若,你也不要太勉強,做不好就做不好,沒什麼大的關系的。你不必有任何負擔!」

「不勉強不勉強,為王爺服務,是我的職責所在嘛!」某女繼續拍著小胸脯,說得那是一個氣壯山河義正言辭,只是不經意間瞥到某人賊賊的笑容時,心里忽然有些發毛。

她怎麼有種被坑了的感覺?

索性,顧大小姐也不在乎坑不坑的,更是沒功夫去分析諶王爺的心思,從他手里奪過小泥人之後,徑自在腦海里規劃著下一個泥人的模樣。

這個小泥人,取材于大婚之日書房詳談時段天諶的模樣。

當日,就是因為那句「沒關系,夠用就好」,讓她將那時候的他深深的記入了腦海里。

而這次,她一定要做個更加好的,取材更壯闊雄渾的。

嗯,在山路里仰頭一瞥的那個背景和形象,很是不錯,不如就做那個吧?

可是,要真的把樹木什麼都做出來,不是那麼簡單的,這過程中,她的衣食住行該怎麼辦?

方才她自己都說了,工作是自願的,可雇主方面,是否要提供食宿啊?

于是,後知後覺的顧大小姐終于反應過來了,倏地偏過頭,神情里帶著一絲不自然,嘴唇翕動了好幾下,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若若,怎麼了?可是想到了做什麼樣子的?」段天諶心情甚好,眉目含笑的盯著她,不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顧惜若看到他那兩個小酒窩,心里頓時有些癢癢的,試探的伸出手去戳了一戳,而後像是被燙到一樣,唰的拿開,結果卻發現某人根本就沒有阻止的意思,甚至還有些鼓勵的意味。

她的膽子頓時大了起來,白皙的小手指往左臉那個凹下去的地方戳下去,饒有趣味的玩了片刻,而後才緩緩開口︰「段某人,我覺得我應該要有衣食住行方面的要求。」

段天諶挑眉看她,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說白了,就是你得給我吃好的,住好的,穿好的,睡好的,全力以赴為我營造一個良好的捏泥人的環境,這樣我才能夠全身心的投入進去,將情感傾注其中,將手法用得愈來愈純熟。這樣,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某女白了他一眼,手下的動作依舊不停。

段天諶被她戳得有些癢癢,連忙握住她的手指,定定的盯著她,饒有興味道︰「若若,你說說看,何為吃好的,住好的,穿好的,睡好的?說出來,就算是為了我的小泥人,我也一定不會吝嗇的。」

他還真是看不出,他的王妃竟然如此可愛——傻得可愛!

整座諶王府都是她的,她居然還會有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真不知道顧是怎麼教她的。

而且,虧得之前她還信誓旦旦的說要為他服務,不曾想,這服務還是有條件的。像這般毫無見好就收的退讓意識的人,估計也就只有她一個了。

顧惜若卻不知道他的想法,見到魚兒上鉤,心里自然是大喜,咧嘴偷樂了下,興高采烈的道︰「今日,我在山洞里吃到了一只很好吃的烤雞,而且對烤雞的做法很感興趣呢!」

「這好辦,今晚府里不做晚膳,直接在院子里架起柴火,讓你去切身體會一番。」

「還有,那日我回將軍府吃到了十分鮮美的西瓜,那瓜肉簡直是太好了,至今想來我都要流口水了!」

「可以,回頭我就讓青擎去將軍府問問,到底是什麼瓜種,給你找回來,讓你一次吃個夠。要是覺得不解饞,還可以在王府里闢出一塊地,專門給你種瓜。」

某女雙眼頓時大放光彩,覺得段天諶可真是太可愛了,如果不是顧及著所謂的形象,她或許就要跳起來,驚喜的尖叫一聲。

不過,顧大小姐向來都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這不,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一圈後,愈發得寸進尺起來,揚著眉,笑意嫣然,「段某人,我覺得你那張床不錯,可不可以跟你換換?」

語畢,她頓覺腰間一緊,頭頂光線一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之後,整個人就被某人壓了下去。

她憤恨咬牙,卻見那張俊臉突然湊了下來,一股獨屬于他的陽剛氣息將她籠罩在其中,整個人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他俯身,額頭抵著她的,自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略顯喑啞的笑聲,甚是愉悅道︰「要床,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有報酬的。」

他的聲音低沉而透著一股沙啞,眸光幽黑深邃,比海平面更平靜,卻似乎在她看不見的海底里波濤洶涌。

顧惜若眨了眨眼楮,看著突然放大在自己面前的眼楮,忽然覺得有些著迷有些暈眩。

之前還不覺得有多困,卻在定定的盯著他的眼瞳時,困意如潮水般席卷而來。

她拍了拍小嘴,不合時宜的打了個呵欠,有些不悅的推了推某人愈來愈近的臉,一掌正好拍在了他柔軟的嘴巴上,閉著眼楮,徑自嘟囔道︰「段某人,我困了,不和你玩了。有什麼事兒,等我醒來再說啊!」

說著,她頭一歪,均勻的呼吸聲頓時傳了出來。

呃——

段天諶頓時傻眼了,許久的維持著那個姿勢,忽然不知道該有什麼動作。

這女人,也太會挑時間了吧?

他無奈的苦笑,隨之翻身躺在她的身側,湊上去,想要看看她是否在裝睡。

卻發現那張小臉上滿是疲憊,眉頭也緊緊的擰了起來,根本就沒有一點裝睡的痕跡。

許是知道她累壞了,他連忙拿過滑落身下的軟毯,輕輕的蓋在了她的身上。

側著頭,用指月復輕輕的摩挲了下她的臉頰,感受著其下柔膩光滑的肌膚,嘴角頓時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意。

片刻後,卻見他微微抬起顧惜若的小腦袋,將自己的手臂枕在下面,另一只手則橫在她的腰間,彼此相擁著,閉目養神。

……

狹窄的山道上,雜草集結,灌木叢生,稍不注意就會被斜曳出路邊的荊棘絆倒。

言暢捂著胸口,站到一處高地上,極目遠眺,卻發現流雲浮游于天99999際,四周樹木層疊,荒涼偏僻,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他皺了皺眉,大步走到蒙面人身旁,有些擔憂道︰「主子,此處位于深山之中,人跡罕至,一時半會兒估計也走不出去。是否需要尋處地方歇息會兒,再做打算?」

盡管他的聲音里極力掩飾起那一抹焦急,可蒙面人是什麼人,自然從他的話中分析出了此刻不太妙的處境。

不過,在此之前,他多少都猜到了一些,卻見他嘴唇顫抖著,整個身子幾乎要縮成一團,想也不想就拒絕道︰「不可。正因為地處深山,人跡罕至,才更需要快點走出去。多留在這里一會兒,變故就會越多。」

尤其此刻他還中了名叫天極冰的寒毒,毒性霸道,發作起來也是痛苦萬分,說是生不如死都不為過。

該死的,顧惜若那個女人還真是夠狠心,不僅刺到他的腰月復,讓他行動如此不便,居然還在燭台上抹上了寒毒。

居然能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翻出一層浪來,他還真是小看她了。

言暢聞言,眉心頓時擰成了一團疙瘩,眼里寫滿了不贊同。

可因為擔心著他體內的寒毒,也知道此刻拖延下去並不是辦法,想了想,卻見他彎下腰,半蹲在了蒙面人身前,恭敬道︰「主子,您受了傷,還中了寒毒,走起路來也很吃力。不如讓屬下來背您吧!」

他雖然也受了段天諶一掌,可畢竟是受過訓練的人,背一個人還是綽綽有余的。

蒙面人自然知道自己這麼走著,根本就不是個辦法,可要他撇棄面子讓屬下背,一時間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言暢見狀,卻不馬上走開,而是繼續維持著半蹲的姿勢。

他知道,自家主子並不是輕重不分的人,只是一時有些放不開而已。等想通了,自然就知道該如何抉擇了。

蒙面人定定的盯著那方寬闊的後背,神色莫辨。

即便此刻烈日當頭,卻依舊止不住那股肆意蔓延游走的冷意,仿佛是由心底里擴散出來的,冷得整個靈魂都為之顫抖。

他咬了咬牙,在言暢的等待中,慢慢的爬了上去,心里對某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恨到了咬牙切齒。

等著吧!

總有一天他會討回這筆債,讓那兩個狼狽為奸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的!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伏在言暢的背上沉聲問道︰「言暢,之前不是讓你給裘充發信號,叫他們趕緊趕過來的嗎?為何到現在都沒有見到人影?你確定這信號發出去了?」

被他這麼一提醒,言暢頓時也記起了這回事兒,心頭頓時浮起一股不安的感覺,想也不想就偏頭過去,道︰「主子,屬下確定,這信號絕對是發出去了的,並且還沿途留下了記號,應該不會出問題的!會不會是裘充找不到路……」

他試探的說出來,只是越到最後,底氣也就越來越不足,心里慌亂的同時,忙將視線偏向背上的蒙面人。

「不會找不到路,」蒙面人直接否定了這種可能,冷酷的目光直視前方,似乎透過面前的樹木看到了段天諶的動作,忽而冷笑道,「這個時候都不出現,怕是中了段天諶的埋伏,凶多吉少了。」

進山之前,他沒想到段天諶會真的來救顧惜若,是以根本就沒有安排下多少人手。

而當時,他們被段天諶追在身後,趁著對方不注意的時候,悄悄的發了信號出去,本意是想讓守在山洞外面的裘充帶著顧惜若這個有力的人質過來,進而談判相救。

但是,後來顧惜若自己出現在荒郊野嶺,緊隨其後也發生了種種事情,倒是讓他暫時忽略了裘充這方面的事情發展。

如今想起來,後頸頓時一涼,掙扎,惱恨,最後均化為濃濃的不甘,不甘心自己竟會敗在一個從小都被他看輕的弱小王爺身上。

本以為,段天諶搗了他的暗樁據點,他又抓了顧惜若,並且掐住了對方的軟肋,頂多就是個平局而已。

後來,在事情即將落幕的時候,他也不是不能扳回一局。

只要他利用手里握有的籌碼,絕對能夠逼得段天諶乖乖就範,甚至是俯首稱臣。

可在那樣的情境之下,他受了傷中了毒,處境已經是狼狽不堪,在對方的眼中,他或許就像個手下敗將一樣。

即便拋出了他的籌碼,在氣勢上始終都矮了一截。

這與他所預想的羞辱恩賜完全不同,倒像是為了自保而破釜沉舟,奮死一搏。

他自認,這樣的羞辱,他無法忍受。

這些年,他身居高位,受慣了別人的追捧和供奉,哪里願意做出這樣不要尊嚴和面子的事情來?

只是,沒想到他自己拋棄不了這份驕傲,段天諶卻能,而且能做得十分徹底。

他還以為,段天諶足夠驕傲,做什麼都可能,就是不可能示弱偽裝。

不想,他還是低估了段天諶的忍耐力,也低估了他想要擺月兌自己掣肘的決心,是以在一次次的挑戰中,對方的臉被他踩在地上,肆意踐踏,轉身之後卻能開始修習起高深莫測的武功,等待著今日的翻身反擊。

身居高位者,居然不惜以尊嚴示弱,以傷痛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延長了他發現的時間,可真是夠無恥夠隱忍的。

或許,從今天開始,他就有了一個強勁的對手了!

不過,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兒?

人生漫漫,總得有點樂趣才是!

思及此,蒙面人露在外面的眼楮里頓時劃過一絲興奮,似乎很是期待棋逢對手巔峰對決的那一日。

「主子,屬下有一事,十分不解。」言暢咬牙運功,努力的抵抗著背上源源不斷的寒氣,沒看到他眼里的異樣,只是專注而小心的看著腳下的路,擰著眉頭道。

蒙面人閉上眼楮,那低沉無波的音調里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慵懶,「說說看,你哪里不理解了?關于段天諶的?」

「是,也不是,」言暢思忖了下,這才淡淡道,「屬下不解的是,諶王既然攔住了主子,為何還要去對付裘充?且不說,他是從哪里得知此人的,便是毫不掩飾的針對之意,也很值得人推敲。依屬下來看,裘充與他並無瓜葛,怎麼會如此特意……」

不想,蒙面人聞言,卻是猛地睜開眼,毫不掩飾里面的一片冰芒。

他想,他知道段天諶的目的所在了。

對方應該是知道了當年的一些事情,才對裘充格外關注。

指不定,在重創他和擒住裘充這兩種抉擇中,段天諶更傾向于後者。

畢竟,他們是彼此對立的,就算有朝一日他被打敗了,也絕對不會吐出任何有關于十七年前的事情真相。

但是裘充卻不同。

有時候,在生死面前,再鐵血的男子都會忍不住酷刑的折磨,進而招供的。

若是抓住了裘充,威逼利誘之下,說不定多少還會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思及此,他暗道不好,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牌,塞到言暢手中,冷聲吩咐道︰「言暢,你帶著這樣東西,去柳府求見柳國舅,讓他們帶人過來,務必要搶在段天諶的人面前,將裘充給我帶回來。帶不了活的,那就帶尸首!我就在這里等你回來。記住,路上小心點,段天諶怕是設下了不少關卡,別被他的人逮著了。」

當年,若是沒有自己,裘充也早已身首異處。

橫豎,裘充也活得夠久了,絕對不能在這緊要關頭壞了他的全盤計劃。

言暢見他少有的喜怒行于色,頓時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將他小心的放在路邊,抓起他手里的玉牌,猶豫了片刻後,才擔憂的看向他顫抖不止的身體,關切道︰「主子,可您中了寒毒,若是不趕緊醫治,怕是……」

「不,大事要緊。」蒙面人卻是舉手打斷了他的話,露出黑布外面的眼楮里寒芒遍布,「段天諶想要越過我將手伸到我的身後,我哪里能讓他如願?表面上看,他費盡心思傷到了我,還把顧惜若救了回去,是他贏了。可只要裘充還在我的手里,只要我手里還握著他的軟肋,事情就沒那麼容易結束。你且看著吧,我和他之間的爭斗,絕對是——不死,不休!」

他冷冷笑著,一直冰冷示人的眼里忽然裂開了一道縫,亮出了束束寒光。

言暢見狀,不自覺地吞咽了幾下口水,只覺這樣的主子實在是太過陌生,像賭場里的賭徒,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可是,他哪里知道,此刻在蒙面人的心里,與段天諶的較量,早已與賭博無異。

橫豎都需要下注,就看誰能搶佔先機做莊,誰能誘引對方加大賭注,最後給予對方沉重乃至是致命的一擊。

言暢抿了抿唇,終究是不敢違背主子的意思,咬咬牙,躬身行了個大禮之後,幾個起縱之間,就不見了蹤影。

蒙面人顫抖著嘴唇,在烈日灼燒下,蹲在路邊,縮著身子不停的哆嗦著,眼里閃過滿滿的殺氣。

段天諶,這麼多年過去,你是有資格做我的對手了。

是以,你我之間的賭局,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我且擦亮眼楮,期待著那一天……

……

安靜寬敞的官道上,一輛馬車正不疾不徐的行走著,車身上刻著個「柳」字。

蒼京城內,說起這柳姓人家,眾人便是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大名鼎鼎的國舅府。

柳家的當家之主——柳朔存,本來是朝堂中一個普通的御史,家世不夠顯赫,背景也不夠強大。

卻不想,天降好運,柳家居然出了個皇後,而且皇後還生下了堯王爺段天昊,在一眾皇室子弟中頗得蒼帝賞識。

于是,柳家也跟著水漲船高。

而柳朔存一朝成了國舅爺,從一個默默無名的御史一躍成為戶部尚書,掌管著蒼朝數千萬錢銀的入庫撥出,權強勢大,地位重要,更是成了朝中諸多官員爭相巴結的對象。

久而久之,為了柳皇後能夠鞏固後宮不可撼動的地位,更為了柳家日漸昌盛的家族聲望,柳朔存也逐漸的躋身于蒼京諸多達官貴人之中。

柳朔存處事圓滑巧妙,堪稱八面玲瓏,在朝堂眾多官員中游刃有余,不僅打下了深厚的朝廷根基,更是憑借其出色的能力,一躍成為天子近臣,朝堂棟梁。

柳朔存正妻為王氏,其父為當朝太尉王庭羌,為柳朔存生了一子一女,分別是柳妍菁和柳屹暝。

而此刻坐在車內的,便是剛從護國寺上香回城的王氏和柳妍菁。

卻見柳妍菁使勁兒的絞著手中的帕子,嘟著個小嘴,滿臉苦惱。

想到方才抽到的簽文,她心里就憋屈得很,手下的動作更是加大了幾分力道。

片刻後,那帕子已經被她絞得看不出原來的形狀。

「行了,菁兒,你就別再跟自己慪氣了,」王氏坐在一旁,實在是看不過去了,連忙伸出手奪過那方帕子,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上香祈福,求的也不過是個吉利,听听就算了,何至于如此放在心上?姻緣天定,卻事在人為,難道你還相信自己找不到一個如意郎君?」

「自然不是!」柳妍菁听了,精致的小臉上滿是憤憤不平,梗著脖子就反駁道,「娘親,女兒只是心里不服氣罷了。你也不听听那人是怎麼說的,居然說我……」

「好了!」王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既然說得不中听,那就不听便是了。以你爹和你姑母的關系,難道還愁這個?」

與其他成婚後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婦人相比,王氏顯然是保養得十分得宜。

不過,裝扮倒還是其次,只是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氣勢,讓人覺得驚奇。

但見她微揚起下巴,臉上滿是自信之色,帶著貴婦人所特有的傲氣,作派壯闊,氣勢強大。

那模樣,就像是陪著柳妍菁立于萬千男子之中,似乎只要柳妍菁看中誰,也不管對方願不願意,就會立即成為她的夫婿一樣,篤定而高傲。

柳妍菁隨了王氏的長相,妖嬈嫵媚,只是較之王氏的成熟,她卻多了幾分少女的青女敕與稚氣。

此刻听到自己的母親這麼說,一顆心頓時安定了下來,不吵也不鬧了。

王氏心里卻是無奈的嘆了口氣,想著這個女兒還真是被她寵壞了,無法無天不說,還真是一點都沉不住氣,哪里有她的半點穩重?

也罷,終歸是自己唯一的女兒,多寵著些,自然也無關緊要。反正前頭有個臭名昭著的顧惜若,她女兒這無法無天的性子也被掩蓋住了。

這麼想著,忽然記起幾日前發生的事情,她的眼里頓時劃過一絲陰狠,繼而問道︰「菁兒,這幾日,你可有注意到諶王妃的動靜?」

她不提還好,一提柳妍菁就來氣,一把奪過王氏手里捏著的帕子,又是咬牙切齒的絞了起來。

若不是顧惜若,她何至于這般狼狽?

現在可好,全蒼京的人都知道當日她在大街上出的丑了。

為此,她已經不敢白天出門,甚至連各府小姐間的聚會都沒敢露臉了。

王氏見狀,知道這是踩到了自己女兒的痛腳,暗惱的同時,卻也輕聲道︰「菁兒啊,你放心,後日宮里不是舉辦七夕宴會麼?到時候讓你姑母為你出口氣,你看如何?」

當日,在玉老先生的六十大壽上,她也見過這個傳說中臭名昭著的諶王妃,只是畢竟接觸不多,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可是,自己這個女兒又是個不肯吃虧的性子,踫上同樣性子暴躁不肯吃虧的諶王妃,摩擦還是小的,就怕是將問題升華成府邸之間的矛盾。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輕聲嘆息起來。

不想,柳妍菁卻覺得這嘆息很是刺耳,揪著王氏的袖子就嚷嚷道︰「娘親,到時候你可千萬要為女兒做主啊!這麼一鬧,女兒都沒有臉出門了,指不定那些人在背地里會怎麼笑女兒呢?」

王氏對這個女兒也是疼愛到了心尖兒上,此刻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心肝兒都疼得不行,連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放心吧。娘親不會讓你白白受了這個委屈的。你且看著吧。」

柳妍菁得了保證,陰霾了幾天的心情才稍微好點,剛想撒撒嬌,不想,馬車卻突然顛簸了起來,車外侍衛嘶喊了聲「有刺客,保護夫人和小姐」後,便听到了一陣陣兵器交擊的尖銳聲音。

「娘……」她的身子下意識的就往王氏懷里縮去,小臉上滿是恐懼。

相反的,王氏卻顯得平靜了許多,可終究也是個深閨婦人,如此混亂的場面也未曾見過,是以握著柳妍菁的手也不停的收緊,豎起耳朵靜靜听著車外的動靜。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車外重新恢復了安靜。

待听到隨行侍衛的稟報聲,王氏才微微顫抖的掀起厚重的車簾,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頓時撲面而來,嗆得她直欲下車嘔吐一番。

只是,眾目睽睽之下,她也還是需要顧及自己的形象,便拿了帕子掩住口鼻,厲聲喝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好端端的,為何會突然出現刺客?」

那侍衛見狀,連忙拱手回道︰「回夫人,這些刺客皆是盤踞此處的山賊,似乎是為著錢財而來的。他們人數眾多,奴才一開始有些抵擋不住,多虧了這位公子相助,才得以順利擊殺掉這幫賊人。」

說著,他伸手指向一旁持劍靜立的男子,卻是——言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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