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青石路面輾過,發現轔轔的聲音。ai愨鵡
上官盈攏在袖子里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汗漬漬的。
一只大掌橫了過來。
一回頭,楚睿拖過她的手攏在掌心,沖她一笑︰「這宮中你也不是頭次過來,不用太緊張。我估模著,無論父皇還是太後,讓我們進宮不過是因為西瓜種植成功少不得一番嘉獎,不會有別的什麼事。」
是嗎罘?
上官盈無力地回他一笑。
嘉獎是一定的了,她擔心的恰好是皇上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嘉獎。
到了宮門,早有太監候在那。雖說上官盈見皇上的機會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不過她卻依稀記起這太監正是皇上身邊的人欹。
這個太監楚睿先前也是認識的,一見面他倒是先向那太監問候了一句︰「福公公最近可好?」
「承爺惦記,折煞老奴了。皇上正在等著,爺還請隨奴才這邊兒走。」
福公公一揖,對楚睿做了個請的手勢。不過對上官盈,卻是正眼兒也沒多瞧一眼。
上官盈這才明白,這次入宮,是皇上跟太後分別要見楚睿跟自己。
楚睿又安撫地沖她咧嘴一笑,這才跟在福公公身後大步離開了。上官盈也跟在一個宮女身後,安靜地向內宮走去。
對于太後的住處上官盈倒不陌生,只是從那次她借由孝期未滿拒絕了太後的好意之後,再次重回這里,她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忐忑不安。
畢竟,不管之前太後有多看重她,從那次以後兩人之間已經有了心結,再見面,尷尬總還在的。
「奴婢見過親王,王爺萬福。」
正想著心事,冷不丁前面帶路的宮女突然煞住,忙不迭地福去。
楚玉!
上官盈一怔,也跟著福去,「上官盈見過親王,王爺萬福。」
「起吧。」
直過了好一會兒,楚玉的聲音才緩緩傳來。不同于以往的溫潤,隱隱中已經多了些干練跟決然。
上官盈跟在那宮女身後起了身,垂眉斂目地僵在那里,心里卻有股想要逃走的沖動,片刻也不想留在這里。
可偏偏她心里怕什麼就來什麼,就在上官盈心里忐忑不安時,楚玉的聲音又清晰無比地傳來︰「爺有幾句話想跟上官姑娘說,你先退下吧。」
上官盈心髒差點漏跳了一拍,前面那宮女已經輕諾著遠遠地退到一旁去了。
「好久不見,你倒是過得愜意,這氣色兒也越發好了。」
楚玉的語氣輕淡,卻莫名地有些忿怒。
上官盈一怔,心里不由得苦笑︰果然是有了心結,怎麼看都不會順眼,自己這氣色兒好居然也礙著他了。
嘆了口氣,她有些無奈︰「上官盈不像王爺,心里得裝著天下的事兒。像我這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只要吃穿不愁,日子自然也就過滋潤了,那氣色兒好卻是沒有辦法的事。」
楚玉哧地一笑︰「倒還委屈了你。」
上官盈張了張嘴,實在覺得無言以對,索性便閉嘴收聲。
打定主意就算暴風雨來得再猛烈,自己也只能咬牙生受了,橫豎人家要看你不順眼了,那說什麼都是錯,干脆便什麼都不說了。
就在上官盈暗里集中精神全力以赴時,腳步輕響中,楚玉卻緩緩地向她逼了過來。
下意識地,她便向後退去。
才堪堪退了兩步,楚玉腳下一頓,聲音便跟冰雹似地砸了過來︰「怎麼,你可以為大哥去死,也可以為了老四豁出命去,唯獨見了我就跟見了鬼似的,我就這麼不受你待見?!」
這種話上官盈听著耳熟,印象中楚玉不是第一次這麼問自己了。腳下一滯,她便生生地定在原地,再也挪不開半分。
好在楚玉雖然像是有點惱羞成怒,可倒底沒有再逼到跟前來。
過了好一會,他像是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語氣平和地問︰「听說你竟然將番外的寒瓜種植成功了?還取名西瓜!」
這個話題總算安全了。
上官盈輕吁了口氣,小聲回道︰「我只是向太後討要了一些種子罷了,這西瓜能種植成功,說起來得歸功于楚,睿爺。」
突然記起來這是皇宮,楚睿就算貶為庶民了,那也是皇上的兒子,直呼他的名字,往大里說,那可是對皇上不敬。心思電轉間,那句楚睿在喉嚨里打了個轉後,便換成了睿爺。
楚玉忍不住冷笑︰「你倒是挺維護他的。」
上官盈一噎,只好再次閉嘴。
「沒想到鬧了這麼一出,最後倒是便宜了老四。」
楚玉像是存心要激怒上官盈,他死死地盯著她,冷冷地自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崩了這麼一句。
上官盈終于如他所願地怒了。
如果不是幾次三番在無意中听到楚玉跟楚輝、楚武在背後密謀,如果不是從一開始,他們就將她設定成了一個可以借力的目標,她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個曾經溫潤如玉的男人,跟一個擅謀心計的人聯想起來。
騰地抬頭望向楚玉,仔細地審視著眼前這個渾身上下都透著冷意的男人,上官盈這才發現,數月不見,這個曾經溫潤如玉的男人已經變了。
他變得干練果斷,一言一行中隱隱透著一股子戾氣。
權力的爭奪,朝堂上這些不見硝煙的殺戮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將他身上曾有的溫潤,以及心中尚有的柔軟,已經一點一點地剔除干淨了。
現在的楚玉,就像一把鋒利的雙刃劍,在不顧一切地傷了別人的時候,也不管自己是否會受傷。
不自禁地,上官盈看向楚玉的目中于憤怒之中有了些許憐憫。
她不由得想著︰無論是楚軒還是楚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要他們想要那個王位,就難免不踩著其中的一個往上走。這其間,或許還會搭上更多兄弟的性命。
只是,當那一天真的來臨了,當他們踏著自己兄弟的血站上了頂峰,沒有了親情跟人性,一個孤家寡人,他們真的就會幸福嗎?!
心里一痛,幾乎是突然地,上官盈想也沒想便月兌口說道︰「前些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一本書,其中有首詩雖然淺顯易懂,卻頗值得玩味。王爺是世人公認的雅人,也不知道有沒有听過,不如由上官盈念給你听听如何?」
說完不管楚玉訝異地望來的目光,上官盈低聲淺吟道︰「煮豆燃豆萁,漉豉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這是什麼意思?!」
幾乎是上官盈的話音一落,楚玉便惡狠狠地望了過來。
如果眼光可以殺人,這一刻,上官盈必定已經死了好幾遍了。
不過上官盈並不害怕。
她鼓起勇氣迎向他的目光,淡淡地說︰「你們是兄弟。這世上除了父母,還有什麼比兄弟更親的?!楚玉,不要讓自己後悔!不管今天你有多麼恨他,終有一天,你會後悔自己今日的決定。」
楚玉嗤地一聲冷笑︰「這首詩意味深長,不知大哥听了後會是什麼感受?」
坦率地望向楚玉,上官盈發自內心地說︰「如果有機會,我必定也會請賢王好好品鑒一下這首詩的意境。」
楚玉一怔,面上的戾氣漸漸消退了一點。
少頃,他自嘲一笑︰「生于皇室,我們從小被教導的只有謀略,相信大哥跟我一樣,對于鑒賞詩詞沒什麼興趣。」
上官盈一嘆︰「既然這樣我也無話可說了。」
緩緩朝他一福,她不再看楚玉的臉色,徑自轉身離去。
只是走出幾步,上官盈突然一頓,也不回頭輕軟堅定地說︰「每個人要走的路不盡相同,就如曾經的戢王,他雖然甘于平凡,卻又總是難逃是非。上官盈只希望王爺在走自己的路時,不要傷及無辜。」
「我想知道,你今天究竟是為了誰才跟我說這麼一番道理。是為了大哥?還是為了四弟……」
「都有。」
斬釘截鐵地打斷楚玉,上官盈出乎他意料地又說了一句︰「當然也包括你,甚至于,也為了我自己。」
說完不再等楚玉回話,她大步走開了去。
對于楚玉,上官盈不認為她還有機會跟他這樣深入地交流。能說的,她也只能說到這個份上了,至于他能听進去多少,她實在沒抱有太大的信心。
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