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喬合以為表姐要發怒了,沒想到沒一會她卻軟子,輕輕嘆了氣,又模模她的眉毛,說了句不相干的話,「你這眉毛啊,又黑又長,和小姨長得是一模一樣。(鳳舞文學網)」解氏輕笑一下,眼角細細的皺紋連成一條,回憶起多年前兩人還待字閨中的情形,眼角眉梢都帶了些溫情,沖淡了眉宇間的燥郁。她和小姨雖隔著輩分,但年紀相仿,性情也相投,感情倒是比親姐妹還要好幾分。
「……小姨她最討厭這雙眉毛了,總是修得細細彎彎的。」見穆喬合露出詫異的神色,她笑道︰「看來小姨嫁去了穆家,還是一直修眉,連你這親女兒都不知道。」
母親病後憂郁成疾,頭發大把大把的掉,那時也沒有錢買假髻,入殮時頭上只好裹了頭巾,穆喬合竟然到那時都不知道母親的彎月眉不是天生的。
見她露出悲傷之色,解氏收回悵然之情,趁熱打鐵道,「瞧瞧,你母親遮了一輩子,卻還是在你這兒現了形。可見啊,這血脈的聯系是切不斷的。……你母親是我姨,我是你大表姐,我又怎忍心你去受那些苦?你失去的父兄弟弟,又怎會忍心?你方才說出那樣的話,莫不是以為我讓你嫁給二爺是為了我自己?」
她失望的看著穆喬合,打斷她正要出口的解釋,「你現在還不懂,我都是為了你著想啊!你也不要听無關的人瞎說什麼明媒正娶的話兒,什麼明不明媒正不正娶的,只是听著好听罷了。只要手里有了權力,就算是做平妻,做妾,又有什麼低人一等的?」
解氏繼續循循善誘,「世人熙熙,皆為名來,世人攘攘,皆為利往。人活著一輩子為了什麼?還不就為了‘名利’二字?你去了那貧門做了正妻,能得到什麼?但你現下一時低頭,幾年後你且再看,到底是一時的名譽重要,還是捏在手里的權重要。」
見穆喬合只是低垂著頭,解氏也知這孩子既然能一人尋到京城來,也是有幾分執拗的,怕她真起了什麼呆念頭,不敢再多勸,只說︰「你現在年紀雖長些,卻還是一副孩子的性子,等你多見識一些,也就明白我的話了,我總不會害你。」
她自覺該說的都說到了,剩下的只看穆喬合什麼時候想通,將那盞冷茶喝盡便揚聲叫了人進來。
尤媽媽和青玉應聲而來,解氏對尤媽媽道︰「你把這些冊子歸置好。」又吩咐青玉,「喬合一人來的,你陪著她回去。」
兩人皆應下。
初夏的夜里還有些涼意,但夾雜著清郁的花香,反而讓人有種清醒的感覺。
穆喬合想著方才大表姐說給自己的那些話,又想起她失去的那些親人,心情繁雜。
青玉沉默的跟在穆喬合身後,也並不多言。那些忙碌的下人們應是已經休息了,周圍只有兩人腳步的「踏踏」聲,十分安靜。
穆喬合與青玉說了幾句話,注意到她右手總是縮在袖中,想起來方才的情形,便在到了芳菲閣後讓她先等著,待出來時,手中拿著個小玉瓶塞到青玉手中。見她錯愕,便道︰「方才手燙傷了吧,如今天愈發熱了,燒傷燙傷都不易好的,多擦些藥,別沾了水,應不會留疤的。」
青玉看向她,行了禮,「多謝姑娘了。」
穆喬合頷首。
第二日,華文熙去榮恩閣請安,去時發現眾人都已到了,便趕緊一番見禮。
解氏似笑非笑瞧了她,道︰「熙兒今日可遲了。」
王夫人依舊像往常一般笑得像尊彌勒佛,白胖的臉加上慈祥的笑紋,看起來很是面善,「年輕姑娘多睡些才好,早些養好身子要緊。我听說費院使辦差回來了,不如請他再來給你瞧瞧。」
解氏瞧了眼張氏也笑道︰「那敢情好,費院使那是出名的架子大,上回還是夫君托了老大的關系將人請來,這回若能來,不如給七娘也瞧瞧。她上回掉了孩子,至今氣色都不大好呢。」
張氏低下的頭更加下垂,連脖子都紅了。
王夫人向來不大喜歡這個孫媳,這回听了這話也關切起來,「怎麼,可是月子沒做好?」
這時厲煜柏尷尬的咳一聲,解氏這才想起來這些話哪是該當著男人家的面兒說的,趕人道︰「老大的人了,杵在這也不吭聲,請了安便下去吧,還立在這做什麼。」
厲煜柏垂頭尷尬的笑笑,出門前卻獨忘了華文熙一眼。
華文熙收到這目光有些迷惑,那邊王夫人又開口,「七娘,過來我瞧瞧。」
張氏看了一眼解氏,解氏身後的尤媽媽笑道︰「大少女乃女乃,夫人叫您呢。」一雙眼卻直直盯著她。
張氏垂下眼簾,走到王夫人身邊。
王夫人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驚訝道︰「怎得這麼涼?快抬起頭我瞧瞧。」
張氏輕輕抬起半張臉,華文熙因坐在王夫人身旁,此時便也看得清楚。
仍是那張華文熙那回撞見她與大姨娘逛園子時看到的那副樣子,小小的臉,眼楮彎彎,柳眉不描而翠。只是現在唇色淡淡,眼瞼下有些許青色,面色發白。
那時見到他時雖也有些郁郁的樣子,但卻不至于這樣,不由也開口道︰「七娘臉色真的不好呢,看過大夫了嗎?」
王夫人也點頭,「熙兒說的是,是不是月子沒做好,怎麼成了這副樣子?」
張氏半抬眼楮,似乎不敢與王夫人對視,只瞧著她的嘴巴道︰「七娘身子本就弱,上回掉了……孩子身體便更不好了,大夫說,以後……許是有些艱難。」說到「孩子」二字時,她的聲音一顫,似乎差點要哭了出來,讓王夫人和華文熙都心下一酸。
可听了最後一句話,王夫人又瞪大了眼楮,「誰看的?怎麼就生不了了?」
張氏眼睫已經濕潤,細聲道︰「是何大夫。說,說七娘身子不好,又坐了根,以後生育艱難。」頓了頓,又道︰「還,還說讓嬸嬸也多注意身子,許是和七娘有一樣的毛病……」聲音越來越低,可在場的眾人都听見了。
王夫人心里「咯 」一下,心下其實已信了半分,嘴上還是道︰「胡說,何大夫多久沒給熙兒診脈了,怎能說這些?」
張氏還是那般細若游絲的聲音,「……說是嬸嬸原本身體就弱,那回大病傷了元氣,恐怕,恐怕……」半天沒說完,可是王夫人心中已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