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朦朧中睜開眼,從霧色紗帳看去,兩個男人坐在那邊,爐香煙霞在他們的眉宇間蕩動。外頭有淅淅瀝瀝的雨點敲打聲,空氣有些悶沉。
少女揉揉額頭,蹙著眉,慢慢坐起。外頭坐著的人終于察覺,紗帳掀起,一個青年溫潤的面容浮現,將手搭在她脈上,半晌溫和對她一笑,「身體已經沒大礙了,夫人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她茫然,她受傷了?被稱為「夫人」?!
她很想問為什麼兩個男人會和自己呆在一間屋子里,可她又不知道該不該問。
少女閉眼,腦中記憶亂七八糟,都是一些片段,中間相隔的大片大片空白,讓她升起了幾分不安。再努力想,竟連自己是誰都有些模糊。她似乎知道自己是誰,又似乎不太知道。想要認真細究時,頭就開始痛,讓她低低抽氣。
為她診脈的青年擔憂地看著她,「夫人,你有什麼不舒服?」
少女沒吭氣,她垂著眼,用余光觀察著對面的兩個男人。診脈的這個貌似是大夫的青年,看著脾氣尚好。而那個端坐檀木椅上著官服的人,面色肅穆,以一種審度的目光盯著自己。那種目光,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自己這是怎麼了?
或許這兩個人可以為自己解惑,但她不太想向他們請教,所以她只能沉默。
因為她的不配合,大夫青年有些無措,為難地看著她。另一個男人站起,對她點頭,「既然夫人已經醒了,先回去看趟大人吧,大人等了夫人好幾天,夫人已經好了,就回京吧。」
少女咬唇,「嗯」了一聲。大人,那是誰?她腦中模糊的記憶中,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看到她點頭,對方松口氣,和大夫青年對視一眼,目光微閃,說道,「夫人已經醒了,就趕緊把給大人的一百八十個福字壽禮寫出來吧,我們晚上去見大人,大人可是期待良久了。」
「……一百八十個福字?!」她訝然,月兌口而出。雖然記憶很模糊,但她確實有印象,自己似乎不識字啊。這是在做什麼?還要晚上就交?!
連蒙混過關的可能性都沒有了。
她咬牙,面向那個脾氣很好的青年,「公子,其實我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了。」
「什麼?!」對面兩個男人的表情震驚,成功詮釋了他們的內心世界,「不太記得,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少女臉色難看,她怎麼知道出了什麼事?
又過了很長時間,三個人說來說去,少女才理清了現在的事實。按照那兩個人的說法,自己為準備父親大人的壽禮,在取得夫君的同意後,由他們帶著一些親衛軍去尋找。回來的時候,踫上大雨,馬車翻了,等醒來的時候,她就成了這個樣子。
自稱杜成思的青年憂心問,「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
她想了半天,緩聲,「可能記得一點吧。」但她記憶中的東西,卻似乎和他們給的說法對不上號。不過她並沒有心思去想那些,她面臨更重要的考驗︰如果他們沒騙自己的話,在這兩天,她將接受來自父親和夫君的雙重考驗!
這絕對不是好事。
那兩個男人拉開門站了出去,在廊下小聲商量著事情。他們的影子浮在窗紙上,少女慢慢起身,看了看這個臨時居住的客棧小屋。同時,外面兩人的話,讓她听得一清二楚。
杜成思說,「怎麼辦?王爺那麼喜愛王妃,若王妃忘了他,他一定很傷心。還有大人……我真是愧對他!」
另一個相大人沉聲,「為今之計,是能多拖一陣是一陣。起碼我們得保證王妃知道自己到底是誰,起碼不能在大人壽辰的近日告知大家真相。只要王妃自己不露怯,自己不懷疑自己,找一些借口離王爺和大人遠一些,應該也沒那麼容易露餡的。」
檐頭的大滴雨點,兩人的說話聲,少女在里面听得很清楚。她站在窗口,看灰暗的天色。不知為甚,似乎站在離窗口近的方向,接受外面的清新空氣,她的頭痛緩和了一些。可她的臉色並不好看,心中存著猶疑。
她是那個什麼王妃?
不!腦海里殘缺的記憶告訴她,這是錯誤的。
可是如果不是,他們找上自己又為了什麼?
到底是她的記憶出了錯,還是這個世界出了錯?
一覺醒來,突然連自己安身立命所在都不曉得。有害怕,有憂愁,有不解……問題一個接一個,向她襲來。她似乎除了咬牙堅持,沒有別的出路了。
相大人和杜成思再次進來時,見少女站在窗邊垂頭沉思。她縴長的眼睫軟軟地搭在眼上,神情略有些懨懨,手扣在窗欞上,無意識地磨蹭。但即便如此,她似乎並沒有出現什麼焦急惶恐之色。
她很冷靜。
杜成思眼中現了贊嘆之色︰果然是自己認識的姑娘,識時務,審場合,她甚至比一般的大家閨秀做得更好。
少女轉頭,看向他們,溫柔笑,「好吧,告訴我你們想告訴我的事情吧。」
接下來,就是一個很無聊的講述。她有了名字,叫梅落,是當朝梅丞相的愛女,和本朝定王殿下青梅竹馬,從而成親相守。身為梅落的她,無論是出嫁前還是出嫁後,都是幸福無比的。現在她需要做的,僅僅是延續這個幸福。
「梅落?」這個名字,少女在唇齒間咀嚼半天,強迫自己消化。
可是還是覺得好陌生。
那晚,相大人和杜成思十分盡責,把他們接觸到的「梅落」都跟她詳細講述,少女端坐桌前,作認真背誦狀,但腦海中時不時涌上的破碎記憶,讓她時而走神。到入睡之前,兩人講得差不多了,才相攜離開。
杜成思說,「夫人暫時先不要回京,等我們請來夫人的貼身侍女,我們再啟程回去。一路上,夫人可多思索下,看看有沒有過去的記憶。」
少女感激點頭,送他們離開。等屋中靜下來,她突然想到,不是說要自己今晚寫一百八十個福字麼,現在證實她「失憶」後,就不用寫了?!
……他們在騙她!
少女臉色登時發白,手指甲蜷向手掌心,疼痛讓她昏沉的思想蘇醒。她快步走上前,拉開門,看到屋外面有兩個侍衛相守,看到她出現就連忙行禮。
她試探道,「我出去走走,可以嗎?」
侍衛愕然,看著她,「……夫人的行為不需要向屬下匯報。」連忙閃身讓開路。
這倒讓她又茫然了︰這個正常的反應,好像自己又確實是什麼王妃,不然他們干嗎這麼尊重自己?
但不管如何說,心里產生了懷疑,她就不太敢呆在這里了。木著臉走過那兩個侍衛,下樓。整個客棧中似都被軍隊給包場了,但好在,她一路走過時,一個個都目不斜視,無人攔她。
似乎古怪的人,只有自己醒來時看到的那兩個。
少女心神恍惚,低頭走路,心提到了嗓子眼,唯恐踫上那兩個人,自己再不好交代。但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她本做好了一切壞的打算,平安走出客棧大門,步入雨夜的時候,一點兒意外都沒有發生,不真實的可怕。
可站在大雨瓢潑下,她又猶豫了。
離開這里,她又能往哪里去呢?她對過往的記憶好生模糊……但肯定是不能跟他們回京的。若以後證明他們沒說謊,那王妃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像也不需要跟他們兩個匯報;若他們兩個當真說謊,更好了,自己逃出來了。
這個夜晚,雨水會蓋住自己離開的痕跡,他們想再找到自己,就沒那麼容易了。雖然自己記憶模糊,但不代表自己會成為提線木偶。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水中,少女時不時抬袖子擦臉上的水。前路茫茫,四處靜得可怕,她心口狂跳,拼命暗示自己不要著急。可害怕的情緒一旦出現,就很難消失。
她突然撞上一個人,摔倒在地前手腕被拽著拉起來,「好痛!」
抬頭,看到一個英俊青年站在自己面前,他身形筆直神色冷肅,竟然一點不顯狼狽。看到她,青年暗沉的目光在她臉上掃了掃,淡聲,「你怎麼在這里?」
「……」你是誰啊?!
青年淡漠的目光聚斂,沉沉看她半天,「這個眼神……你不認識我了?」他說話聲音並不高,但在雨夜中,陡如寒風,刮得少女心中慘然惶恐。
在對方逼視的目光中,她只結巴出一句,「抱歉,請問你是?」
對方那種目光,比大雨更可怕。他慢慢道,「不記得了?正好,你再不用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