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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君少揚房間的燈徹夜未熄。

「王爺!」

咚咚的聲響破開黎明的靜謐,外邊傳來管家的聲音,許是因為起得太早,聲音里帶著顯而易見的沙啞之意。

「進來!」

屋內傳來淡淡的聲音,管家聞言應一聲,「是。」

隨即那把守房門的侍衛讓開了路,管家推門領著僕人魚貫而入。

「拜見王爺!」

一干人等,進了門後皆是行禮叩拜。

君少揚從手上的卷宗里抽離目光,站起身來,「平身。」

「謝王爺!」

一干人等皆起身,管家吩咐他們把手上端著的東西放下,一一檢查過確定並無疏漏後這才令他們退下,自己則是走到了離君少揚五米遠的位置站定。

他稍斟酌一會,這才道,「王爺,皇上方才有令人傳口諭過來,吩咐您務必今日上早朝。」

「宮內最近可有異動?」君少揚自行打理衣物,不假借他人之手。

管家眼尖的發現他腰間所佩戴的玉佩並不是佩戴了多年的那一塊,頓時留個了心眼,想了想回道,「還算太平,前兒御醫傳來的消息,皇上身體好多了。」

「嗯。」君少揚自行戴上玉冠,將烏發盡挽起。

管家見狀立即為他遞上朝服,卻被君少揚拒絕,「穿與不穿,本王的身份都擺在那里,區區一身袍子代表不了什麼。」

「可……」這是皇上派人送來的啊!

管家一瞥到君少揚那明顯寫著不悅的臉色,頓時將到喉嚨邊兒上的話又咽了下去。心道︰反正王爺不听皇上的話也不是第一次了,不穿就不穿吧!

「王爺,早膳已經備好,您是用過了再去還是回來再用?」他換了個話題。

君少揚沉吟一聲,「回來再……」

話說了一半,他忽地想起她每日用早膳時在他耳邊說的話,語氣一轉,「算了,用了再去,你速下去準備。」

王爺向來說一不二的,今兒這是怎麼啦?

管家一雙眼楮里寫滿了疑惑,卻也不好發問,只能按捺下心中的好奇,應一聲,隨後下去準備了。

「小洛兒……」

君少揚的手摩挲到腰下所系的玉佩,再一次想起她來,一陣愁緒涌上心頭。控制不住地去想、去猜她如今在做什麼,發了瘋一般的想念。

這便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

若是如此,他再見到她,還要等上多少時日?

苦澀一笑,他抬腳,克制自己不去想念,大步走出門去。

……

半刻鐘後,用罷早膳的君少揚一撩簾子,坐進馬車里,馭馬的車夫揚起手中的馬鞭,趕著馬兒快速向前,往入宮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這時辰上朝的官員並不在少數,寬敞的官道因而有些擁擠。那些個別有用心的官職小些的為求在大官兒們面前露個臉兒,很早就把馬車趕到了這里,專程為大官兒‘讓路’;也有些傲慢的大官兒看不起那些官職小的,哪怕是他們避讓,也會毫不客氣地斥他們一頓後才上路。

君少揚的馬車出現時,正遇到一輛豪華的馬車和一輛明顯看起來破舊的馬車上攔在了道上。

「下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君少揚听得那動靜,卻並不出面,只是對著馭馬的車夫道。

車夫應一聲,跳下馬車,不一會兒他就回來了,「回稟王爺,並無大事,不過是禮部侍郎的馬車和一個詹事府主簿的馬車相撞了。」

禮部侍郎是正三品的官職,詹事府主簿不過是從七品的小官兒,這麼一撞哪怕只是輕微的一撞,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君少揚冷眉一揚,一撩簾子從馬車上走下。

也在這時候,那禮部侍郎囂張的聲音響了起來,「撞了本官的馬車,連一句道歉都不說就想拍拍走人,小子你未免太囂張!」

「卑職的馬車在前,是大人的馬車從後面撞上來的,錯不在卑職。」詹事府主簿的聲音隱忍,卻絕不卑微。

「你的意思是錯在本官了?」那禮部侍郎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頓時暴怒,威脅式地揚起拳頭,直逼近那詹事府主簿的臉。

「大人尚有自知之明,卑職甚感欣慰。」明明是一句道歉的話就能解決的事兒,那詹事府主簿卻是分毫不讓,直讓那禮部侍郎暴跳如雷,重重的拳頭直朝著他臉的方向砸去!

詹事府主簿鎮定地站在那里一步不曾動,也未做出防御的動作,只是那麼靜靜地看著暴怒的禮部侍郎重砸過來的拳頭,即便是拳風到了眼前,他也不曾皺一下眉毛。

「喲,侍郎大人好高的興致,本王回來第一次上朝就給本王表演這麼精彩的戲碼,嘖嘖,精彩啊!」

卻在這時,調侃的聲音忽然響起。

那聲音,熟悉!

幾乎同時,那禮部侍郎和那詹事府主簿朝著那發聲處看去,二人在看清楚那含笑而來的人時,眸色都有一瞬間的凝滯。不同的是前者是驚恐,後者則是驚喜。

「拜見王爺!」

他們幾乎是同時下拜,那禮部侍郎拜了後立即後悔不迭,不過是一個失了權勢的王爺,他堂堂正三品的官員何需向他跪拜?

可當他眼楮上瞟,瞟到君少揚那樣冰冷的面色時頓時低下頭來,連腿肚子都開始發抖,剛才心里所想的一瞬間就忘了個一干二淨。

那詹事府主簿卻是抬起頭來,「王爺……」

「配戲的人選還挑得不錯嘛。」君少揚打斷他的話,目光落在那禮部侍郎的官帽上,笑一聲,可那一雙張揚的鳳眸里卻是冰寒一片,唇角亦是冷冷地勾起,「只是侍郎大人啊!這一大早的,你們就了本王的路,本王好不容易起的上朝的興致就被你們給敗壞了,這可要怎麼辦呢?」

他是問,卻根本不是向人家要解決的辦法,那樣的語氣,是威脅,更是恐嚇!

禮部侍郎被嚇得連心肝兒都抖了三抖,半晌才顫聲回道,「卑……卑職……」

卻是語無倫次,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詹事府主簿就要說話,卻被君少揚投來的一個冷眼懾住,迅速低下頭去。

「來人!」

君少揚一挑眉,臉上的冰寒之氣頓時斂盡,擺出一副紈褲子弟的作態,懶洋洋的喚道。

車夫立即上前,「卑職在!」

「你去回稟皇上,就說是本王看禮部侍郎演戲正高興,懶得去上朝了。」君少揚抄手而立,說完饒有興致地盯著禮部侍郎的臉看,「侍郎大人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這般難看?」

「王爺……王爺饒命啊!」大驚失色的禮部侍郎頓時朝他磕頭,要是真讓車夫將此事上報,他的仕途就會徹底終止了,他不想這樣啊!

「侍郎大人這話可說嚴重了,本王什麼都沒對你做啊!」君少揚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他是什麼都沒做,可他那一句話卻足以讓他家破人亡了。

禮部侍郎面孔青白一片,「王爺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這次就饒了卑職吧!卑職只是一時沖動,卑職不知道他是您的人……卑職……」

君少揚鳳眸一瞥那後邊兒漸漸上來的馬車,也不著急,悠哉打斷他的話,「侍郎大人這話可別讓我家小洛兒听到,若是讓她知道你胡亂把一個姿色遠不如她的人往我身邊湊,她可是會吃醋的。」

禮部侍郎頓時一噎,隨後臉上驚恐之色愈濃。

很好,想來是小洛兒扇得君燁掉了牙齒的事兒早傳遍皇都。

君少揚笑一聲,「侍郎大人其實不必害怕,再過不久本王就將迎娶小洛兒,屆時還得需要你多幫忙呢。本王口風很緊,一般這些個破事不到特別的時候本王是不會跟人隨意提起的呵。」

那灕洛,可是‘男’的啊!

禮部侍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堂堂王爺竟把公然迎娶‘男子’為妃的事兒掛嘴邊,還有比這更荒唐的事嗎?

君少揚才不會好心的跟他解釋什麼,大笑三聲,陡然出掌,禮部侍郎那豪華的馬車頓時在這凌厲的掌風下宛若摧枯拉朽般被摧毀,成一地散木。

「好自為之。」

做完這些,君少揚好心情地彎腰一拍瞠目結舌的禮部侍郎的腦袋,足尖點地飛身而起,黑色的身影宛若一道暗色流雲落在禮部侍郎散掉的馬車邊上,騎上其中一匹駿馬,策馬往宮中絕塵而去。

那蹬蹬的馬蹄聲沉沉,幾乎是踏在他的心口。

禮部侍郎呆若木雞的望著那一騎飛騎離開的方向,耳邊一陣陣回響著君少揚離開時說的那句話——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

這閻王爺即便是不在皇都,那也定是對皇都的事情了若指掌。這次是警告,下一次動真格那就是要掉腦袋的大事!他一向護短,這人還是他提拔起來的,哪怕只是一個小角色,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而自己,竟然是豬油蒙了心一般傻得去招惹此人……

他越想越害怕,冷汗涔涔而落,到得後來竟是白眼一翻,暈厥了過去。

詹事府主簿一轉過身來便是看見他這般模樣,眸底露出一絲輕蔑,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起身駕著自己的馬車徑直往宮內走去。他離開後的不久,後邊的馬車漸漸地行來,那些個車夫見著地上躺著的人是禮部侍郎,又看見有君少揚標記的馬車時紛紛低聲向自家主子匯報,其中一輛車內傳出人沉冷的喝聲,「簡直不像話!」

這聲音……

眾官兒听出這聲音是誰,都是趕緊下車‘發揮同僚間友好互助’的精神扶人的扶人,掐人中的掐人中,可那禮部侍郎被嚇得夠嗆,任他們這般折騰也是未能清醒過來,眼看著上朝的時間越來越近,眾官兒不敢耽擱于是商量由兩人共乘一輛馬車,多出來的那輛馬車就用作把人送回去的工具就好了。

一番折騰後,停滯的車隊再次緩緩前行,直往宮內而去。

如今大陸上三大國之間關系尚算安定,無兵戎之禍、百姓安居樂業,並無天災;社會安定,無太多匪患,故而上朝的時候君與群臣所議的大多是賦稅、官員政績和考核以及一些事宜。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半個早晨的過去,高坐在龍椅的皇帝面有疲憊之色,他身邊的公公見狀上前一步高聲喊道。

頓時,群臣靜默,無一人上前去。

這時候,自進朝堂就保持絕對沉默的君少揚忽從角落走出,「父皇,兒臣有事啟奏。」

皇帝抬眼朝他的方向看來,那一雙銳利的眸子里分明閃過一抹不悅,「說。」

「是這樣的父皇。」君少揚仰起頭來,一副吊兒郎當的做派,「太子將迎娶太子妃,兒臣看著羨慕了,左思右想覺得王府也該有個當家的了,于是就想趁著這當兒向父皇求個恩典,以便兒臣能風風光光迎娶新妃。」

皇帝的臉色微微好看了些,「你倒是說說,看上的是哪家的小姐?」

群臣瞬間肅然,哪怕是最低品階的官兒也不希望這閻王爺看上的是自家閨女。

事實也證明他們想太多了,君少揚笑一聲,「父皇您何必明知故問,兒臣心尖兒上的人可不就那麼一個?」

就那麼一個!

群臣頓時想起被揍得慘不忍睹的七皇子回朝廷當朝後哭訴的事兒︰君少揚偏寵一男寵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絲毫不顧念皇族顏面何兄弟之情,讓那男寵把他打成這樣,求皇帝做主。

皇帝怒極,摔碎了一柄玉如意,立即下旨截斷給君少揚的一切錢銀供給,回去就叫來了皇後一頓喝罵,據說那夜皇宮皇後的寢宮一夜燭火未滅。

這事兒,隨著皇帝的病倒也就這麼過去了。

後邊兒嗜好秀麗男孩兒的官兒們到一塊兒,都有聊起這事兒來,有心癢者打趣道若不是這閻王爺太難惹,定是要將其擄來夜夜歡好。聊到這的同時大家伙兒也紛紛好奇不已,閻王爺都長得這般俊美無儔了,那男寵得多傾城絕色才迷得閻王爺神魂顛倒的?

當然這事兒大家伙兒只敢在私底下聊聊,不說閻王爺本人的厲害,就單他是皇後次子、太子親弟的貴不可言的身份,也沒人敢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大肆議論此事。可如今,這事兒被擺上了台面,還是閻王爺本人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說的,他們自然要好好听著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了。

「放肆!」

皇帝聞言面色頓時鐵青,一拍龍案,冷厲的雙眸如劍直逼向君少揚的眸子,「婚姻大事,媒妁之言,豈容你胡鬧!」

君少揚倒也不閃不避,眉梢一挑,氣死人不償命的道,「父皇此言差矣,人生苦短得逍遙時且逍遙,兒臣就看上了她,自然是想盡辦法要把她娶回來的,這怎會是胡鬧?」

皇帝氣得胡子直顫,指著君少揚的鼻子大罵,「你個孽子!」

「哎。」君少揚答得極為歡快。

皇帝差點沒氣暈過去,抄起手邊的硯台就直往君少揚的額頭直砸而去,君少揚一避,那硯台直接是砸在一個倒霉的官兒腦袋上,那官兒腦門子頓時就出血了,卻因為是在朝堂不敢發出哪怕是一丁點的痛音。

「嘖嘖,怎麼就沒砸死呢?」君少揚皺眉,望著那手緊緊捂住傷處的官兒,一副遺憾得不行的模樣。

「皇上!」

宰相听到這話再忍不住,上前一步,「老臣有事稟告!」

「說!」皇帝幾近暴走邊緣,那聲音里透著濃濃的火藥味兒。

宰相怒瞪君少揚一眼,大聲道,「皇上,厲王爺一歸皇都便是惹是生非!就在方才上朝的路上,因為和禮部侍郎一言不合,他碎了禮部侍郎的車,奪了馬就走,其行為極其囂張、惡劣!」

「竟有這等事?!」皇帝勃然大怒,豁然站起身來。

群臣最後邊傳來動靜,君少揚冷眸瞥向那有動靜的方向,只是一個眼神的交匯,那人便是收回了才跨出的腳步,老實地站回了原地。

君少揚轉過身來,「宰相大人,說得好像你親眼看見一樣的。」

「事實就是如此!」宰相理直氣壯,化身正義之士怒斥他道,「你囂張跋扈不是一日兩日,除了你,誰還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等事來?」

「還有你已經上閻王殿報道的兒子。」君少揚雙臂環胸,悠哉提醒他一句。

「皇上啊!」宰相頓時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老臣罪過啊!嫡子生前老臣未能保護好他,他死後還要受人侮辱,老臣無能,未能盡到為人父的責任,倒不如一死了之啊!」

「你倒是死個給本王看看,本王什麼壞事都干過了,就是沒死過,你先示範下,好玩本王再死。」君少揚饒有興致地彎腰打量他,一雙鳳眸卻有冷光升起。

倚老賣老的人,他話倒是說得大義凜然,可若死這人真會舍得?

笑話!

就在他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時,宰相一派臣子紛紛叩拜,都作痛心疾首狀大聲稟報——

「皇上,厲王爺這話是要寒我等老臣的心哪!」

「皇上,厲王爺太跋扈,簡直是目中無人哪!」

「皇上,您不能再放任厲王爺這般下去了啊!」

「皇上,厲王爺遲早會為患朝廷的啊!」

……

朝堂里頓時響起一陣討伐聲,都是聲援宰相,斥君少揚,仿佛他就是一個十惡不赦活該下地獄的絕世大禍害一般。

「皇上,老臣今兒就是拼了這條命不顧,也要聲討厲王爺!」宰相一抹眼淚,眼底的精光隨著眼淚一並抹去,他作出痛心疾首之樣,嚎啕道,「毆打、恐嚇朝廷重臣是其一;當眾頂撞您,觸怒龍顏是其二;侮辱死去的人,令其不得瞑目這是其三。皇上明鑒,若這樣都不能處罰于他,他日後可是會犯下滔天大罪的啊!」

「皇上,懇請您秉公辦理啊!」瞬間朝堂臣子跪倒一大片,皇帝一張臉呈鐵青之色,怒聲咆哮,「孽子,你可知罪?!」

君少揚臉色絲毫未變,反而是唇角還勾出淺淡的笑容來,語氣十分的誠懇,「父皇,您若是不樂意見著兒臣,兒臣出了這就立馬打包麻溜地滾回草原去。這什麼恩典兒臣也不要了,反正小洛兒也不在乎這些個虛名,等我和她成親了您樂意接受她了,兒臣再帶著她來見您啊!」

話頭一頓,他朝皇帝看上一眼,「若是無事,兒臣便退下了啊!」

說罷,當真要走。

「給朕站住!」

皇帝怒喝一聲,怒極竟直暈了過去。

「皇上!」

「皇上!」

頓時朝堂上驚呼聲一片,公公尖細的聲音在這一刻尤為刺耳,「皇上暈倒了,快,快傳太醫!」

一大片混亂里君少揚一拂袍袖,施施然離開了朝堂。

出門,走過百步長階,才停頓腳步邊兒上便有著宮裝的麗人迎上來,「王爺,皇後娘娘召見。」

君少揚揚眉,那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容上頓時綻出顛倒眾生的笑容來,對那女子道一聲,「西瑜姑姑,多日不見你更添了些許秀色,想來是很得母後的倚重甚是春風得意了。」

「王爺謬贊了。」縱使看了這一張面孔多年,每一次看都還是會為之驚艷。西瑜堪堪低下頭去,壓低了聲音又道,「皇後很擔心您,尤其擔心您的娶妃之事。」

君少揚眸中卻掠過一抹幽暗之色,卻是一笑,「西瑜姑姑總是這般善解人意。」

西瑜並未看見,她只覺面有灼燙之意起,遂立即上前引路。

兩人一前一後,在氣勢恢宏的碧璽宮宮門前同時停下腳步,護衛識得西瑜姑姑和君少揚卻還是查了對牌才放行。

「皇後在里邊兒等您。」

入後宮到達一扇緊閉的門前,西瑜止步,請君少揚進去。

君少揚抿了抿嘴角,推開門,一股紫檀香的味道頓時沒入口鼻,他眉頭幾不可見地微微一皺,卻是未停下,信步走了進去。

進門,那紫檀香的味道越發是濃了些。

鎏金的獸爐里,裊裊香色白煙從裂出的細縫不斷溢出,房間內陳設古樸,家具陳舊卻是一塵不染。書桌後衣著華貴的美貌女人聞聲抬起頭來,看見來人時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來,「揚兒。」

語氣,甚是親昵。

君少揚卻是沒有回應同等的親和,只是站在了原地,「母後,何事召喚孩兒?」

語氣中,滿是疏離。

美貌的女人,也就是君少揚的母後董蓉彎唇一笑,仿若听不出他話里的疏離一般,「你我母子,必定要有事才能喚你來麼?」

她容貌和君少揚有六分相似,縱使青春不再卻另有一股歲月沉澱後留下的從容氣質,而歲月也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現在的她依舊貌美如花。由此可以便可看出,當年她青春少艾時必定是傾城絕色的佳人。

她笑容很是迷人,君少揚心頭卻是看得一窒,「若無要事,孩兒便先行告退了。」

「揚兒,是本宮錯覺嗎?本宮怎麼覺得你這次回來,和本宮又生分了許多?」董蓉站起身來,款款而行至君少揚跟前,溫和的盯著他看。

「母後,孩兒很累了。」君少揚面色未變,心里卻是一片波濤洶涌。只是這樣的洶涌卻是被壓抑在過于平靜的外表下,任誰都看不出來。

「許是你快要娶妃,變得成熟了。」董蓉仿若未听到他的話一般,自顧著得出結論,她抿唇笑,「揚兒,莫听他人的,只要是喜歡的,妃子是男是女並不重要。」

她說到這,話頭一頓,「你父皇那邊只是一時之怒,遲些本宮去勸勸他,也會好的。你大哥就要娶妃了,到時候自有太子妃為皇室綿延子嗣,若她能一舉得男,你父皇也就不會想起來找你的茬了。」

她未說出來的話是希望到那時候父皇會徹底遺忘他……

君少揚喉頭說不出的苦澀,心里的窒息感卻是于這一刻徹底散去。

「母後!」

他溫聲喚她,看得她抬起頭來,他揚眉一笑,「母後,該是兄長的孩兒奪不走,相反的該是孩兒的兄長也拿不了。母後日後還是少召見孩兒吧,省得皇兄知道了胡亂猜疑。」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看見她。

在她親手對他做了那樣的事後,他們母子間的情誼便是被她親手斬斷。

從前是逃避,如今的為了心愛的人,他選擇直面對。

董蓉眉心幾不可見的一蹙,語帶微責,「揚兒,你皇兄是大度之人,豈會如你說的這般?」

「皇兄是否真大度孩兒知道。」忽略掉信了一閃而過的痛意,君少揚笑得很自然,「還有母後在這些年明里暗地里對孩兒做的,孩兒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些點點滴滴孩兒都銘記于心,不敢有片刻忘記,只是恕孩兒不孝,您要孩兒做的,孩兒做不到。」

「揚兒,你莫不是在外邊听了什麼閑言碎語了才這般說話?」董蓉眉眼倏爾一厲,先前溫和之色頓時消失無蹤,卻不會給人突兀的感覺,仿若她天生就該是這般的人。

「母後,假面具撕開了誰都不會好過。」君少揚不回答她的話,笑一聲,「還是留著吧!這樣子,對誰都好。你有最孝順你的皇兄就好,君少揚這個孽子,你就當從沒生過。」

一拂袖,他連告別都不曾說,轉身離開。

「你以為,你今兒能活著走出這里?」

幽幽的聲音自後方來,是董蓉。

「我從未低估過你的手段,明知道你這是龍潭虎穴也來了,怎會不做好準備?」君少揚這般說著,向前的腳步未有絲毫停頓,依然穩健如初。

董蓉眸中掠過一抹不可思議,卻是不作聲。

紫檀魅香,那是能讓人手腳發酥的香,是她重金自西域購得,若不是事前她已經服下解藥,這會兒怕是連站穩都難。可是他卻好好的,不止是腳步穩健,就連聲音也未有半點變調,這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是硬撐著……

她眸中頓時掠過一抹狠辣流光,而也在這時候君少揚涼涼的聲音再度響起,「這等雕蟲小技比起你之前的手段可是差太多了,莫非是太心急,連我身邊有暗衛的事兒你都忘得一干二淨了?」

董蓉一驚,卻不知道他是在詐她,還是真的?

她心里再清楚不過,這麼多年他行事雖荒唐,本事卻是扎實得很,再有一干明里暗里都是高手的侍衛。即便是她動過手,都每每是鎩羽而歸,那還是在他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而現在他既然對她有了防備,又怎會輕易中招?

「反正我是天下人唾棄的對象,在你這宮里頭鬧出事兒也不過是為我的荒誕多添上一筆而已,而你卻不同。」君少揚譏誚的道,「要是北越百姓知道他們一心尊崇的菩薩般溫柔敦厚的皇後娘娘是個連親生兒子都能狠辣殺害的人,你說他們會怎麼想?」

董蓉臉色一白,「你威脅我?」

「我只是在告訴你,物極必反!」君少揚冷笑出聲,這樣的感覺他最懂。在他發現自己一心以為好的嫡母是一心想要殺死自己的凶手時,那種幾近毀滅的強烈刺激幾乎讓他崩潰。

若不是有這樣的他,怎會有這樣的他?

他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賜。

以此類推,當北越百姓發現她的真面目,又該是怎樣的一番場景?

董蓉也是想到了這一點,臉上再度揚起溫柔的笑容來,「揚兒,母後跟你鬧著玩兒呢,來,到母後這邊兒來,母後給你準備了你最愛吃的小食。你這一路行來也是累了,外邊兒艱苦,你定是沒有吃到什麼好吃的,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你父皇也不怪你了,就在這住下,母後每日都為你做好吃的。」

听听,那語氣多溫柔呀!

君少揚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母子一場我也不妨直接告訴你,在我入宮的前夕我就交待下去,只要你向外人宣布我‘暴病身亡’,下一刻你和董家嫡系一黨所有人足以以死罪論處的罪證就都會被呈給宗人府。皇後娘娘,你說,用皇兄的龍座和你的性命以及董氏嫡系一脈盡毀的代價換我一條性命,值不值得?嗯?」

「揚兒,你莫不是染上了風寒,才說這些讓母後听不懂的胡話?」董蓉臉上笑容依舊溫柔,可那藏在袖子里的雙手卻是緊緊攥住了帕子,掌心一片濕潤。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君少揚笑一聲,停下腳步轉頭看向眼神不斷閃爍的她,卻發現這一刻他的心已經不會再痛。

他笑,真正是諷刺的笑,就那麼輕易地染上了唇角,「這個賭,你若下注,我定舍命相陪。」

董蓉神色一瞬間倉皇,無論是太子的龍座還是族人的性命她都賭不起。這一路走來太艱難,她剜出自己的心,含淚踏過那麼多人的尸骨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位置,好不容易讓董氏嫡系揚眉吐氣,就因為他而功虧一簣,這代價太大她付不起。

可是好不容易才想到的計策,又怎能這般功虧一簣?

她忽地想起紫檀魅香的特殊性,攥住帕子的手頓時松開,唇角也揚起輕松的笑容來,「揚兒,你今兒定是染上風寒了才說起這般胡話。母後就不留你了,你回去好好休息,遲些再來碧璽宮請安吧!」

若是他只是硬扛,回去這藥性也夠他好受的,只要拿捏住了他,何愁他手底下那幫崽子不听話?到那時她一旦得了那證據,必定將他們一個個的活剮,敢和她作對的人,非死不可!

她在笑,那眉眼里卻是分明寫著果決狠辣。明明是看起來溫柔美貌的女人,卻像是淬了毒的匕首,鋒利、斬人毫不遲疑。

將她神色盡收眼底的君少揚冷笑一聲,頭也不回的往外院走去。

這一次,董蓉沒有再叫住他。

君少揚大步走出去,才出碧璽宮的宮門便是被手持武器的禁衛團團包圍,其中有統領自後邊來走至他跟前,「厲王爺,奉皇上聖旨捉拿您,得罪了。」

他手一揮,立即就有拎著鐵鏈的兩個禁衛上前來。

君少揚腳步一頓,看也不看那統領,冷眸一掃過那走來的禁衛,「你們,敢!」

那聲音,不算厲喝,卻猶如一記悶雷震響在所有禁衛的耳邊。

氣氛,在這一刻降到最冰點。

竟然,無一人敢動彈。

皇家貴冑,天家威嚴,氣勢豈是他們能承受得起?

君少揚卻是笑起來,「這皇都本王什麼地兒都玩過了,唯獨這牢里沒去過,今兒就去長長見識,順便看看還有什麼好玩的沒有。」

隨著他這般戲謔的話說完,一干禁衛明顯的感覺到那壓抑在心頭沉甸甸的物什完全散去,一個個的也敢抬頭了,只是在瞥見君少揚一臉過分燦爛的笑容時,都有些發愣。

論相貌之精致,數皇都風流人物,唯有君少揚。

故而即便是他聲名狼藉,惡名遠播,也有無數春閨女子以他為夢中檀郎。

他笑,那便是真正的攜碧海天青之純、山川四海之壯麗、花容月華之秀色,風光霽月,那一張容顏不沾俗世紅塵半點塵埃,真正宛若謫仙天降。

「一個個跟木頭樁子似的,這體格,嗯,以後誰死了就不必埋了,給本王當樁子練習輕功。」君少揚雙臂環胸,打量貨物一般的從他們身上一一看過去,還煞有介事地點點頭,「本王後院還缺個梅花樁,就你們了。」

這話……

眾禁衛頓時如夢初醒,果然什麼謫仙啊都是浮雲,閻王爺還是那個閻王爺。

拿尸體當樁子,也只有他這般的人才能干得出來。

可是當他們轉念想到他方才說是要拿他們的尸體當梅花樁子,頓時無不毛骨悚然,拼了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開口嚴正表示︰我們的身體一點都不結實,絕對不適合當樁子的原材料,王爺您就別打我們的主意了好嗎?

「厲王爺,這邊請。」統領大人壓力山大,說這話時上牙齒和下牙齒打架。

「伸手。」君少揚道。

「卑職?」統領大人臉上表情已是驚懼。

「對!」君少揚一個字都不多說。

是想檢驗他肌肉符不符合樁子的條件?

統領大人頓時覺得牙疼了,卻不敢違背他的命令,顫抖著將手遞了過去。

「嗯。」君少揚滿意地一點頭,摘下統領大人的帽子,在他豁然變得凝滯的目光下將帽子扣在他的手臂上,然後自己按上那帽子,「走。」

就這樣?

腦子里已經把各種恐怖的手段腦補了一遍的統領大人一听這話,很想掏掏自己的耳朵看自己是不是听錯了?閻王爺,有這麼容易放過他?

「你那耳朵當擺設怪難看的,要不給你換一對兒?」涼涼的話,出自君少揚的口中。

統領大人頓時驚醒了,身體也不繃那麼緊了,「厲王爺,您……您要去哪兒?」

可那牙齒還是打架得厲害,那一聲聲叩擊聲,听著怪滲人的。

「不是你先說去牢里的嗎?」君少揚以看白痴的眼光一眼看著他。

統領大人頓時覺得自己就是個白痴,「是,厲王爺您這邊請。」

「嗯。」君少揚這才滿意地一點頭,傲慢地往前邊兒走了。

他一走,統領大人立馬跟著去了,其他的禁衛見狀也是跟在了後邊,卻都是很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無不祈禱著自己千萬別被閻王爺給惦記上。

一行來時來勢洶洶要押人的禁衛就這麼滴耷拉個腦袋回去了,不知情的一些宮女兒和侍衛看著那眾星拱月般的君少揚,都是忍不住一陣怪異,總覺得那場景有些熟悉。

「呀,太後出行時,不都是這個派頭麼?」

最後,有一內侍太監待他們從身邊走過後這般驚訝地對身邊兒的同伴兒喊道。

陪在太後邊兒上的,那是太監!

耳力極好的統領大人腳一個打滑,差點沒暈倒過去,可當君少揚冷冽的目光看過來後他頓時一個激靈,臉上的悲憤之色頓時無影無蹤,一臉正色上前帶路。

……

君少揚就這樣大搖大擺進入了牢里,在鐵鏈子落鎖的後的一剎那關于他的謠言正式開始在皇都流傳。什麼皇帝終于對這個桀驁不馴的兒子死心了、什麼他又干了傷天害理的事才落得這般下場、什麼他是吃心妖怪的化身被皇帝發現真面目等不靠譜流言一經傳出便是迅速攻佔皇都各家酒樓、茶肆、飯館、說書攤子等地兒,成為人們茶余飯後必聊話題。

也在這消息傳出來的第三日,西門漣接到了派出去的鳳凰軍將士徐然傳遞的情報,上面只有簡短的七字,卻讓西門漣在看見的第一眼就骨血冰涼。

那七字——君少揚秋後處斬!

------題外話------

謝謝束之海的十朵花花,麼麼噠,其實今晚不想碼字的,但是看到你的話挺激動地把明天準備的六千字的更新增加到現在的一萬字,另奉送小劇場以示感謝。

金龍衛采訪之︰

金︰王妃,王爺被處斬這事兒,您怎麼看?

漣︰忙!

金︰(不死心)還有什麼事比王爺的性命重要?

漣︰有!

金︰王妃您這是要移情別戀的節奏嗎?王爺危在旦夕您不聞不問還在這忙別的事兒您對得起王爺對您赤膽忠心真情一片天地可鑒?

漣︰沒。

金︰王妃您說的忙就是撿石頭,果然是深井冰的世界我們這等凡人不懂嗎?

漣︰劫法場動劍麻煩,這些石頭足以布下大陣將害少揚的人殺得片甲不留。

金︰……

王妃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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