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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吏回到大堂前置的書桌前,拖長了聲音道︰「大人到!」

大堂兩邊手持紅黑棍的衙役杵地有聲︰「威武!威武!」

很快,書案的右側一個頭戴烏紗身穿官袍的老人慢慢走來,雙手虛托著身上纏著的玉帶,在台案後緩緩坐下。

書吏躬身道︰「啟稟知府大人,均已到堂!」

丁知府輕咳一聲,抓起驚堂木,重重一拍︰「狀告者何人?所告何事?如實說來!」

蘇夫人沒有開口,站在她身後的小廝上前一步出來,拱手道︰「大人,狀告者是小的的主母!狀告林大夫庸醫殺人罪。」

丁知府點點頭,頓了頓後突然驚堂木重拍︰「來者為何不下跪?」

「回稟大人,小的是秀才,按理不需要下跪。」小廝的語氣暗含一些洋洋得意。

此話一出,圍觀的百姓都有些嘩然,秀才啊,洛國實行科舉制度才多久,堪堪三五年吧,秀才就和當年新中國建國初期的高中生大學生一樣稀少,是絕對的人才啊。也正因為此,明文規定里,秀才舉人這樣的身份見官是不必下跪,只需做學生的拱手禮,而這樣的人居然只是一個下僕,由此看見他所伺候的人的身份。

何家山的人都變得焦慮起來,民不和官斗,這是萬年不變的道理,原告背景這麼強大,實在是令人不安啊。

思及此,他們均忐忑的看向林蕊蕊。

丁知府也有點被噎住,點點頭說道︰「現在,被告何在?」

書吏趕緊躬身應答︰「堂下候著。」

「傳上堂來!」

書吏起身,對著外面高聲叫道︰「傳林子墨上堂!」

林蕊蕊風度翩翩的撩衣袍,緩緩走上去,美如冠玉,不卑不亢拱手道︰「在下林子墨,見過知府大人!」

林子墨?

丁知府只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再一看堂下此人,風度翩翩,似有古之賢者儒雅之風韻,作為一位老人,他慣來是欣賞這類自拔如松的學生,心里的天平一下就傾斜到林蕊蕊那里去了。

那小廝突然冷笑一聲,說道︰「大人,小的知道,林子墨神醫雖是神醫,但卻沒有功名身,見到大人居然不下跪,往小里說是藐視大人,往搭理說分明是藐視朝廷藐視公堂,應當重罰!」

丁知府聞言心下不喜,任何人都不喜歡在被人說起的時候,是往小里說的,更何況還是一個當官的人,知府可相當于現在的地級市市長,早就習慣其余人對他的奉承。就好像副總和老總,大家稱呼的時候一定會將副這個字忽略,直接稱呼對方總經理。

突然,站在丁知府身後的師爺突然「啊!」的低低一聲,他湊到丁知府身旁,低聲耳語道︰「知府大人!還記得上任李知府在升遷後特意說過的那位,陵城林大夫麼,還特意讓我們關照的。」

丁知府一愣,然後說道︰「莫不就是說,救了他兒子的那位?」

「可不是嘛,我隱約記得名字就是林子墨啊!再說,這位大夫不就是從陵城過來的嘛,看著很像啊!」師爺趕緊嘀咕道。

前任蜀城李知府,在朝堂上屬于中立派的人士,可由于最近幾年皇子之間的斗爭越演越烈,加上皇帝任由其發展,除了幾個魁首一樣的權臣,其余大臣們特別是小官差不多都被迫站了隊伍,李知府想走中間路線,不過一個知府在那些人眼里就是小官,于是一大群人過來擠兌他。

可從陵城回來後,原本以為會左遷的李知府,突然一下高升了,成為了這一片的巡撫,巡撫什麼概念,就是省長級別!比知府這個市長要強大多了。

這下子他的分量就重了,原本是想打壓他的派系,統統派人過來重修于好想要拉攏他,他既然在酒桌上明著說了要照顧一個人,總得給點面子不是。

丁知府打算將這個跪拜的禮忽視過去。

秀才小廝不滿意了,他這人自卑又自傲,自卑奴才身份自傲秀才身份,兩相沖擊下,他根本不願放過任何可以踩人的機會,見丁知府不發話了,他自己又一次洋洋得意的,嘴里還假心假意地念叨著︰「若是世上有醫科就好了,林公子也不至于要拜跪。嘖嘖……」

「呵,誰敢讓我們的爵爺下跪啊!」外面突然傳來一個冷冽的聲音。

林蕊蕊訝異,這聲音分明是嚴肅起來的大黑。

小廝臉上一僵。

丁知府也是一愣,不過還是拿起驚堂木狠狠地向下一拍︰「堂下何人!不得喧嘩!」

「呵呵,不得喧嘩?」大黑快步走進來,眼神帶輕蔑地看著這些人,作為一個橫行洛陽的權二代,他慣來是不畏懼官員的,「怎麼?!洛陽陛下派來的天使要給林子墨林神醫宣召,已經到蜀城門口了,听說林子墨神醫在這里正往這邊趕來,我過來是做前期準備的,不行嗎?!」

接天子詔書,這里面的規矩可多著呢,就好像現代英國人覲見英女王一樣,要沐浴更衣,要學習各種禮節,完全不是隨隨便便跪地拜一拜然後拿著詔書就完事了。在接詔書的時候,再怎麼艱難的環境也必須擺香台,焚香禱告。

大黑之所以會提前一步過來,就是為了布置會場。

「什,什麼?!」詔書這東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接到的,要麼是位高權重在前朝有一席之位的老一輩,要麼就是入了天子眼的小輩,「休堂,暫且休堂!」

丁知府看向林蕊蕊的眼神里含著一絲捉模不透的嫉妒,但是在看見林蕊蕊那一副波瀾不驚,甚至眼底隱隱有些無所謂的時候,他也就釋然了,這樣一位不為名利所動的俊逸少年,會得到天子的賞識才是正常的吧。

周圍听到的何家山的村民一個個先是呆滯,片刻後互相竊竊私語,

「孩子他爹我剛剛沒听錯吧,是天子詔?」一個婦女揉了揉嘴巴驚呼。

「好像是真的啊,天吶,我們東家居然這麼了不起,太厲害了!」農夫臉上露出驕傲自豪的表情。

「是啊是啊,就不知道是什麼賞賜了!說不定是獎賞健康的幾頭牛,」一個身著略寒酸的人憧憬地開口道。

「不用擔心,天家的東西能壞了去?肯定是頂天的玩意!」另外一人也很憧憬,雖然不敢奢望是牛,但也覺得不會差!

……

農夫們的討論盡被堂上的人听見,在听到天家獎勵的東西是耕牛後,眾人的表情同時都囧了一下,如果真的獎品是牛,只怕大臣們窮得都要造反了,那小廝還不屑地嘀咕一句「真是泥腿子!」听得林蕊蕊連連蹙眉,心里又給這一家記了一筆。

緊隨大黑身後而來的崔嬤嬤,幾步就趕到林蕊蕊身旁,眼底里帶著一分說不清的激動與復雜,輕輕招招手,四個丫鬟抬著裝著衣服飾品燻香的托盤也走了過來,崔嬤嬤一臉榮寵不驚地理了理林蕊蕊的衣袖,滿臉的感慨︰「小……少爺,長大了!」

隨後,淡定自若中帶著一些宮里的氣派,非常客氣地向書吏詢問隔間在哪里。

書吏手忙腳亂地走出來,開口道︰「這,這邊……」說完還不小心踢了一下腳底的椅子,差點摔了一跤。不能怪他這麼不淡定,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遇見有人接天子詔,雖然不是自家大人,但能看到一次也不錯啊,激動得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了,與崔嬤嬤的淡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崔嬤嬤矜持地點點頭,眼底瞟了一眼似乎鎮定地坐在那里的蘇夫人,冷冷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蘇夫人,鼻子里突然冷哼一聲。

蘇夫人拿茶杯的手陡然抓緊,片刻,看著崔嬤嬤領著林蕊蕊離開的身影,眼底暗恨,但還是放松下來沒有計較。

在隔間簡陋的地方匆匆洗了一個熱水澡,林蕊蕊換上一套嶄新的長袍,精致非凡,上面還繡著很多特殊的符號,這都是嚴格按照爵爺等級制作的,林蕊蕊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衙門里的氣氛格外奇怪,完全不是鑼鼓喧天鐘鼓齊鳴,那種熱鬧非常的景象,反而,氣氛帶著一分肅殺的凝重。

這是怎麼了?

林蕊蕊帶著疑惑邁步進去,入眼,就瞧見一個黑色瓖著金龍華服的男子正背對著她站在那里,他的左手邊知府大人正顫顫驚驚的弓著背,看那模樣只怕下一秒就會跪下去。99999

听到林蕊蕊的腳步聲,那男子回頭。

一縷黑發還鉤在白玉無瑕的臉龐,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五官精致如畫,深邃的墨色的眼眸如宇宙神秘的黑洞一般令人迷醉,明明是妖孽無雙的風情外貌,硬生生的被那龐大的氣勢給壓了下去。

當然,在看到林蕊蕊的那一秒,微抿的薄唇放松,小小的翹起一個弧度。

周身凶猛如洪荒猛獸的氣場瞬間消散,整個人都生動起來,周圍的人只覺得那壓迫得讓他們膝蓋骨軟的氣勢沒了,換了一種說不出感覺的調調。

「劉煜,奉天子旨宣詔!」一聲低沉帶點寵溺的響起。

宣讀天子詔書的人,一般來說一個侍郎或者侍中來宣詔就已經證明待遇很不錯,若是有光祿大夫這類職位的人來宣召,就已經是天子眼中的大紅人,可若是由王爺來宣讀……

咳咳咳……古往今來,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先例!

雖然劉煜沒有報自己的稱號,但是有點眼界都能從劉煜身上的四爪金龍,以及他的名字推斷出來啊!

瞬間,所有人看向林蕊蕊的目光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那小廝,以往的囂張自傲早已消失得干干淨淨,眼里甚至帶著一絲慌張。蘇夫人雖然還強自鎮定,但手心也冒出了冷汗,那可是洛陽的玉面閻王啊,那可是連她這個居于內宅的婦人都害怕的名字啊,凡是和他作對的人都沒有活過第二天的結局。

早知道,早知道她怎麼也不敢惹玉面閻王罩著的人啊!

「蜀城林子墨接詔,」清新明亮,雌雄莫辯的嗓音從林蕊蕊嘴里吐出,林蕊蕊走在最近,崔嬤嬤端著一個小小的紫木托盤緊隨其後。

「過來,香台在這邊,」劉煜低沉的嗓音響起。

說完,他率先轉身向外走,步伐很緩慢,但速度卻詭異的與其他人持平,一步一步似乎帶了精確的定位,間距幾乎差不多。

「請天使上台宣詔!」大黑點燃幾根粗香,插進香壇中,對劉煜恭敬道。

順帶還對有些搞不清狀況的林蕊蕊眨了眨眼楮。

劉煜慢條斯理地走上香台,隨手拿出一份瓖著金絲邊的絲帛,也許是抽出來的速度太快,絲帛一不小心還險些掉落,驚得周圍一圈人都慌張到不行,丁知府本來還想怪罪一下,那可是聖旨啊!可一聯想到劉煜的身份,已經冒到嘴邊的話又活生生的噎了回去。

現在全場最鎮定的就是劉煜與林蕊蕊了。

劉煜緩緩將其打開,道︰「天子詔︰……」

此話一落,所有人立即跪下。

林蕊蕊左右看看,正猶豫要不要自我麻醉一番然後下跪的時候,劉煜突然開口道︰「啊,忘了說,天子口諭︰蜀城林子墨,不必跪拜!」

「是!」林蕊蕊松了一口氣,雖然在努力融入這個社會,但成長的環境塑造了她的性格,一時要扭過來,對皇權跪拜什麼的,還有點難度。

其余听到的人都是瞠目結舌,反應過來後一個個心下駭然,不管這是真的皇帝口諭,還是劉煜為了給站著的林神醫台階下隨口說的。

這都足以證明林神醫在皇室超然的地位!

畢竟是一個是皇帝,一個是太子等于未來的皇帝,嘖嘖,惹不起啊!

「蜀城林子墨,功在社稷,獻紙、算數、格物算盤、神臂弓、元戎弩有功,賜爵少上造,錢八十萬,帛三百匹,以作嘉獎!」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所有人都在地上趴著喊,只有林蕊蕊一個人站著對口型。

劉煜注意到林蕊蕊臉上閃過的一絲茫然,以及听到周圍的人開始喊後,迅速跟上他們的節奏,一張一閉的對嘴型,小臉嚴肅認真,以求不奇怪。

劉煜眼底劃過一絲笑意,少上造雖然不是官,但確實是特權階級,是有爵位有身份的人了,而少上造這個爵位身份,給林蕊蕊最大的好處就是,以後除了皇帝太子太後之類的,其余的下臣,也就是丞相列侯,林蕊蕊見面只需行拱手禮,不必跪拜。而且萬一以後闖禍殺人犯罪了,只要不是謀反之類的,大部分都可以用金錢解決,哪怕被逼上了公堂,也不用擔心會被嚴刑逼供!

越想,劉煜越覺得自己那個父親終于做對了一件事!

思及此,劉煜走下香台,手中的詔書漫不經心地交給林蕊蕊,林蕊蕊也是那麼漫不經心的將詔書超崔嬤嬤那一丟。

好在接應的是跟過史上最受寵公主的大宮女崔嬤嬤,想當年竇公主還做個更出格的事情呢,所以她無比淡定地伸手接過詔書,面上恭敬,眼底卻波瀾不驚的將詔書收在盒子里。

而崔嬤嬤的這一番神態,被幾個有心人看在眼里後更是心驚不已,那可是皇帝的詔書啊,哪怕是家族里的老夫人看到了都緊張得哆嗦,會激動的將它好好的小心翼翼的供起來,而這位嬤嬤,居然就想對待一張普通的布一般安置。這到底是從何等的家族怎麼訓練出來的啊!

連僕人都有這般氣度,那林神醫的背景……

丁知府與蘇夫人心頭都是三跳,丁知府暗自慶幸自己不是那種嫉妒俊杰的性格,否則今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蘇夫人臉色蒼白起來,她手指都開始哆嗦。

林蕊蕊這才看向那個小廝,慢條斯理地從袖中抽出一塊手絹,幽冷地說道︰「那位秀才奴才,還要逼我下跪嗎?」一邊說著,她一邊從懷中掏出一精致的手帕,慢慢的,一根一根的擦拭她白皙的手指。

「啪——」小腿直哆嗦的小廝,猛地一下雙膝跪地,不停的磕頭道,「大人贖罪,小的該死,大人贖罪,小的該死……」

「唉,」林蕊蕊幽幽的嘆息了一聲,「文人的風骨啊……」

她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在座的人都知道,身為一個秀才,國家都明說你可以不跪天子天地父母以外的人呢,你自甘墮落去當奴僕本來就很讓人不恥,但大家也不會說什麼,畢竟各人有各人的選擇,說不定是報恩呢?可若是因為害怕膽怯,諂媚奴顏的連連磕頭,這風骨就丟得大了,賤到骨子里去了,只會讓百姓失望鄙視,讓讀書人不恥與丟臉。

丁知府看都不想看那個秀才第二眼。在場所有的秀才以及打算考秀才的讀書人,看向小廝的表情都恨不得吃掉他的肉一般,實在是太丟臉了,畢竟他屬于秀才的階層,百姓們八卦起來又習慣打擊一大片,說不定明日就會听到他們原本看不上的農夫八卦「那秀才不但當奴才還連連磕頭呢,讀書又有什麼用!」等等謠言!

而已經成為舉人的幾個,則在心底慶幸,慶幸這個人不是和他們一個階級的,雖然會被連累,但也不至于太多。

林蕊蕊也不繼續擠兌那小廝,畢竟他只是個狗腿子,沒有觸及她的底線,她看向蘇夫人,說道︰「蘇夫人不知道听沒听過一個故事,曾經有一個讀書人他見一頭狼受傷了,好心好意的救他,結果狼身體好後反而撲倒他,打算吃了他。那位讀書人很是委屈,說道︰」我救了你你怎麼能吃我,好沒道理!「」

林蕊蕊看向蘇夫人,微微一笑︰「你猜猜,它說了什麼?」

「哼,」蘇夫人雖然懼怕,但是也不願意落下面子,可剛哼了林蕊蕊一聲,就被旁邊劉煜的氣勢給壓得差點當場憋出尿來,一張臉憋得通紅,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

林蕊蕊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心里有了一個計較,便道︰「嗯,它說,」因為我本來就是吃人的豺狼!「本就算不得人啊!」

在算不得人幾個字上,林蕊蕊加重口氣,面無表情的緊緊地盯著蘇夫人,暗喻得在座沒人听不出來。

不少人「噗」了一聲,然後用輕蔑鄙視的目光暗暗投向蘇夫人,氣得她身體直哆嗦。

林蕊蕊沒有放過她,而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說道︰「蘇夫人,你現在還想反咬我一口嗎?就如那一頭白眼狼一樣,哦,或許你證明你不是人不是個東西,我也能原諒你!」

林蕊蕊的這番話,說得極其緩慢,周圍沒了半點聲音。

一雙雙目光驚疑不定的來回在蘇夫人與林蕊蕊之間掃射,大家都屏住呼吸,期待蘇夫人會有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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