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當我是你爹。」臀上浮起一片巴掌印,葉啟楠忍不住給他揉了揉,只剩了嘴上嚴厲︰「教你是害你嗎,一張臉耷拉著,爹還要看你的臉色?!」
「爹讓我成熟穩重,守規矩,又說我擺臉色……」葉珣姿勢別扭,聲音含了怒意,又因為壓著胸腔,聲音變形,顯得有些滑稽。
沒防備,一記巴掌狠砸下來。
「啊……」葉珣的申吟聲都跑了調,從來不知道父親的巴掌可以這麼疼,聲音不大,悶悶的,卻像砸進骨頭里,疼的葉珣齜牙咧嘴。
「爹……爹,疼!」葉珣喊得惶急,兩只手抓緊了父親的褲子,生怕再晚一步,父親的大手又會砸下來。
「疼?我看你疼的輕,換做你哥哥,我保你不知道怎麼喊疼!」葉啟楠罵著,又覺得自己強詞奪理,好端端的憑什麼打人呢,因為葉珣這幾天老實規矩?
葉珣沒接話,身後的腫痛散開,赤辣辣的一片難受,下意識伸手去痛處,被父親揮手打掉,委屈的囁嚅︰「爹不講理。」
葉啟楠冷哼,卻是不忍心再打再罵,拿溫熱的手掌給他按揉。
他們攀登華山時,是寒氣逼人的拂曉,本以為可以在半山腰目睹日出,披著霞光前行,必是無比愜意。誰想天明時分,天空還是灰沉的,伴了迎面的微雨,將一行人的興致折損大半。
華山之巔,南峰的峰頂,白雪皚皚。隨行的侍從為老頭子披上大氅,狐皮領,領口雪白的絨毛裹住盧秉正的脖子,加上沒有頭發的頭頂,顯得腦袋格外的小,葉珣別過頭忍了忍笑。
卻听見盧秉正的詢問︰「葉珣佷兒想到了什麼。」
葉珣一驚,並沒想到老盧連這樣細微的表情都捕捉的到,一時失語,而老盧此時接過侍從手中的裘帽帶上,葉珣就更加想笑。
「委座問你話。」葉琨蹙了眉低聲提醒他,帶了呵斥。
葉珣胡亂找了借口︰「回委座,葉珣想到了沉香劈山救母的段子,在找‘孝子峰’。」
盧秉正呵呵一笑,就著話頭說起了忠孝之道,「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提到青城葉家家規嚴謹,然而世代無敗子,葉家的孩子人人翹楚。隨行眾人都是附和的,葉司令的馭子苛嚴,恐怕早有耳聞。
葉啟楠沒有同行,葉珣突然覺得身後的腫痛又在叫囂,故作不屑,看了眼葉琨,葉琨只是淡淡的笑,沒有過多反應。
對兄弟二人的態度,盧秉正視若無睹,呵呵一笑︰「葉珣想到的是寶蓮燈的段子,我倒是想到杜甫的一首《望岳》,車箱入谷無歸路,箭栝通天有一門。稍待秋風涼冷後,高尋白帝問真源。往日覺得,將華岳比作白帝,到底彷徨太過,今日一見,卻不免感慨頗多,今逢亂世,革命路途如腳下的山階,艱難曲折,崎嶇險阻,故我等,就該堅定不移,不畏難,不畏險,促中華之統一,方不愧為華夏子孫。」
眾人隨聲附和,均舉詩詞稱贊華岳山峰之奇貌,指點談笑間,唯有一人立在山巔,手撐著巨石出神。
沈司令好熱鬧,很少這樣低沉,葉珣看了有些心疼,二哥瞄了他一眼,意味深重,葉珣苦笑一下,當著這些人,他當然不敢說什麼,連一句司令都不敢隨意出口。
「瀚卿,你想到了什麼?」盧秉正開口,拖著長腔。
葉珣一直覺得,老頭子喚司令名字時顯得尤為不同,笑吟吟一聲「瀚卿啊」,或是「瀚卿」的卿字帶個小尾巴,百轉千回,總讓人听了渾身不舒服。
卻見沈子彥笑了,笑的那麼開那麼好看,卻看著讓人心酸。
「偶來此地竟忘歸,風景依稀夢欲飛。回首故鄉心已碎,山河無恙主人非。」沈子彥說著,竟用雙手掩面掩飾自己的失態。老盧也不閑著,解開領口的子母扣,將大氅月兌下來披在沈司令身上,撫肩拍背表露兄弟之情。
葉珣轉身躲開,躲開眾人,沒听清老盧拖著腔安慰他顧全大局的話,順著石階往下走,知道山路徹底遮過頭頂,看不到山頂的人。他倚著牆,掏出盒煙來點燃,深吸一口,從牙縫中緩緩吐出,閉了眼想冷靜冷靜。
倏爾,指尖的煙卷被人抽走,就听到二哥的呵斥︰「作死嗎,明知道父親不許?」
「那是他的事。」葉珣很煩躁,不買賬︰「他不是在東北長大!」
葉琨盯著煙頭上的火星,屢屢的泛著煙,煙嘴擱在嘴里,狠狠的吸了口。
葉珣有些發懵,看他半晌,嗤笑出聲︰「還是那句話,有朝一日,司令揮師北上收復東三省,我誓死追隨,死也值了。」
「信不信我踹你。」葉琨惡狠狠的說,將半截香煙掐死丟了。
「信,」葉珣朝身後看了眼,石階險阻陡峭︰「但是我會滾下去的。」
葉琨哼笑,扯了他一把︰「回去了,別讓人找。」
「哥,」葉珣站在原地遲疑,還是問出來︰「沈司令查抄西安省黨部的事……」
「你不是看到了麼。」葉琨指的是老盧為沈子彥披衣服的事。
「可是新聞上說,動用了幾百軍隊,兩挺重機槍,將省黨部洗劫一空,還有……」葉琨指了指西邊,「那邊的人。」
葉琨事不關己的笑笑︰「情節的確嚴重,老頭子在辦公室發了很大的火,最後卻不了了之。」
「會這麼便宜麼?」葉珣搖搖頭,除了父親對他的責罰,這件事結束的太平靜,葉珣更加肯定,「不可能的。」
從華山回來,葉琨兄弟二人依舊被送回酒店,父親在看報,氣色好了很多,留聲機里回放的是舒伯特。
隨後父子三人參加了一個宴會,是李主任為大家接風洗塵盡地主之誼的,老盧和沈司令並沒有來,想必是累了,李主任卻解釋盧秉正設家宴,沈司令被叫去臨潼赴宴。
委員長及夫人叫沈子彥一同吃飯是常有的事,眾人也無甚多問。年輕優秀,又生的儀表堂堂,葉琨兄弟在席上備受矚目,但最尷尬不過被人過問婚事,想與西北葉家結姻的大有人在。
這是個傳統的宴會,十幾桌幾十個席位,舞台上的麥克風用來講話,吃吃喝喝很是無趣,葉珣累的直打盹,期間被二哥敲醒了多次,也難怪沈司令無心過來。末尾,眾人被告知下一站將去洛陽,沈司令李主任都要隨行,委座將在那里舉行壽禮,五十架新購飛機前往祝壽表演,場面將無比精彩盛大。
葉珣借了酒力厭惡的呢喃︰「百姓為抗日募捐的飛機,拿去表演了。」
葉琨狠剜了他一眼,心想好在沒有與父親同席,否則真保不齊葉珣回去又要挨打。
洛陽的天氣則溫和許多,葉啟楠父子乘坐的是沈司令的飛機,抵達洛陽,落腳酒店後,葉珣將毛衫去了,夾克里只穿了襯衣,也並不覺得冷。
獻機儀式舉行在老盧的壽辰,眾人在主席台上觀禮,葉珣坐在父親身後,而葉琨坐在盧秉正的身後,這讓葉珣感到別扭,二哥似乎並不怎麼抵觸盧秉正,起碼明面上從沒有過。
五十架新式飛機從天邊駛來,機首高昂,像一只只蒼鷹,卻列隊整齊,動作劃一,不似蒼鷹的獨行。機群從主席台上空掠過,引擎聲振奮人心,眾人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航空署主任一旁為老盧講解這批飛機的性能和意義,盧秉正也不禁為之鼓掌。
沈子彥在同父親講話,講這批飛機的來歷,講全國民眾的抗日決心,講東北軍將士剿匪情緒低落,講日軍在華北的滲透危機。
葉珣在後面看著,听著,心想父親如何不知道這些,這兩年來,明處看,日本領事館田中先生多次登門,青城的煤礦、鐵路、銀行……許多時候不能不依賴日本人的合作,資本輸出難以避免;暗處看,春桃夫妻之死,華陽的失蹤,覓跡三十年又重新啟用的神秘電台,一切都那麼匪夷所思。
獻機結束則又是宴會,這次葉珣還能勉強打起精神,一來酒會熱鬧新潮,二來又見到五哥,現在是南京周諫之的公子,周遠笙。
許是周老的計算,楊五告知葉珣,年齡比葉珣大了九歲,兩人干杯,聊了聊各自的生活。楊五的態度依舊從前那樣不羈,打趣葉珣身上已然尋不到半分江湖氣,舉手投足都帶有幾分世家子弟的優雅,比葉琨更甚。葉珣听的不明褒貶,笑的勉勉強強,從回到葉家就沒交過什麼朋友,陳家良算一個,卓銘瑄算一個,卻與從前的再難相較,五哥是替他挨過刀的人,換命的交情他將永生不忘。
宴會過半,沈子彥尋到葉珣,拉他跟著出去,試試新飛機的性能,葉珣眼前一亮,躍躍欲試,欣然答應,飛機對他的誘惑豈是酒會可以比擬︰「我去跟父親打個招呼。」
沈子彥攬著他的肩膀強拖出門︰「伯帥若是不同意,該多掃興,我安排了人酒宴結束再告訴他。」
葉珣氣悶,又不能掙開︰「父親怪罪下來,您替我擔著啊啊啊……」
作者有話要說︰額……想問一句哈,有人在看嗎?在看的舉個爪唄,咱也能有點動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