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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忍耐了很久,卻听見上方一聲輕笑,景行止的聲音響起,他說︰「你既然醒了,就起來吧。舒愨鵡」

昊腦子里有片刻的狂喜,睜開眼便見到坐在他床邊的景行止,思緒凝滯了一下,才露出一抹笑容。

那笑容霽月風光一般,沒有久居高位的冷漠,反而如離家已久的孩子,尋到了溫暖的小窩。

「你去哪里了?不是說好一直跟著我嗎?」

他想起那日他借著酒勁去吻了景行止,雖然中間已經隔著三年,可是那人卻一點沒有變,他猶豫了一下,思緒轉回來,便對著那人招了招手。

景行止唇間帶著笑容,微微俯身,還未回過神來,昊便傾身而來。

這一次,沒有人來打擾。

「那你便好好跟著我,哪也不要去了。」

又靜了片刻,景行止唇角斂起,鄭重地點了頭。

這第三世,雖不能與世間有情人那般成親生子,可是也算是圓滿的,直到這一刻,景行止心中是這樣想的。

只是世間種種,並非是你表面所看到的,今日的景行止還是那個在棋盤旁,等著昊去解局的景行止,而此時的昊卻已並非昔時的昊。

昊雖承景行止之力,輕而易舉地坐上了王位,可是心中卻還念著四分的天下,在六州之內,一統江山,是每一任君王都夢寐以求的。

他沒有坐上這個王位的時候,覺得那是世間至高無上的位置,可是坐上了,卻覺得讓其他三國臣服,那才是真正的王者。

他的王妹,遠嫁到南國的沁王姬,允諾他,若是將景行止帶去給她,便會說服南國與風國一起進攻濱國。

三年的時間,大家都變得很快,當年還懼怕他的沁王姬,如今已經是南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太後了。

昊素來睿智,此刻卻被野心沖昏了頭腦,他忘記了景行止既然可以將風王之位奪下來,又何嘗不能助他打下萬里山河?

昊手腕一顫,倒藥的手有些顫抖,粉末灑在了杯盞的周圍,一旁的王後看不下去,直接拿過他手中的迷藥,嬌聲道︰「王上先歇會吧,臣妾來做。」昊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一般立刻將藥瓶丟給王後,避到一邊,似乎此事與他毫無關系。

故事在這里其實就已經結束了,與所有的王宮爭斗一般,一杯毒酒永遠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最好工具。

或許昊手中的只是迷藥,可是王後放進杯中的卻是見血封喉的毒藥,只因為是那個人遞過來的,景行止便甘之如飴的飲下了。

昊臨死之前,依舊沒有想明白自己因何而死,那喝下摻了迷藥的酒的人,卻好端端地站著。

「你明知杯中有毒,為何還要喝?」

昊瞪大眼楮望著景行止,他胸中劇痛,眼前也是一片模糊,仿佛雙眼被覆上了一層薄紗,任他如何努力都看不真切,心中不由得驚駭景行止是何時對他下的毒。

然而那人卻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不知是什麼心情地說︰「我沒有投毒,是你不該毒殺我。」

他本是有無盡的生命,無人可以扼殺,若有人不遵天道,便會為天道所反噬。

可惜,昊不明白,王後也不明白。

那一杯本該要了景行止性命的毒酒,報應卻落到了遞出那杯酒的昊身上,他至死也不懂為何一瓶迷藥卻要了他的性命。

這是他們的第三世,俗套了平常的第三世,即便做了人又如何,即便曾心生愛意又如何,人最善變,一瞬便是千變萬化。

——

他站在海崖上,望著海面上涌動的大火,心底最深處不見一絲陽光的地方涌上來無數的傷感和絕望。

他還記得她在虛無中對他伸出的雙手,感覺到她的十指冰涼入骨。他不知道該用哪種語言來描繪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他轉身看到獵鮫者手中那兩顆凝碧珠,通體晶瑩,似乎貯藏著她畢生的淚水。

他終于為她尋回了避水珠,可是這一片蔚藍的海域里,已經再也看不見她翩然舞蹈的身姿,他將她親手葬回她出生的西海最深處,以後的生生世世,都不曾

踏上過西海。這是他們的第七世——無垠島之東。

小睞出生的地方,是在西海的最深處。那里黑暗寒冷,幾乎沒有一條魚,她還記得那些冰冷的水流滑過她的肌膚帶來的刺痛感,卻也是因為這種刺痛感,生命才開始了。

小睞是被深海里覓食的鮫人們一起尋回來的,自幼便無父無母,那些鮫人找到她之後,便將她帶回了西海的無垠島上。

當她年幼的時候,她的記憶就凝固在一個男人的身上,她總是喜歡在海面上游蕩,盡管年長的婆婆們總是告誡她,海面上有無數的獵鮫者在等待時機。

然而,自當她第一眼看見那個男人的時候開始,一種聲音就反復的出現在他的夢境和生命里,如同不可抗拒的召喚,她抵擋不住誘惑的游向他。

她靠近了他所在的船只,趴在船沿上,仰頭靜靜地看著他。

「小睞。」

他叫她的名字,她卻不知道他是何時知曉自己名字的。

她仰著臉,看到他潸然淚下,一顆顆晶瑩的眼淚從他的面頰滑落,溫熱的液體流在她的眼楮里。

然後,她的整個少年時光都是在他的小船四周度過的。

她總是會在他的小船周圍覓食,因為只要有他的船在的地方,魚類總是會多許多,人類有一種很好的東西,叫做魚餌。

每當她在海中追逐食物的時候,他都會對她微笑,他的笑容溫柔而明亮,好像是那些穿破水面散落進海底的陽光,明晃晃的,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要靠近。

深海里的老人們很不贊同她和一個人類走得這樣近,他們是鮫人,生來就只能活在海里,而人類,遇水則溺。

而她卻覺得這樣沒有什麼不好的,從她浮出海面,第一眼就愛上了他,覺得地上海里,再也沒有一個人能讓她這樣喜歡著。

可是,她卻不知道他有沒有喜歡她,每一回,她游出離小船很遠的地方,回身望著他,看著他孤零零坐在船上的樣子,就會不由自主的游回去。

可是她卻沒有問一問,他需不需要她游回來。

鮫人與人類的語言是不相通的,她一路長大,每一日听他說話,卻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除了初見的那一句,他叫她的名字。

小睞。

她十五歲的時候,他終于還是走了。

那一只永遠停泊在那一片海域的小船,在一日的清晨後消失在了茫茫西海之上,她跟了一路,看著他的嘴唇不斷的張合,好像是在勸她回去,可是她卻一句也听不懂。

就如同,他自始至終也不懂她終日歌唱的是什麼一般。

聲嘶力竭之後,她望著那艘小船消失在視線之中,他昨日與她說了那麼多的話,約莫就是同她告別的。

後來,她又游回他停泊小船的那一片海去,沒有了他布下的魚餌,她開始連一只魚也抓不到。她開始覺得這一生過得太過漫長,也許她應該回到西海的最深處,那里從穹頂散落下來的陽光雖然失去溫暖,可是格外的像他的笑容。

她以為在他離開之後自己的一生會格外漫長,可是在那一天,忽然就到了盡頭。

她每次一想到他,就會游到那一片海域,坐在海邊的礁石上唱一會兒歌,他在的時候,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危險,他不在了,她也從來不在乎危險。

獵鮫者听到歌聲,來得極快,她只是看到一艘熟悉的小船從遠處而來,尚未看清楚船上何人,便快得像一道閃電一般跳進海里,沖向那艘船。

獵鮫者在西海上抓了幾十年的鮫人,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傻氣,自投羅網的鮫人。

她看著他們興高采烈的說著話,卻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

一種從未見過的冰冷東西靠近她的眼瞳,然後那里突然傳出一種撕心裂肺的劇痛,那一瞬間,雙目泣血。

她那時卻是這樣想的,

她再也看不見他的笑容了。

那些血紅色的液體一顆接一顆地流出,一月兌離她的的身體,就結成血紅色的珠子。

獵鮫者們驚嘆了,他們從未听說過

,被挖去雙目的鮫人還能夠泣血成珠。

在漫無天日的時光里,她被關在狹小的水池中,魚尾不能舒展,終于渾渾噩噩。

她死的那一刻,听說西海上出現了一場百年奇觀,可惜她卻一點也看不見。

小睞。

她听見他在叫她的名字,溫柔而深情,如同那永遠在她身後凝望她戲水的目光,如同在她睜開眼楮的時候,頭頂散落進海底的陽光,她伸出雙手,想要擁抱一下那種溫暖,指尖卻再一次觸到他的眼淚。

冰涼徹骨,像是西海深處最冷的水流。

周圍的一切漸漸模糊,她恍惚的感覺到他抱著她在海中翱翔,她指尖觸模到他緊緊閉著的唇,似乎可以在腦海中幻想出他悲傷自責的神情,他還是回來了。

就好像她,不管游到多遠的地方,終究還是只有趴在他的船沿才能安睡。

急速的水流滑過她的身體,她真想問他,是不是也喜歡他。

她想對他唱歌,可是卻說不出一句話。

她想問他,那時離開,是不是為了尋找可以避水的方法?他是不是也想,留在西海,永永遠遠的同她在這片海中起舞?

可是她再也發不出聲音。

西海之上,有一個傳說。

在許多年前,鮫人是無法上岸的,她們偶爾浮出海面,可是無法支持過多的時間,便必須游回海水里。

直到有一天,西海之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獵鮫者的船上不知是什麼珠子,血紅的顏色,融化在西海之中。那以後鮫人在成年之後可以短暫的分出雙腿,上岸活動。

無垠島上的鮫人靜靜地依附在海邊的礁石上,望著那片海域的烈火,他們都記得看著那個男人從海中浮出來的那一刻心中的震驚。

那個生于西海最深處的鮫人少女,最終又被他安葬在了那個地方。手持著兩顆凝碧珠的男子,靜靜地佇立在山崖之上。不知過了幾天幾夜,那片海域上的烈火終于熄滅。

男子收緊手指,手掌之中,是千辛萬苦才尋到的本以為憑借它可以從此與少女遨游在海中的避水珠,此刻卻與少女明眸善睞的雙眼一同化為粉末,飄散于無垠島的每一個角落。

那些粉末墜落的地方,來年開春,生出一種魚尾形狀的植物,鮫人采之,制成藥物,可助其長時間的保持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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