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在蕭元的刻意示意之後,擺在了花廳中。舒愨鵡
隨著一道又一道的精致菜肴擺上桌案,景行止也從宮人的後面姍姍來遲,雖然是剛剛從廚房中走出來的,卻干淨得好像沐浴齋戒過。
蕭元握著調羹,在要說話的時候,她突然將目光落在了姜陽的身上,有些奇異的問︰「你的眼楮怎麼了?」
「啊?」姜陽突然被問到,有些愣神,猶豫了一下,羞紅著臉回答道︰「孩兒無事。」
「真的無事,為何要哭?」
她的聲音已經帶著訓斥的味道,姜陽本來就敬畏她,此時紅腫眼楮發澀,幾乎又要哭了出來,語調帶著怯意,道︰「孩兒不該隱瞞母親,孩兒錯了。」
蕭元眼神漸漸凝聚,皺著眉,問︰「那你告訴我,你為何而哭?」
「前幾日,師父送了孩兒一只小狗,孩兒很喜歡,可是昨晚,」他垂了垂頭,說︰「昨晚,小狗死了。」
「不過是一只小狗罷了,便值得你這樣哭泣?」
姜陽的臉色白了白,忽然起身,跪到蕭元的腳邊,重重的磕了幾個頭,道︰「並非只是為了小狗,而是因為母親。」
「呵•••」蕭元冷笑,有些嘲諷的斜著眼,問︰「說說看。」
「孩兒知道不得母親喜歡,可是母親想要孩兒死,孩兒最後還是有些難過。」
他抬起頭,望著蕭元轉白的臉,心中的苦澀更深,索性最難講的話已經說了出來,便將一切都拋開了,聲音平靜而悲凝︰「孩兒知道自己非母親親生的,孩兒並非畏懼死亡,只是不舍得母親一個人。母親要我死,我便去死。」
蕭元的臉色凝重,無聲無息的壓迫感生出,她將目光轉到門前的景行止身上,聲音冰冷問道︰「這是何事?」
景行止眸子暗了暗,提步走進花廳,伸手托著姜陽的胳膊起身,從容不怕的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你這樣哭,更不得你母親喜歡。」
他這樣一說,姜陽的眼淚便止住了。
「我前幾日送了他一只小狗,那只小狗素來喜歡舌忝東西,自從給他養著了,就喜歡舌忝他身上從不離身的藥玉,正巧,昨夜死了。」
蕭元被這一句話震得心頭一驚,她垂頭看著姜陽腰上系著的藥玉,伸手要去拿,卻不料被姜陽躲開了。
孩子黑白分明的眼楮瞪得大大,有些恐懼的望著她,說︰「這玉有毒,母親不要模。」
這一句話,無異于在夢境之中她听見姜有汜對她說︰「娘,不怕了。孩兒陪著你。」
她皺起直眉,一把扯下姜陽明知有毒卻還是系在腰間的潔白藥玉,收斂起冷意,不斷地摩挲那枚玉佩。
「呵••••」蕭元笑了笑,看向姜陽,問︰「母親為何要殺你?」
姜陽有些吶吶的,卻依舊無法釋懷,道︰「因為我不夠好,讓母親不喜歡。」
「沒有不喜歡。」蕭元伏低身子,將姜陽摟在身前,微微垂著眼簾,有些哀傷的神色,垂下頭,親了親他的額頭,道︰「你和他一樣,都是母親最喜歡的。」
直到這一刻,蕭元才真正的確認,這個即便不是她親生的孩子,即便一直得到她厲色以對的孩子,其實和有汜沒有區別,他同有汜一樣將她視作母親,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用生命去愛護的母親。
蕭元安撫了姜陽之後,那個受了一夜驚嚇的孩子第一次有幸由她哄著入睡,一夜的哭泣不眠讓他很快的沉睡,然而,蕭元卻不得輕松。
「臨海在何處?」
那是她父皇身前最信任的大太監,按照在宮中的規矩,在光武帝駕崩之後,應該放出宮養老了,所以蕭元也沒有多做打听。
輕盈派人去宮中的內務府問了話,回話的人卻說,臨海在光武帝駕崩之後,自己撞柱殉葬了。
「殿下,」輕盈看著孟光長公主青白的面色,有些擔憂的上前,「不如先傳召御醫來瞧瞧。」
蕭元擺了擺手,起身,道︰「隨本宮入宮吧。」她隱在廣袖中的手緊緊的捏著那枚藥玉,握得很緊,幾乎要將那枚玉佩捏碎,她尚記得姜永夜是如何將這枚玉
佩交給她的,而她又是如何將它轉交給光武帝的。
每一回想,蕭元的臉色便是黯淡一分,待到馬車駛進皇宮的時候,蕭元卻已經恢復里的平淡的神色。
「輕盈,先去太醫院。」
「諾。」
她坐在幽深的車廂中,靜靜的看著手中的那枚玉,唇上涼涼的笑意,噙著寒光,冰冷而懾人。
「殿下,到了。」
這一段路,是馬車到不了的,即便是尊貴如孟光長公主者,也得下馬車。
她噙著點點笑容,從馬車中出來,卻听見了一聲聲哭泣聲。
太醫院臨近帝學,听著哭聲,有些像是小孩的聲音。
她淡淡瞥了一眼,輕盈本要上前呵斥,卻被孟光長公主擺手攔下了。
一眾宮人都被留在了身後,蕭元慢慢走近姜贊與姜耀的身邊,姜耀是陸氏所出,宮中的二皇子。
她不說話也不發出聲音,靜靜的看著兩個小孩子。
「皇兄,你還給我,你快還給我•••」
到底是年紀差異大,姜耀無論是力氣上還是地位上都不如姜贊,只能怯怯的哭著,一旁的隨侍太監也不敢上前勸。
蕭元走近,低下頭問︰「這是怎麼了?」
她的話剛一出口,所有人才驚覺過來,立即跪到在地,請安行禮之後,卻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
蕭元也不生氣,定定的看著姜贊,問︰「太子,你來說。」
「嗯,」姜贊咬了咬唇,眼珠子上下左右轉了幾轉,才拱了拱手說︰「孤剛才見到二弟腰上帶著的香囊很新穎,就想借來玩玩,可是二弟小氣得很,所以•••」
蕭元看著他的臉,皺眉,「所以你就搶?」
姜贊卻不以為然的說︰「母後教導我,有些東西我如果沒有,又喜歡得緊,便只有搶了。」
蕭元一怔,看著姜贊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們南國的皇子,生于婦人之手,可是卻從出生之日起便被分開教養,即便是親生母子也難以見上一面,所以母親很難影響到孩子,這也是即便皇子之間勾心斗角,也不失皇子儀範的原因。
蕭元沉吟片刻,點頭笑著,道︰「你這樣喜歡,倒也難得,不過你二弟舍不得,也就罷了,你來,姑母給你好東西。」
輕盈在一旁只听得心驚膽戰的,她跟隨孟光長公主多年,雖然見過長公主殺伐果斷的時候,卻不曾想過,長公主會對一個孩子下手。
「你看這塊玉可好看?」
姜贊的眼楮一亮,連連點頭,說︰「姑母要送給孤嗎?」
「是啊•••」蕭元掩著唇笑,低子親手將藥玉系在姜贊的身上,溫柔似水的說道︰「姑母就得了這一塊玉,拿來給了你,千萬收好,莫要讓別人知道了。」
姜贊捏著那潔白無瑕的美玉在手,笑得合不攏嘴,點頭說︰「孤一定不會告訴別人的,」末了,狡黠一笑道︰「孤連母後也不說。」
蕭元滿意的點了點頭,轉身回到馬車上。
「輕盈,回府吧。」
而長公主府中,姜陽已經醒了,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看著完全陌生的房間,迷糊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這是孟光長公主的閨房。
「師父,你在嗎?」
姜陽穿上鞋子,走出內室,便看到景行止坐在梳妝桌前,走近了才發現他正往里面一件一件的放著嶄新的珠釵。
姜陽披著外衣坐在景行止的身邊,靜靜的看著他專心致志的打理著母親的飾品,看著師父溫柔雋意的目光,姜陽問︰「母親為何不愛師父呢?」
景行止的手頓了頓,沒有說話。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若母親愛師父,那師父便可以真的做我的父親,那該多好。」
景行止將最後一支珠釵放進去,從胸臆中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他側眼看著姜陽,眉宇間極為平靜的回答道︰「世間萬物都有它的宿命,時候到
了,自然圓滿。」
姜陽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可是,師父不是也希望這一天快點到來嗎?」
景行止難得的蹙眉,眸中光色沉沉不見底意,過了許久,他說︰「我已經等了很多年了,不急。」
「師父,」姜陽仰著頭問︰「師父為何知道一定能等到那一天?如果等不到呢?」
景行止低頭笑了笑,說︰「只要將每一步都準確無誤的計算好,就好像我知道你今晨那樣做,會讓母親動容一般,我這樣堅定不移的做,便一定會有那一天。」
姜陽的眼中有驚嘆的光芒,點著小腦袋,說︰「師父果然是天下最厲害的人,什麼都會。」
景行止將裝珠釵的盒子關上,放回原處,淡淡的笑著,打開手邊的抽屜,取出一個樸素無華的盒子,修長的指在盒身輕輕的描摹,姜陽的目光投了過來,看著那個盒子問︰「師父,這是什麼?」
「信物。」
景行止指尖輕挑,打開盒子,里面卻空無一物。
原本應該放著一枚白玉扳指的盒子,空空如也,想來是原來主人已經為它選了一個新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