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輕盈將丹紅色外衣給蕭元穿上,輕聲道︰「幾位大人都下朝了,正在書房候著呢。」
蕭元點頭,看著桌上已經擺好的早膳,略略嘗了幾口,便起身往書房行去。她閉門不出,不代表著對于朝堂之上的事情全然失去掌控。
「臣等給長公主請安,願殿下長安千秋。」
書房里,原本正做著喝茶的一干大臣看見進來的少女,立刻起身,恭敬的行禮,蕭元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下,面色平靜,丹紅的顏色襯著她的眉眼如虹。
「長安千秋,怕是不行,昨日不是說過,今日下朝不必再過來了嗎?」
「臣等有要事稟報。」
為首的,是兵部尚書宋大人,此言讓蕭元揉了揉眉,問︰「究竟何事?」
「陛下于今晨宣布,立方德之女方韻為太子妃,聖旨以下,快馬加鞭已經送往長秋山了。」
蕭元此時才真正的上心,端著茶杯的手輕輕將杯子放下。書房外的樹上,桃花都開了,粉白的顏色,看上去如霧如霞。
蕭元看了一會兒,才對左右吩咐道︰「派人去把聖旨截下,若是趕不上•••」
她又端起已經半涼的茶水,慢慢喝了一口,才悠然的說︰「那就拿著本宮的懿旨去。」
幾位官員臉上都是一喜,有了孟光長公主的懿旨,他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早年的時候,尚覺得陛下寵愛孟光長公主過矣,如今卻還多虧了孟光長公主特別的地位。
須知,懿旨乃是皇太後或者皇後的詔令,後來孟光長公主執掌了後宮,宮中無皇太後亦無皇後,孟光長公主的旨意便成了獨一無二的懿旨。
長安城皇宮之中,崇政殿的宮門再次在早朝之後緊閉,依舊是那間最里邊的偏殿,景行止站在一旁,含著笑意掃過已經收拾一新的牆壁,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沒有開口詢問。
望著這樣平靜的,似一口古井的景行止,光武帝放下手中的密折,隨手一扔,道︰「先生,朕已經依照你的意思去辦了,但•••」
景行止也不看向光武帝,唇上笑容淡去,道︰「陛下的陽壽只有四年了,除了信我,你別無選擇。」
光武帝蹙著眉朝景行止搖了搖頭,輕輕搖了搖小鈴鐺,臨海便弓著腰快步走進來,光武帝將一旁一道剛剛擬好的聖旨扔給臨海。
可不等他再說什麼,景行止已經轉開了密道的暗門,走了進去。
「陛下寬心,世間沒有一個人比我更希望元兒一世安康。」
光武帝得了他這樣一句話,便不再說什麼,揮手讓臨海拿著聖旨出去,自己卻走到了那堵剛剛修飾好的牆邊。半個月之後,固原郡長秋山軍營。
征天軍團的兒郎們正在熱火朝天的操練的時候,山下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來者有十余人之眾。
方礙站在高台之上,舉目遙望,臉色突然有些古怪,走到身邊數米遠的方韻身邊,道︰「長安來人了。」
方韻一怔,順著方礙的眼光一起看去。
漸漸的,越來越清晰,那支隊伍是長安禁軍的衣飾,他們護在中間的,卻是一個太監。
在靠近她們的時候,太監踩著一個禁軍的手下了馬背,雙手捧著明黃色的聖旨。
方韻想了想,便要上前去接旨,手臂卻被方礙拉住了。
「阿韻,」方礙看了她一眼,眼中不知是何等意味,手卻放開了,低聲道︰「去吧。」
聲音中有著方礙平素少有的不安和怨憤,然而這些方韻卻不在意,生平第一次,她走在了方礙的前面,朝太監躬身一禮。
那太監仔細的打量了她一眼,才慢吞吞的說︰「可是方德之女方韻?」
「諾,正是臣女。」
太監點了點頭,展開明黃聖旨,道︰「方韻接旨。」
「奉天承運,寬溫仁聖皇帝制約,惟爾西征大將軍之女方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自太子立來,朕所見者,堪當太子婦。特賜爾冊文,即日起歸京成婚。欽此。」
太監的聲音又尖又細,念完聖旨之後,方韻朗聲接了旨意,方才站起身,接過太監捧上來的聖旨。
而在此刻,太監忽然笑著說道︰「老奴在此恭賀方小姐大喜,這就收拾一下,隨老奴回京吧。」
這,就要回長安了?
無數雙將士的眼楮都盯著方韻,原本在場下習武的容煥也看了過來,男子的目光沉沉,似乎極為不快。
然而緊接著,山下再次傳來馬蹄聲,比前一次更快,更多。
這次來的人卻不再是禁軍,而是一身勁裝的長公主護衛,當先的便是護送容煥回到長秋山的齊磊。
齊磊一手控制著馬,一手高高舉起聖旨,聲音洪亮的喝道︰「孟光長公主有旨。」
這一次,整個習武的校場齊齊下跪,這是屬于孟光長公主的長秋山,可以裝作不知陛下,但卻不能不敬長公主。
齊磊翻身下馬,快步走到拿著聖旨的方韻面前,展開第二道聖旨,面無表情的念道︰「孟光長公主懿旨,茲爾方氏,敏順恭和,寬厚仁嘉,乃是太子婦不二人選,本宮以為方氏與太子成婚,不可急于一時。宗廟不可不祭,于此事之上萬不能怠慢,特此命方氏入宗廟齋戒養性,以誠孝心。」
听到這里,方韻的臉色變得古怪,她抬眼看了一邊跪著的方礙,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接了孟光長公主的懿旨。
「方小姐,既已是太子妃之尊,此軍營之地,便不可久呆,這就隨屬下回長安吧。」
齊磊側身,方韻這才看到他的身後,一頂慢悠悠的小轎子慢吞吞的被人抬上山。
方韻看得皺眉,聲音卻是溫和的,「我可以騎馬,不必坐轎。」
齊磊笑,道︰「此乃長公主之命,方小姐切莫抗旨。」
方韻抬起頭,她皺著眉頭看著這個傳旨的人,又側眼看了一下方礙,心中斟酌半瞬,終究是同意了。
齊磊看著她坐進轎子里,笑了笑,對方礙抱拳做禮,往外走了幾步,忽然看見人群中的容煥,點了點頭,便帶著護衛們絕塵而去。
站在將士的中間,容煥看著遠去的一行人眼中的冷意散去,想到了蕭元,不自覺的一笑,手中的劍揮得更快。自從聖旨發出之後,長公主府便又開始閉門謝客的日子。
春日里,杏花吹滿頭,風光正好,長公主府卻不似往年那樣,在府中擺酒宴客,門庭若市。
大臣們三天兩頭的來求見,蕭元卻一概推拒了,說,春日困乏,正當好眠,讓他們有什麼大事都留到她把懶覺睡夠了再說。
陽光明媚,清晨的風帶來公主府花廳小院里的點點花香,蕭元讓人在北院的臥房前架起了秋千床,用過早膳之後,便躺在了上面。
閉著眼楮,將書蓋在自己臉上,蕭元睡了一會兒,忽然聞見一股十分濃烈的花香,她拿開書,揉著眼楮一看,不知何時,那里多了一顆杏花樹。
樹下坐了一個人。
那人披著白色的袍子,上面沾了些褐色的泥土,他的身邊還放著一個鐵鍬,臉色微紅,額上帶著汗珠。
烏黑的發絲在風中輕輕揚起,看上去倒有了幾分仙氣,蕭元自是不耐煩看景行止的,她知他有著南國女子魂牽夢縈的容貌,可惜蕭元看不慣,她一見著他的臉,就會想到那些寺廟里誦經的和尚,目光微微揚起,望著那顆潔白如雪的杏樹。
「不學梅欺雪,輕紅照碧池。小桃新謝後,雙燕卻來時。
香屬登龍客,煙籠宿蝶枝。臨軒須貌取,風雨易離披。」蕭元翻身坐起來,雙腳蹬在地上,秋千chuang便輕輕的搖晃,這樣的聲音驚動了樹下的景行止,他循聲看了過來,面容溫和的望著蕭元。
「元兒,我給你種了一棵樹。」
蕭元揚眉,掩唇輕輕打了個呵欠,走到樹下,啪的一聲,折下了一株杏枝。
「可我不知它有何用處,你該不會以為我喜歡杏花吧?」
景行止站起身,走到蕭元的身邊,忽然握住蕭元的手,輕輕摘下一朵潔白的杏花,插在蕭元的發間,然後將她摟進懷中,低聲輕語道︰「你不知,我給它施了仙術。無論何事,只要你將願望寫在書上,就一定會實現。」
蕭元推開他,定定的看著他,忽然一笑,問︰「那好,我現在就有一個願望。」
景行止從袖中掏出綢帶,輕盈眼尖的端來筆墨,蕭元唇角上挑,三兩下揮筆,將紙條塞給景行止。
「我拭目以待,等著這棵樹,或者老師你,替我完成願望。」
——
不知隔了多少年,蕭元才發現這課杏樹樹干上刻著一段話。
余又候十五年,吾妻來歸,時名曰仰韶,歸寧時,聞家中姊妹喚妻阿杏。後余獨愛謂之阿杏,以為通幸之意。
其後五年,與妻別。
其後二年,余久病臥床,妻來見,其貌與昔時無異。
然自後余再病,妻不至。
窗下有杏樹,吾妻來歸之年共植也,今竟垂垂欲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