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落塢山之後,就是廣袤無邊的固原。
一連百里路都是荒草,見不到一個行人。
南國初年,這里曾經是有名的關外平原,河川灌溉,百姓安居。
但是因為南國初期的分裂,固原上面原本生活著的人,通通遷移到更北的地方,翻過了歸雁山,跋涉過冰原,繼續以北的區域,重新建立了一個國家,如今有了兩百余年,有了不同于南國的秩序。
那就是時常進犯南國,似乎與南國天生就是仇敵的大禾。
這麼多年過去,幾乎已經沒有人記得,大禾人也曾經是南國的一部分。
蕭元駕著馬,與景行止並馳在固原上,只是一片荒原的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頭頂是星空,腳下是灰色的土地,噠噠的馬蹄聲,那種有著頻率而又低淺的呼吸,好像一切都簡單起來。
「父皇謀殺了他的第一任太子妃許氏之後,就迫不及待的借著巡視北地的名頭,跑到固原上來找母後。」蕭元開了話閘,「母後那時不喜歡父皇,她喜歡在固原上牧馬,所以很想嫁給蕭家軍里面的馬夫。母後說那個馬夫是個很普通的人,可是對他的馬卻很好。母後說,如果她沒有嫁給父皇,那麼我就只是一個馬夫的女兒。可是,那個馬夫就死在這遍固原上,被他自己養的馬踏得連骨頭渣子都尋不見。」
少女三言兩語描繪了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其中的措辭簡單,但是透出來的那種意味深長。誰能會聯想,光武帝可以為了娶到光武蕭皇後,而先謀殺了自己的妻子,那麼又怎麼會在乎一個馬夫呢?
「所以,最終母後嫁給了父皇。同年,皇祖父下令去松原狩獵,父皇那時有一個偷偷養在莊子里的愛妾被母後發現了,母後接了她去松原,就在路上,馬受了驚,那女人被踏成了肉醬。」
蕭元別眼看著景行止說︰「母後說,萬萬不可在心中生悶氣,有什麼不高興的,直接以牙還牙就是了。」
她臉上笑眯眯的,那句話里卻分明有著暗示。
此時已經是日暮時分,固原上的野風勢頭愈來愈猛,蕭元將風帽戴在頭上,卻毫不猶豫的加快的速度,一會是在眨眼的瞬間,景行止就立刻跟上了她。
他下意識的將目光放在蕭元的身上,看到的是少女在風中鼓起的披風,颯颯的作響,隨風飛散的長發,而她,永遠都是這樣的飄忽,他好像永遠都追不上她。
在漫漫的固原上,整整三天三夜的奔馳,人的體力已經達到極限,在抵達歸雁山的山腳的時候,蕭元終于忍受不住,有些艱難的下了馬。
毫不顧忌身份的就地坐下,而安上也確實累壞了,直接撂了蹄子,趴在蕭元的身後。
蕭元的倦意上來了,仰著頭枕在安上的馬月復上,便困倦難耐的睡下去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寂靜的固原上有了馬蹄聲。
從他們來時的方向,正奔馳而來。
一馬當先的是一個大禾打扮的成年男子,膚色微黑,身量魁梧,一雙眼楮好像是禿鷹一樣帶著攻擊和野心。
緊隨他的,是十余個類似手下模樣的人,在看到兩人兩馬的時候,有些驚訝。
「呵,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回看見男人給女人揉腳。」
身後有一個矮瘦的手下嘲諷著笑話著,卻被他們的首領瞪了一眼,有些沒趣的閉了嘴。
景行止聞言,卻沒有覺得羞愧,但是還是重新給蕭元穿上了鞋,這些人雖然大禾人,可是南國的規矩就是女子的腳不能隨意露給外人看。
他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看向那一行人,靜靜的,沒有什麼要攻擊他們的舉動,可是首領卻似有所查的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去惹這個人。
一行人很快的繞過景行止和蕭元,縱馬上了歸雁山。
「殿下,為何•••」
這一行人的首領,其實就是大禾的大王子舒木爾,此番帶著王命出來辦事。他是大禾王最年長的兒子,王後所生,早早的就被立為繼承人,所以有些目中無人,但是眼界還是有的。
「剛才那個人,武功不低。」他目中閃過一絲精光,「你沒有注意到他的指法,很像我在王宮內藏書中看見過的拈花指。」蕭元醒來的時候,是伏在景行止的背上。
周圍的景色,已經是在歸雁山中了。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聲音冷冷道︰「放本宮下來。」
可是景行止卻沒有放手,腳下的步伐依舊快速,聲音溫和的說︰「山路崎嶇難行,我背你會快一點。」
他十分自覺地沒說什麼,山路不好走,你走了會腳疼之類的話,而是只說速度會快一點,不過是知道這樣蕭元便會拒絕而已。
果然,背上的蕭元沒有做聲。
她的記憶中,景行止也是背過她的,是什麼時候呢?
哦,她還未出嫁的時候,才十二歲。
那年去清山上找他,卻腳下踩空落到了河里,衣衫都濕透了,是景行止將她背回別院的。
可是那時,蕭元嗆了水,是昏迷著的,所以第一次清醒的真實的還是現在。
這樣想著就覺得有些不開心,她並不是那種喜歡將不悅的情緒藏在心里的人,反而喜歡將它發泄出來,讓別人比她更加的不開心。
然而,景行止卻不是尚好的人選,這個人性子好得出奇,她似乎永遠不能激怒他,即便是設計他,剝皮,斥罵,不因緣由的責怪,利用,哪項都沒有讓他離開自己。
就在蕭元絞盡腦汁去琢磨的時候,忽然她發現她們前面還有一群人,正騎著馬,同她們一樣在翻越這座歸雁山。
蕭元的笑聲突然響起,她垂下頭,湊近景行止的耳邊,說︰「你能驚了他們的馬嗎?」
蕭元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景行止的耳間,倏地,整個人的都面紅耳赤的,好像燒起來了。
蕭元久不見景行止答話,拍了拍他的肩,從他背上下來,聲音有些不快,「你不是什麼都會嗎?」
「能。」他的聲音有些啞,側著眼沒有去看蕭元,微微不著痕跡的用背影對著蕭元,但是顯然蕭元在意的不是這些,她听見能字,唇上的笑容就更深了。
「那你快點呀。」
「好。」
景行止這時才轉過身,看了蕭元一眼,突然攤開了手掌。
「怎麼了?」
「借你的珠子一用。」
蕭元皺了皺眉,可是眼見著前面的人已經快要走遠了,這珠子雖然獨一無二的特別,可是沒有了總還會有新的,咬了咬牙,也就從腰間的荷包里取出來,放到了景行止的手中。
景行止接過珠子之後,便轉身走了幾步,手上很隨意的向前一揮,不過眨眼的功夫,前面的人便接二連三的從抬起前蹄的馬背上滾下來,稀里糊涂,狼狽不堪的。
「哈哈•••」
蕭元的笑聲,便極為不恰當的在這時響起,整個歸雁山都蕩漾著少女歡快的笑聲,毫無負擔的,惡作劇而歡喜的,動听的狡黠的。
大禾人的目光立刻就直直的射到蕭元的身上,憤怒的拍著身上的泥土,快步的跑過來。
蕭元猛地一驚,拉住景行止的手,「快點走了,他們要過來了。」
她的聲音依舊輕快不知自己闖了禍一般,帶著惡作劇成功的洋洋自得,被景行止帶著,用俊俏的輕功飛快的躲開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撥開一處的樹林,入目的居然就是蕭元心心念念已久的冰原。
蕭元在風中吹得有些睜不開的雙眼看到的,就是恍如鏡面一樣的,倒映著整片星空的冰面。
那些冰層的下面,除了靜止不動的星子,還有著來回游動著的點點熒光,是冰層下面生存的食人魚。
帶著如螢火蟲一般如夢如幻的光點,不停的在冰層下面變換著位置,成群結隊的游動著,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蕭元顧不得說什麼,好像月兌韁的野馬,飛快的奔馳到冰原上,重重的砰地一聲趴倒在冰面上。
嚇得景行止立刻上前去,以為她摔得到了哪里。
誰知,少女卻像個三歲的小孩子一樣,整個人都趴在冰面上,臉貼在冰冷的冰層上,盈盈的笑容,快活得說不出一句話的樣子。
在少女的記憶中,已經闊別了幾十年的景象終于再次回到她的身邊,這是多麼難得的一種境遇。在許多年以前,在她第一次看見這里的時候,她只是一個兩歲的女孩,那時還沒有開始所謂的接受正統教育,她可以為了得不到一塊糖而哭,也可以為了拿到一朵花而笑。肆無忌憚的,無憂無慮的,以為這就是她最終的人生。
可惜,是她想得太簡單了,她擁有世間獨一無二的榮華地位,便不可能不為之付出,笑是有原因的笑,哭是有原因的哭。從來不做沒有緣由的事,沒有不打沒有準備的仗。
她伸出手,指尖點到冰層下面的食人魚身上,那一只魚發現了冰層上邊的人,便不停的撞擊冰面,蕭元似是無聊之極的不停逗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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