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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夜深闌干

抵達固原郡蕭家的老宅,已經是在五天後的深夜。

蕭家的宅子,在獨落塢的山上,與世隔絕的感覺,山間兩道之旁,便是歷代蕭家祖宗的墓穴,無數的石碑上,沒有一塊記述著亡者的官職爵位,只是簡單明了的刻上名字,生猝年月,連子女也不曾記著。

蕭元在到了獨落塢的山前時,就拒絕了軟轎,一反常態的十分堅定的親自沿著山階往上。

整個獨落塢山都被火把點亮,少女的步伐緩慢而吃力,卻不曾停滯。

佇立在山巔上,在夜色中如同一直振翅欲飛的鵬鳥的蕭宅,其實除了僕從,已經沒有一個主人了。在蕭元出生那年,它的主人們就已經戰死在沙場。

北地子民擅長游牧為生,蕭宅的不遠處,就有一遍廣闊的草場,原本養著數百匹戰馬,後來被蕭皇後放走了,獨落塢上山便有無數的野馬奔馳在山中。

蕭元不妨,看見樹影中一閃而過的黑影,當即一邊叫著︰「安行,」跑進了樹林中。

那匹通體純白色的馬听見少女的喊聲,馬蹄有些遲疑,在原地猶豫的打著轉兒,驚慌失措的侍從們撥開樹枝,跟了上來,感覺到有人靠近,那匹叫安行的馬剛要揚蹄狂奔,突然被蕭元一手圈住脖子,做了上去。

白馬揚了前蹄,立刻飛奔著消失在黑夜中。

蕭元伏在安行的背上,雙手圈著它的脖子,臉貼在它的後頸上。

「安行,我就知道是你,我知道還沒老死。」

這時,已經在樹林深處了,安行奔跑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借著月色可以看到他真的是一匹很老的馬了,與蕭元同年出生,可是對馬來說,剩下的時間卻不多了。

這樣的疾馳對安行來說已經太過消耗體力了,等蕭元從它背上翻身下來的時候,它就前足屈膝,跪在地上喘息著休息。

蕭元拍了拍它的頭,頭枕在它的馬月復上,身後,就是一塊青石斑駁的墓碑。

蕭氏阿漾,生于長康十二年,猝于建武元年。

這是舅舅的墓碑,太子姜永夜的生父,那個在沙場上最後連遺骨都不曾找回來的蕭漾的墓碑。

蕭元不曾見過他,出生的時候,他就戰死了,是母後最小的弟弟,和母後感情最好,母後那時是這樣告訴她的。

葬在這塊墓碑之下的,不過是蕭漾的一些衣物,只是個衣冠冢罷了。

「安行啊,母後把你送給我的時候,你還是匹剛剛出生的小馬駒,這一晃,你也要離開我了。你們都老了,死了。我也真想快點變老,老到走不動,眼楮也看不清東西,然後就這樣躺在這里,舒舒服服的躺在這里,看看月亮,听听風聲。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埋在我的墓邊上,你說好不好安行。」

老馬打了個噴嚏,有些不安的站起來,蕭元抬起頭,看見撥開樹影緩緩走過來的男子。

月色明麗照人,余暉落在男子潔白無瑕的衣袍上,像是從仙境中走來的,有些誤入人境的樣子。

蕭元扯了嘴唇冷笑,拍了拍老馬的頭,馬兒便又跪膝坐下。

「地上涼,把這個披上。」

景行止手中拿著一件蕭元素來喜歡的披風,蹲來給蕭元披上,蕭元看了看他,只見他是一副很認真的模樣在給她系上披風,那模樣心無外物,好像這是一件重要到他必須要全力做好的事。

「建武元年的時候,你在哪里?」

「清山。」

意料之中的答案,不是清山就是在與人講經。

「你知道我們和大禾那一戰嗎?」

「知道。」

「那你有何感想?」

景行止終于將披風系好,抬起頭便看到少女離他不過一拳之距的面容。在樹林中,有些晦暗的,少女的眼角微微翹起,有些奇異的看著他,時間似乎就被靜止在這一刻。

景行止手心出汗,看著雙目明澈的少女,只覺得想抱住她,說些從未說過的話。

「你想做什麼?輕薄本宮?」

蕭元嫌惡的聲音突兀的響起,驚得景行止後退幾步,看著蕭元那張分明是在挑怒他的容顏,胸口上下起伏。

「無。」

他走在前面,把路上的荊棘一一撥開,身後的蕭元猶豫一下,帶著老馬跟上了。

「你怎麼知道這里的路?」

景行止頓了頓,背對著蕭元的臉,浮出一抹笑容,很溫柔的說︰「嗯,很早以前,來過。」

沒走多久的路,就看見了影影綽綽的燈火,那是蕭宅。

「你為什麼要來獨落塢?」

「無,這里很好,就來看看。」

這樣的的回答很不得蕭元喜歡,很好?獨落塢在北地是出了門的苦寒,整整一座山,都只有蕭氏一家。

「殿下。」

久不見孟光長公主回來,輕盈心里不放心,只能在門前等候,方簡面容卻很輕松,有景行止在,長公主就不會有事。

「晚膳已備好了,可要……」

蕭元拍了拍馬背,搖頭,「備水,本宮要先沐浴。」

「方簡,把它帶下去洗個澡,喂些吃的,要軟熟的。」蕭元模了模老馬的頭,「牙齒都要掉光了,還跑那麼快。」

輕盈是見過安行,所以這看過去,也是十分的開心,先一步為蕭元打開了房門,嘴上還帶著笑說︰「沒想到是安行,殿下,它還跑的動嗎?」

「可快了,就是喘得厲害。」蕭元走進去,笑容妍妍的說︰「明天讓它帶你去山里看看,不知道可有子孫了。」

「諾。」這一聲答得又快又歡喜,連輕盈的臉上也是不加掩飾的笑容,可見兩人都是極其的喜歡那匹叫安行的老馬的。

「殿下手腕上的傷已經開始結痂了,該要發癢了,殿下睡著了可記著別撓。」

蕭元沐浴過後,躺在床上,由著輕盈給她蓋上被子,只露出一張明艷的笑臉,自從踏上這獨落塢的土地,她的心情就格外的歡暢,未曾發過脾氣,也不曾挑揀膳食,待一切事物都和氣溫柔,像是獨落塢蕭家一個在尋常不過的少女,清新明媚,不解世事。褪去了帝國長公主的光環,她也可以只是一個長在山中的無知少女。

「去吧,知道你想去看看安行。」

輕盈彎身,行禮退了出去。

蕭元吸了吸鼻子,鼻尖縈繞的並非是長安宮中府中時時點著的那種端莊深沉的香味,而是林間的冷風,吹來的清冷的純粹的味道。

蕭元閉上眼,幾乎是在閉眼的那一瞬,就立刻進如了夢鄉。

咯吱,輕輕的一聲,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那人的步伐有些急促,或者還有著遲疑,但是明顯遲疑敵不過那種急促的情緒,他反身,小心翼翼的掩上門,十指都涼得厲害,帶著些顫抖。

床上的孟光長公主依舊靜靜的沉睡著,渾然不知危險的靠近,低低淺淺的呼吸聲便是這個房間里唯一的聲音,那人上前幾步,很快的,毫無顧忌的把蕭元抱起來。

那種抱法很粗魯,也很熱烈,本該驚醒的蕭元卻依舊沒有睜開眼,好像沒有知覺了,任那人為所欲為。

那人抱得很緊,死死地,用盡全力的,蕭元的頭垂在他的的胸前,低低呼吸隔著衣服傳到他肌膚上,突然,他動了一下,好像整個人都無法克制的顫抖了起來,似乎是悲從中來,又或者是感覺到這一刻是他偷來的。

他眼楮里流出一滴淚,滑過他的面龐,滴落到蕭元的發中,無聲又無息。

他就這樣抱著她,好像要到地老天荒似的,好像永遠也不會放開似的,變成連理樹,永遠在一起該多好?不是在這夜深闌干時,而是所有的未來的、永遠的、一切時候。

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女本能的感覺到冷意,打了個寒顫,他才回過神來。

低下頭,幾乎愧疚到再次落淚的吻上少女的唇。

有些冷,但是那種感覺,真的,叫他立刻死掉也好,叫他弒神殺佛也好,就是不想再放開。

他從未有過這樣偏激而狂熱的發泄自己的感情,似乎壓抑已久,讓他難以遏制住那噴涌而出不可阻擋的感情,他含著蕭元的下唇,卻什麼也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是這樣靜靜的看著她。

直到東方出現魚肚白,他才作罷,好像是偷吃糖的孩子,有些做賊心虛的檢查了好幾遍才掩門而去。沒有敢走院子的正門,而是飛身上屋頂,往後牆的方向跳下,剛一站定。

「景先生,這麼早您怎麼在這兒?」

輕盈牽著安行,從馬廄走過來,卻不妨看見景行止憑空的出現在這兒,倒是嚇了一跳。

景行止一怔,面色尷尬一瞬旋即立刻恢復,溫和道︰「我去給元兒做早膳。」

輕盈點了點頭,這時景行止確實應該去廚房了,只是•••

「先生找不到廚房?」

景行止從容不迫的點頭。

「先生方向走反了,在你身後的那個方向。」

「多謝。」

景行止便轉身往輕盈指的那個方向去,輕盈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也就沒有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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