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我的話，程立臉色又變得蒼白。他直直的看著我的眼，喃喃念著，「紫樨，紫樨！呵……」半晌，嘴角噙上一抹笑，苦澀而諷刺。似是自嘲，「沒動過半分心思？呵！是啊，一直是我纏著你不是嗎？呵，呵呵，呵呵呵呵……」笑聲透著一股哀傷。他神情有些呆怔，一手握著受傷的手腕，頭也不回的走出了亭子。只是步伐略顯凌亂。
「程立！」李子佩喊了一聲，欲追出去。卻還是停了腳步。她看向我，眼神一如她臂上的張著血口的九頭小蛇，令人心里發毛。「我姐姐一身濕的暈著被大師兄抱回。我本是想找你問清楚，誰知，竟讓我撞破你勾引程立的下賤舉動。」
我不屑，「你帶著九頭蛇而來，像是只找我問清楚事情這麼簡單嗎？還有，對于程立。我已經講的很清楚，我無心于他。你當他是寶，就自己看好了，別總一口一個勾引，我听著惡心。」
李子佩秀眉緊皺。臂上的九頭蛇似是感應到主人的心聲，蛇身不斷朝前游，九顆腦袋都不停的朝我吐著鮮血的信子。她哼一聲，咬牙道︰「哼，現在我改變主意了。雲裳沒做成的事，我來做。阿九——」
我一直關注著李子佩臂上的九頭蛇。所以在她話音剛落，九頭蛇飛身撲來時，我便馬上閃身躲開了。還來不及松口氣，就見九頭蛇又撲了過來，我馬上運氣，一掌將它拍開。
這蛇的毒我已經見識過了，心里越發告訴自己要小心。
眼見怒不可及的九頭蛇又撕咬的牙齒撲了過來，我忙運氣于掌心，掌風快速朝它打去。誰知，那蛇在半空中轉了個彎，突然避開凌厲的掌風從側面射了過來。近到眼前時，其中一顆蛇頭突然放大數百倍，蛇口大張，上下齒之間隱約還掛著幾縷黏液。
一股刺鼻腥味噴來，我竟已身在蛇口中。心中大慌，雙手迅速成掌撐起蛇上齒，同時兩腳運力踏住蛇下齒，讓它閉合不得。
九頭蛇蛇嘴用力，使頸想合攏嘴將我吞入月復中。半響，見絲毫不動，便煩燥的翻騰著蛇身，在半空中上下竄動。
我緊抓著蛇上牙，腳下發力，也緊緊抵著蛇下牙，避免自己因為九頭蛇的翻動而滾入它月復中。額上有細細的汗滑下。心中後悔，要是今天出門帶上了那只桃花小妖，現在也能有個幫手啊。
那個死臭美，還不知道在哪樂呢？
還有程立，要不是他三翻兩次的攔下我，我早走了。
還有……他。要是我今天真的死在這毒蛇月復中，他……會不會難過？會不會給我報仇？
「阿九，咬死她，咬死她。」李子佩興奮在一旁下著命令。「……啊不！阿九，這女人的身子，本小姐賞給你當美食了。但她的頭顱，你要給本小姐吐出來。本小姐要帶上這個女人的頭送給天下第一美人。哈哈哈！雪紫樨，皇甫雲裳這麼恨你，你說，她若是見到你的頭會高興成什麼樣啊！哈哈哈，想必用你這顆頭換她手上的青玉劍，她也是舍得的。」
九頭蛇似乎很興奮，其它八個頭不斷張合著嘴，蛇信子一吐一吞的，以表示它很高興。
許是剛才在雪地里凍到了。半個時辰不到時，我漸隱有無力之感。有細汗滑過臉頰滴落在胸前，腳下發軟，蛇口突的閉合幾分。
九頭蛇更回興奮了，蛇身翻騰的更加厲害。
我緊咬牙，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將身體各處的內力運送到四肢。
眼下這種情況，我恐怕難以月兌身了。這湖心亭離湖邊不遠，我要是大喊的話，應該能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刻不容緩，我剛張嘴想喊救命。一陣強烈的破風聲沖進來。我腰上一緊，就被一道白影纏上，猛的拉出了蛇口。
待我站穩後一看，腰間原來纏著一條拂塵。「嗖」一聲，拂塵閃電般撤離，靜靜的依在蕭慧臂中。
「師父？」
蕭慧微點頭。拂塵左右翻擺，就見數道白光直擊向九頭蛇七寸處。
說是遲那是快。那蛇見狀，細長身子向左一偏，白光就打在了蛇尾。小蛇受驚，身子抖了抖，九顆蛇頭合而為一，迅速飛進李子佩腰間的口袋中。
李子佩神色緊張，見小蛇飛回來，忙合緊口袋，將其放入懷中。
「我竟不知你什麼時侯學了皇甫雲裳那一套，動不動就要殘殺同門。」蕭慧為人冷漠慣了。此時不喜李子佩的舉動，聲音更是冷若深谷寒冰，毫無一絲溫度。
李子佩不甘心，委屈解釋︰「」師父，是她想要淹死姐姐在先，又勾引程立在後。您不是不知道，我和程立訂過親的。她如此做，又何曾顧念同門之誼了！「
蕭慧看了我一眼，微皺下眉，問︰」紫樨，子佩說的可屬實？「
我上前一步，垂眸，平靜道︰」師父，徒兒沒有做過。「
李子佩嚷道︰」還不承認！你勾引程立是我親眼所見。姐姐落水暈迷也是事實。等她醒過來，你敢不敢當面對峙？「」好了，不必多說了。「蕭慧打斷李子佩，」帶我去看看子吧。這小蛇……我看它有成妖的征兆，交給我。「
李子佩向後一躲，」師父你偏心！明明雪紫樨不對，你不懲罰她，反而還要收走我的阿九。「
蕭慧眉梢略染上一絲不耐，」當初離開京城時，我就囑咐過，不準帶這些異獸上山。如今這畜牲差點傷人，……讓它在鎖妖塔待一陣子，去去殺氣。「」師父不講理。時空之痕修復後，人間已無妖邪。沒有妖源，阿九怎能成妖？把它送去鎖妖塔，它哪里斗得過塔里的那些妖怪？「」鎖妖塔道行最淺的妖都關在第五層。這蛇身帶巨毒，又有一百多年的道行，殺傷力太大。為師不過是想把它放入鎖妖塔第一層，去去它帶上的毒氣，殺氣。你有什麼不舍得的？等你們下山，自然會歸還于你。「蕭慧聲音陡然提高，」還不交出來？「」師父？「李子佩還想向蕭慧求情，但接觸到蕭慧冰冷的眼神，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磨磨蹭蹭的，一步一步行至蕭慧身前，最終還是將懷中的口袋子交了出來。
蕭慧瞥了她一眼，接過口袋子塞入懷中。」還不帶為師去看看子？「
李子佩看了一眼蕭慧胸口，又憤憤瞪了我一眼，這才轉身向亭外走去。
拂塵一擺，蕭慧抬腳朝外走去。扔給我一句，」你氣息不穩，回去好好運功調理，就不必跟來了。「
正合我心意。只是面上依然平靜，輕聲回道︰」是，師父。「
北風刮起湖心亭檐上掛著白色薄毯，那兩人的身影已漸行漸遠。我掃了一眼亭子，心里一片復雜錯亂。
嚴諾，你終是負了我！
而我，又傷了誰？誰又拿走了誰的心？
嘴角夾起一絲苦笑，搖了搖頭，竟自離了小亭。
……人總是不能先知的。沒過多久，就發生那件事。帶走了我生命里所有的光彩。後來，我總是忍不住去問自己。到底當初在留念這個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痛快的放手。那樣或許，很多事不會發生……
……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 ！ ！
鞭炮聲聲，人人臉上都帶著一片笑語。
到處都是喜慶的紅。紅色的雙喜字，紅色的掛簾，一身紅衣的新人。
寬敞的大廳里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正前方坐著一對中年夫婦，笑臉迎迎的看著面前的新人。
這里哪里？
我似乎被大家排擠在外，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新人身上，沒有人回答我的疑問。
怎麼回事？大家似乎看不見我一樣。
我抬手在一人面前擺了擺，那人似是未見，只笑呵呵的盯著新人瞧。旁邊不斷有人叫嚷著︰」拜堂啦，拜堂啦！「」呵呵！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就是，男才女貌！「
我看向那對新人。咦！新男的背影好熟悉啊！便繞到新人面前去一看究竟。
啊！我吃了一驚，心中一股痛意襲來。嚴諾，怎麼是你？
側頭一看。新娘正是李子。
心痛的無以言之。不由後退一步，只是緊緊抓著胸口，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的人。
有人高喊︰」吉時已到，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看著兩人優雅的轉過身，面朝正門口，緩緩彎下腰朝拜。我忙跑到跟前去制止。」大師兄，不要拜。大師兄……「我企圖拉開嚴諾，誰曾想，竟生生從他身體中穿了過去。
我驚呆的望著自己撲空的雙手，又驚又惑的打量自己。怎麼會這樣？」二拜高——堂！「
兩人再次轉身面朝那中年夫婦，拜下。」夫妻對拜——「
嚴諾一臉溫柔，扶著戴著紅蓋頭的李子慢慢轉身面對他，然後松手，在唱禮人洪亮的聲音中彎腰拜下。」不要拜，不要拜，不要拜托……「我不死心，跑過去擋在兩人中間。
嚴諾卻似沒看見我一般，目光穿過我含情默默的望向李子。在我一聲聲的苦求中，優雅的完成了儀式。
隨著一聲」送入洞房。「便有喜娘上前攙扶好李子，跟著嚴諾手中的花帶一步步走向後堂。」不要……不要……！「我木然的立在原處，絕望的看著那一對新人漸行漸遠。最終，我模糊的視線被興奮喜悅的眾人所遮擋住，然後，完全看不見那道心中的身影……
待我意識過來時，正被喜娘拉著。」新娘子，想什麼呢，該拜堂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什麼時候被人蓋上了紅蓋頭。低頭一看，一身紅艷艷的嫁衣，上面用金線繡著各種繁雜的圖案，金光閃閃。
這……
我心下慌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是在做楚嗎？一把拉下頭下的紅蓋頭，卻被喜娘擋住了手。」新娘子不要急。這蓋頭呀，是要新郎來揭的。呵呵呵！「
喜娘話音剛落，周圍就響起了一片哄笑聲。」哈哈哈！瞧這新娘子，夠著急的啊！「」呵呵呵呵……「
唰！我抬起另一只手，毫不猶豫的扯下了紅蓋頭。
對面，那人眼里還來不及褪去的喜悅被震驚所代替。」怎麼是你？「竟是程立。
程立上前一上步拉住了我的手，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絲古惑的笑，」當然是我。為了你，我請了天下最好的裁衣師來做嫁衣，辦了最隆重的場面。紫樨，乖乖的，嫁給我……「
然後，我就看到自己果真听話的蓋上了紅蓋頭。有唱禮官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我听話照做，身子就像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受控制。」夫妻對拜——「
我看見自己慢慢轉過了身子，對面出現一雙穿著黑底金邊的錦鞋。
不拜！我不想拜！不想拜！
我在心里吶喊著。我想扯下紅蓋頭，想看看雲兒在不在，師父在不在。
我不要拜，雲兒，雲兒快來幫我！
我使盡全身力氣，想逃開。可是，身子真不屬于我了，一動不動的在原地站著。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慢慢彎了下去……
不要，不要。
怎麼回事？
放開，放開我。
雲兒，雲兒。我不要拜堂，我不要拜……」我不要拜！「
我突然掙月兌開來，猛的直起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抬手一模，額上竟全是汗。
睜了睜眼，四周一片漆黑。窗紙上映著樹枝凌亂的影，有北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我松了口氣。原來是做夢啊。
感覺身上又累又泛又黏，模了模額頭，有些微微發熱。
呵！不禁好笑，還真是嚇到了。身子一倒，又窩回被中，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
……
眼皮好重。我用力睜了睜，迎上一抹刺眼的陽光，不禁抬手擋在額前。
掃了房間一眼，空無一人。
適應光線後，我慢慢坐起來。靠在床頭，一抬眼，就是滿眼的粉。」一大早的，你干什麼？「
臭美嘻嘻一笑，在我眼前飛來飛去。」別飛了，我眼都花了。「
臭美那張得極致的粉色花瓣一卷，委屈道︰」死沒良心的，要不是我，你早就發燒燒死了！哼！「
我抬手模模額頭，不燙？」我發燒了嗎？「」當然！「臭美坐在我胸前的被子上。」你昨天半夜燒的特別厲害，要不是我發現了，叫了蕭雲兒過來，你現在大概燒壞腦子，變傻姑娘了。「」你叫了雲兒？你怎麼叫的？「雲兒不把這小妖精收了才怪？
臭美急了，飛上飛下的，」你不相信？是我披了你的黑衣，把她引過來的。「
我笑了笑，」你這小妖精，也就這點辦法了。好了好了，我信你了，你別在我眼前晃行不行？「」不要，我就晃。「臭美變本加厲，來來回回的，飛上飛下。
我眼都花了。不耐煩的揮揮手，」好了，你別飛了。「」誰別飛了？「一道輕脆的聲音傳了過來。接著就听」吱扭「一聲，門開了，蕭雲兒端著一碗面條走了進來。見我看她，她燦爛一笑，同時右腳向後一勾，將門合上。
上前將面條放在桌上，一面將身上粉色兔毛斗篷解下來，抖了抖上面的殘雪。一面笑道︰」你昨晚燒的特別厲害，要不是我眼花看見一道黑影朝你屋子飛了過來，也發覺不了你生病了。「
你沒眼花，那黑影是真的。我瞄了一眼早已躲進被窩中的桃花小妖，笑答︰」是，要沒有雲兒，我可能就要燒傻姑娘了。「」呸呸！「蕭雲兒側身朝一邊呸了幾下，斥道︰」不吉利的話不要說，會成真的。你怎麼回事？自己的身體，也不知道愛惜。早知道，我昨天就不丟下你一個人了。我听說，你昨天在雪地里走了很久？還暈倒了？「
我點了點頭。」昨晚身子有些熱，太累了，就沒注意。許是半夜又出了一身汗，這才嚴重了。「」你呀！看著挺穩重的一個人，其實還沒我會照顧自己。「她又關心的問︰」昨天李子佩拿九頭蛇咬你了？怎麼回事？是不是和大師兄有關？還是程立……「
‘大師兄’三個字，仿佛三根細針扎進胸口。心中刺痛。嘆一口氣！也不知從何說起
見我半天沒說話。蕭雲兒也嘆了一口氣。她搬了小幾放在我床邊，又折回去將面條端來放在小幾上。」吃吧！「
我看了一眼面前的食物，」你煮的？「」嗯！「蕭雲兒點頭，」償償看。「」買相倒是不錯。「香噴噴的面條上澆了一層辣油，還擺了兩片青菜和幾塊鹵豆腐。」能吃嗎？「想起上回的那碗重口味的咸面，我實在不敢輕易下口。
蕭雲兒瞪了我一下，」當然能吃！快償償啊！「
我看著蕭雲兒，見她一臉期待的樣子，猶豫著夾了一口面條慢慢放入口中。
還不待我咽下口中食物，蕭雲兒就急著問︰」怎麼樣？「
我細細嚼了幾下，點了點頭，」還行！「
蕭雲兒笑的燦爛，」那就是好吃了！哈哈！「說著便起身朝門口走去。」你去哪？「我問。
蕭雲兒回頭道︰」我再去給師父煮一碗。因為那條毒蛇，李子佩一大早跑到紫霄大殿去鬧，當著幾位師伯和數百師兄的面，又哭又喊的說師父不公平，嚷著吼著想要要回那條毒蛇。師父被她氣壞了，到現在早飯還沒吃呢！「
我把筷子一放，」蕭雲兒，你又拿我做實驗！「
她」嘿嘿「笑兩聲，三步並做兩步，忙頭也不回的出了屋。
……
吃完面條，接過臭美叼過來的手帕，輕輕擦了擦嘴角。」我出去走走！「」外面這麼冷，你去哪兒？「臭美一看我往屋外走，叫道︰」又把我一個人丟在屋里，好無聊的！「
我笑說︰」去外面透透氣。「一面出了屋子，往院往走去。不理身後桃花發出的一連竄的煩悶的吱吱呀呀聲。
整個天山都是白的，大雪掩蓋了一切的污垢，卻掩蓋不了我心上的傷口。
光禿禿的枝丫上掛著幾片孤零零的黃葉，偶爾冷風一吹，黃葉慢悠悠的墜入雪地中。
遠遠的看見一道頎長灰影走過來。待近了一看，原來是三師伯孫世平。」三師伯好！「我看了一眼他來的路，問︰」三師伯是從師父那兒過來嗎？「
三師伯說︰」紫樨是在找雲兒嗎？我剛剛看到她拎了一個食盒，往你師父那兒去了。你師父今早被李子佩鬧狠了，到現在早飯也沒用。你也去看看你師父吧！「
我點點頭，」紫樨知道了。「沒走出幾步，又被三師伯叫住了。回頭問︰」三師伯還有事？
三師伯抿抿唇，過了一會兒才道︰「……別和你師父提遇到我的事。」
「好！」我應道，並沒有問為什麼。
又一個可憐人啊！
眼見三師伯走遠了，我這才轉身，朝師父院中走去。心中越發惆悵，嘴角不由泛起一抹苦笑。暗暗自嘲︰什麼叫又一個可憐人？何時天山有幾個可憐人了？又何時有可憐人了？
將嘴角的苦澀掩去。等再抬眼時，「桃園」兩個濃黑的墨字一下子就闖進了眼簾，不由又想起了三師伯那滿園的桃花。便是寒冬臘月，依舊開的燦爛，鮮艷。
回頭。眼光穿過百花早已調零的大花園，穿過青石鋪成的羊腸小道，仿佛好像看見了三師伯的青松院。院中，有人立窗而望，似是望向桃園，又似望向某處不知名的地方。
行至蕭慧屋前，正準備提醒蕭慧我來了，就听到一道冷冷的女聲。「你先走吧！這面條，為師待會餓了，自然會用。」
屋中安靜了小片刻，便听到蕭雲兒帶著怯意的聲音，「師父，徒兒都來了一會兒了。面條冷了，吃了對腸胃不好。」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屋。蕭雲兒的聲音又傳來了，語氣中強了帶著一股輕松。說︰「師父，這是徒兒特意給你做的。我學了好久呢，第一次下廚，還被紫樨說了一通，可把她咸慘了。不過，今天不會了。來前，我給紫樨送了一碗，她昨晚發燒，早飯也沒吃。直說我煮的面條味道好，比上次強多……」
「夠了。」蕭慧突然出聲打斷，斥道︰「怎麼？李子佩不听話，你從小在天山長大，也不听師父話了麼？」
「師父……」蕭雲兒弱弱的喊了一聲，過了一會，又低聲道︰「那……雲兒陪陪師父？」出去！「蕭慧說︰」還要為師說幾遍！「」師父……「聲音帶著藏不住的悲傷。」滾！「
蕭雲兒在冰冷的聲音中沖出了屋子，看見我，怔了一下，捂著臉就跑了。」雲兒！「我忙追了上去，中間回頭看了一眼桃園，卻看見蕭慧神色復雜的站在屋前，神情似恨似怨似愧。
回到清風軒，蕭雲兒正紅色眼楮坐在房中發呆，光潔的小臉上映著淚痕。
我上前在她身旁坐下，也不說話，只在一旁靜靜的陪著她。
也不知過多久，蕭雲兒才開口說道︰」紫樨，我從未下過廚。學煮面條都學了這麼久？我是不是很笨啊？「
我不明白她怎麼突然問這個。溫聲道︰」沒有，雲兒很聰明。「」你別安慰我了。「蕭雲兒說︰」我學了那麼久，好不容易學會了，就是想親手煮給師父吃的。我擔心她餓著，一路是小跑過去的。可是，她看都不看一眼。從小到大，師父就經常出遠門，我想陪陪她，但是她根本不需要我。「」雲兒，師父現在已經回天山了。你想陪著她，我們可以天天去桃園。「我說。
蕭雲兒啞聲說︰」小的時候，不小心摔破一個碗，師父就會半天不理我；和師兄弟打了架，師父就會一天不理我。師父從來不打我，也不罵我。可她一不理我，我就感覺特別孤單。師父是我唯一的親人，要是她也不要我了，我該怎麼辦？可是，我發現無論我無如努力，都不能讓師父對我笑一笑。現在長大了，我才明白，師父她，她是不喜歡我呀！呵，呵呵……「
蕭雲兒笑的又傻又苦。」……我一出生，就被爹娘拋棄了，大雪天的，他們只給我穿了一件春衫。師父說，我爹娘是存心不想讓我活，叫我不要想他們，也不能念他們。我告訴自己，既然他們不要我，我也不要他們。我要開心的活著，我要找一個疼我的人，一輩子好好的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是，程立也嫌棄我。我曾經那麼喜歡他，他卻三心二意，嫌棄我，呵呵，呵……「
我看她神情不對勁，擔憂的喊了一句，」雲兒？「」我沒事？「蕭雲兒一把擦掉臉頰上的淚，深吸口氣，」我都習慣了。「她看向我，眼眸中有深深的傷，聲音沉得幾乎听不見，問︰」紫樨，你說我都習慣了，為什麼還會難過？「」雲兒！「我擔心的看著她。」你太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
蕭雲兒輕輕將胳膊從我手中抽出來，說︰」不喜歡我，她為什麼要撿我回來？不想要我，他們又為什麼要生我出來。我的人生，太可笑了。太可笑了！「說著，聲音又哽咽起來。
我拍拍她的肩，」雲兒，你現在在天山過的不開心嗎？有師父，有師伯，還有我們。你的父母不要你，那我們也不要他們。師父性子冷淡，她對每個人都是冷若冰霜的。別想了，你想這麼多，只會讓你難過。「
蕭雲兒怔怔的看著我，」紫樨，你說，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不喜歡我！「
我馬上說道︰」雲兒，我喜歡你呀。人生在世，不需要每個人都喜歡自己。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學會愛自己。「」愛！「蕭雲兒擺擺手，」太復雜了。人的感情太復雜，我不想愛任何人，也不想愛自己。「」雲兒。「蕭雲兒的話把我嚇著了。」你不會想不開吧？「
當時我萬萬沒想到，我竟一語成真。沒過多久，悲劇就發生了。以至很長一段時間，我常常自責、懊悔。若是我那時多細心一些，多留意她一些。或許在發生那件事後，蕭雲兒也不至于做出那般極端的舉動。
只是，人生哪由得誰來後悔呢？……
蕭雲兒在我眼前擊了一個巴掌，含著淚笑說︰」你想什麼呢？我還要活到一百歲呢。「」是嗎？「我看了她一眼。抬手倒了杯茶遞給她，」喝口茶吧，看你哭的，跟花貓似的。「
蕭雲兒將茶水一口喝盡，重重呼出口氣，說︰」……說出來好多了。紫樨，謝謝你！「
我搖搖頭，指著她的茶杯，」還要不？「」不了。「蕭雲兒將茶杯放回桌上。
我陪了蕭雲兒一會，看她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了，小心的問︰」雲兒，你跟我說實話，你對程立，是不是還沒死心？「
蕭雲兒看了我一眼，晶瑩的眼湖是似乎夾著一抹暗。笑言︰」說什麼呢？那個臭蘿卜，我為他傷心了一陣子，難道還要為他傷心一輩子啊。本姑娘早就對他沒意思了。「」哦！「我悄悄松了口氣，」那就好。「程立不適合蕭雲兒，我真心不希望她還念著他。
……」不是說去看紅梅嗎？怎麼失魂落魄的，不會還難過吧？「
蕭雲兒撇撇嘴，」我是那麼矯情的人嗎？我又不是什麼官家小姐，需要裝弱扮愁等人來安慰。「
我笑，說︰」那就好！「想了想，又道︰」我想師父也不是故意的，昨天她不是被李子佩鬧的嗎，正在氣頭上，難免……「撇見蕭去兒神色不對，忙改了口，」一會我們采株紅梅回去，上次從鎮上買來的落地花瓶剛好用上。「
心中卻嘆道︰這丫頭，還是沒想開啊！
蕭雲兒說︰」那花瓶丑死了，也就你看得上，白光光的，半點花紋都沒有。「
我輕點下她的額頭，」還嫌棄上了？那當初你跟我搶什麼！「」才不稀罕！「蕭雲兒把頭一歪，幾步往梅林走了。
我笑著跟了上去。
說是梅林，其實就是在大花院靠近前院的一片空地上種了幾株紅梅。春天不覺得什麼，眼下百花調零，那紅艷艷的梅自然成了冬日獨一無二的景。
遠遠就听見一陣美妙的聲樂。琴音輕靈委婉，蕭聲悠揚綿長。琴蕭合奏，真真是繞梁三日而不絕。」真好听。「蕭雲兒道︰」走，紫樨，我們去看看！「一面拉著我小跑而去。」師父！「蕭雲兒看了前方一眼，說︰」怎麼那兩個討厭鬼也在？「
我怔了一下，看著前方那清俊的身影，于萬點紅梅中，手持玉蕭而立，仿若乘風而來的仙人，飄逸出塵。
原來他還會吹蕭。現在，他是為誰而吹？
心上涌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疼痛。熟悉的是疼痛的感覺，陌生的是比上次更疼的力度。
人說，鳳凰要欲火方能重生。那麼，我的心是不是也要狠狠疼過後，才能麻木。
我深吸口氣，掩下眼底的情緒，淡聲說︰」既然遇到了，就過去打聲招呼吧。「
等我和蕭雲兒走近，琴蕭剛好奏完一曲。
李子佩一臉嬌憨的拉著師父的廣袖，說︰」師父，姐姐和大師兄厲害吧！呵呵，姐姐的琴，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嗯！「師父點點頭。」師父！「李子佩繼續撒嬌，」那，那我的阿九，可不可以還給我！「
此時，李子衿看到了我們，溫聲說︰」紫樨和雲兒來了！「
蕭慧聞聲，看了我們一眼。
雖然不喜，可是在師父跟前，我還是朝李子衿點了點頭。蕭雲兒則一臉冷淡的撇過頭去。」師父什麼時候來的？「我上前問道︰」也是來看紅梅的嗎？「
蕭慧神色復雜的看一眼蕭雲兒，不慌不忙說︰」被子佩丫頭拉過來的。「
李子佩說︰」賞紅梅，听仙樂。難道不是人間一大美事。師父！姐姐和大師兄可是我特意叫過來的，雖然他們也有這個心。琴蕭合奏的主意也是我出的，師父，您老人家是不是該獎賞我。「
蕭慧說︰」有話直說，何必如此拐彎抹角的。「
李子佩臉上的嬌笑一下維持不住了，咬著唇不知如何說話。
李子衿收了撫在琴上的縴縴玉指，優雅起身，上前道︰」師父，昨天是子佩不懂事，不該在紫霄大殿和您鬧，妹妹犯錯，做姐姐的理應替妹妹承擔，師父這口氣要是沒出盡，盡管罰子衿好了。「
蕭慧冷笑著望向李子衿，毫無情緒的說︰」這麼說來，還是為師小氣了。「」子衿不敢！「李子衿驚慌道。頭一低，說︰」本來這事也是因為子佩想給我討回公道，才和紫樨鬧起來。今天紫樨也在這兒，若是我求了紫樨原諒，師父能不能勉為其難將阿九還給子佩。「」姐姐！「李子佩瞪了我一眼，」明明是她心思歹毒，暗害于你。師父——「見師父不為所動，李子佩眼光又求向嚴諾。想必在她心中，這個姐姐溫柔大度，又怎麼能委曲求全的向我這個推人入河的凶手認錯。
雖不曾抬眼，卻清楚的感知到此時投在我身上的目光來自于誰。心涼過這冬日的寒水，自入了梅林，他不曾看過我半眼。
又想︰雪紫樨，事到如今，難道你還在渴求他一絲半點的情誼嗎？不過一個負心人罷了。難道還舍不得？有什麼好值得傷心的，李子衿喜歡，就送給她好了。
這樣想著，心中雖痛卻也慢慢釋然了。」師父！子衿的這份‘求’，徒兒實在承受不起。「又向李子衿道︰」子衿，事非曲直，現在恐怕也說不清楚了。我從未怪你，所以你只需求得師父原諒就行。「
蕭雲兒不屑道︰」說什麼‘還’？說的好像師父霸著你們的東西似的。「」蕭雲兒，你給我閉嘴。「李子佩怒瞪過來。」嘴長在我身上，我想說就說，關你屁事。「蕭雲兒不服氣的瞪了回去。」你……「李子佩幾步上前，抬手就朝蕭雲兒臉上打去。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後一推，冷聲道︰」在師父面前，你也敢對師姐動手。李子佩，你還真是無法無天了，簡直囂張至極。「
李子衿眼看李子佩腳下不穩，忙上前將其接住。」你們兩個欺負我一個？「李子佩喊道︰」雪紫樨，你還要不要臉。喪心病狂的推我姐姐入河，想淹死她。現在又虛情假意的原諒我姐，你有什麼資格原諒。要原諒，也是你求我姐原諒。「
我說︰」李二小姐，我早說過，李大小姐的‘求’我承受不住。又何來虛情假意的原諒一說。「聲音一如即往的平靜，輕柔。只是稱呼卻早已變了。
李子佩罵道︰」你不要臉。「」李子佩，你鬧夠了沒有？「蕭慧冷聲道。」子佩，你住口。「李子喝道。」有師父在，她老人家會為我們做主的。「
李子佩看了蕭慧一眼，被她冷冷的眼光撲滅了所有的暴怒。一下子不敢說話了。」四師叔。「嚴諾說︰」一點小事，鬧來鬧去，傳出去了，只是讓外人看天山的笑話。那九頭小蛇，師佷去年送程立回府時，也在國師府見過，確實不是什麼妖物。那小東西，是國師給小師妹防身的。小師妹也是一時不懂事，才用它傷人。現在，她也得到教訓了，不如，就饒了那小東西吧。「
蕭慧一一掃過幾人，片刻後，方道︰」也罷。拿我的玉牌，卻鎖妖塔領那小東西回來吧。「
李子佩一喜，伸手就要接過來。蕭慧卻半道收了回去，說︰」若是再讓我發現你用它害人，為師，定滅了它。「說罷，將玉牌扔到李子佩手中。
李子佩面色白了一下，又喜又怕的接住了玉牌。
蕭慧說︰」當初，為師初到京城，受了傷。是你們救了為師。為師感恩，收你們為徒，也真心想教點好本事給你們。只是……如今看來，你們兩姐妹拜師是假，上天山尋人才是真啊！「
李子佩神情慌了下，被李子輕輕拉了拉。
李子說︰」師父為何如此說？徒兒確實是仰慕師父本領，敬慕天山劍派，才想著拜入師們的。師父您不要生氣，若您真心不喜這九頭蛇獸，徒兒……徒兒當憑你處置它，絕不敢有怨言。「
李子佩身子一縮，忙著玉牌放回懷中。
蕭慧冷笑，深看了李子一眼，說︰」罷了罷了。明日，你們姐妹，就下山去吧，以後，就不要回來了！我們師徒，只怪，緣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