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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279;一時之間,二人都陷入了沉默。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舒愨鵡

御景蘭和蘇阮是姐妹,又是墨宸的親妹妹,兩人都不可能不管她。

「我們不在的時間,宗族就是御景家的核心。宗族的存在就是為了御景家的穩定和正統血脈的延續,他們理當插手這件事。」

蘇阮點出了問題的關鍵。

越是龐大的家族,宗族的脈絡就越深。即便是禮王在世的時候,家族大事也要咨詢宗族的意見。

之前御景湛繼承王位的時候,御景淵就試圖讓族長來干涉這件事,但是蘇阮快人一步,先就把厚禮送上門,巧言令色的說服了族長。族長是個狡猾又貪財的人,蘇阮送了厚厚的一份禮他也不說話,直到蘇阮把禮再加厚一倍,他才表態「保持中立」。

保持中立就夠了,蘇阮很快搞定了御景淵,讓御景湛成功上位。

現在他們要走,這事又兜到宗族那去了,這會,靠送禮能解決問題嗎?

據蘇阮所知,上回的事情之後,御景淵也送了厚禮給族長,族長這會是站在哪邊,還真不好說。

蘇阮把自己的顧慮和想法與墨宸說了,墨宸細細听著,道︰「我與族長御景黎接觸過幾次,的確是個非常難纏的人。他的兒子是中書令,朝廷里也有不少權勢,一點點小禮物恐怕難以滿足他的胃口。」

「一點點禮物滿足不了,如果是大禮呢?」蘇阮蛾眉緊蹙,「這樣吧!我們把私宅讓給宗族,他們拿了恩惠,就會對蘭兒好一點。」

他們倆在帝都的大型房產有在住的禮王府、目前在閑置中的蘇府、尚未住進去的公主府和將軍府,以及酒樓和商鋪若干,另有零零碎碎的蘇良留下的產業,總價值足夠讓絕大數人仰望一輩子了。這些東西閑置著,就有不少人想買,尤其是蘇家的宅子,當初是蘇良花費巨資打造的,奢華程度在整個帝都首屈一指,不少高門大戶都巴望著蘇阮出手哩。

墨宸挑了挑眉,很有興趣的樣子︰「你想把哪幾個地方的房子給他們?」

蘇阮猶猶豫豫的踟躕許久,道︰「都給了吧!除了酒樓和禮王府。」

墨宸有點意外的看著她,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你確定要把蘇府送人?」

蘇阮咬住了紅唇。上月,他收到父親寄來的信件,讓她把這些東西都處理,包括蘇府。父親是鐵了心不再回帝都了,可蘇阮卻丟不下得自家的房子。錢不是問題,這可是父親和母親生活過的地方啊,怎麼能賣給別人。可是既然墨宸需要的話……

她下定決心︰「對。」

墨宸看著她又不舍得又堅定的表情,眸光中露出依稀的笑意︰「傻丫頭,你家的東西就自己留著,說不定日後你家人還要回京,難不成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不論如何,你家的房子決不能轉手。」

蘇阮模模鼻子,撅嘴道︰「我一心一意為你想,倒成」傻「了。」

「知道你對我好,但這不行。再怎麼樣,也不能用你家的東西來討好御景家的宗家,他們也受不起。」墨宸堅決道。

蘇阮不做聲了,心里暖暖的。

墨宸沉思片刻,道︰「公主府修葺的時候就讓群臣非常不滿,我看那座府邸還是收歸朝廷,由朝廷處置為佳。」

蘇阮一愣,倒忘了這茬。百里溯贈她的這座宅子,她還沒住進去過,非議倒是引來不少,罵她也罷了,他們還罵聖君昏庸來著。

歸還朝廷的確是最好的選擇。蘇阮點頭︰「還是你考慮周全。」

墨宸又道︰「寒仲現在的仕途在上升階段,他一直想把家人接來帝都,將軍府我打算給他家住。」

蘇阮吃笑道︰「我是多事了,敢情每處地方你都安頓好了,那還給什麼滿足你的那些家人?」

墨宸眨眨眼楮,一臉無辜︰「這沒辦法,我們手上的房產也緊張。把商鋪和產業做個順水人情交給他們打理吧,掙了歸他們。」

蘇阮听著好笑,這家伙,平時對錢財方面總是不甚在意,腦子其實精明著。

蘇阮故意揶揄道︰「你就是不想便宜那些人吧?」

墨宸道︰「我只是不想給他們太

多恩惠而已。小小的給予,他們會感激,太多,他們只會妒恨。」

蘇阮道︰「道理我明白,不過,你想的是好,只怕你宗族里的人沒這麼好忽悠。我們家這些東西,他們一個個都牢牢的盯著,我們偏生又有求于他們,他們肯定會蹬鼻子上臉的提要求。這事我還得好好想想。」

「具體如何做由你把握,我全听夫人的。」墨宸得了便宜還賣乖,一副娘子最大的樣子。

蘇阮嗔道︰「結果怎樣你都給我釘死了,淨會說些好听的,還不得我出面!」

墨宸哈哈笑道︰「我夫人能干嘛。不過也不用太勉強,你先看能否協調吧,如若不行,我就采取些別的手段。」

「你別老想著打打殺殺!我會解決這事。」蘇阮動了動身子,靠在他懷里,「以後不準動不動就用這種手段解決問題。」

墨宸模了一下腰上的短劍︰「知道了。」

蘇阮道︰「那就這麼決定了。族長那邊,我去解決。阿宸,只要族長答應幫忙,我們就跟他們分家吧!」

墨宸道︰「分家?」

蘇阮道︰「對,長輩去世後本來就當分家,何況我們現在雙方關系勢同水火,分家更是勢在必行。分家之後,御景淵一脈就徹底與禮王府撇清關系了。御景淵在朝沒有官職,他兒子也不過是個區區六品文官,沒有禮王府的依仗,在朝想混下去很難。」

墨宸思索了一番︰「你有沒有考慮過,如果是皇上扶持御景淵一脈,結果當如何?」

蘇阮依依笑道︰「那樣結果就不可料了。我們能做的也就這麼多,怎麼可能事事安排妥當。我們盡最大的努力為蘭兒鋪好路,能否在帝都立穩腳跟,還得靠她自己。」蘇阮抬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別說是蘭兒,阿湛和阿晟日後長大,許多事也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人各有造化。」

墨宸把她圈進懷里,輕輕嗯了一聲。

秋夜的涼風如魅影襲來,卷起一片枯黃的落葉停駐在蘇阮烏黑的發上。

墨宸小心翼翼的替她拂去落葉,又緊了緊她的身子,發現她的身軀發冷。

他忙月兌下外衣給她披上,溫柔道︰「起夜風了,回房吧?」

光顧著說話,未留意天氣生變。烈風洶涌而來,天上的月色不知何時隱去了,烏雲蓋頂,似乎要下暴雨了。

「雨季要來了。」蘇阮抬起手。

空氣中恰巧落下一滴雨,吧嗒打落在她的手心里。

「回去吧。」

墨宸抱起蘇阮,一躍,徑直從窗戶落進屋子。

……

次日蘇阮就來族長家拜訪。族長的兒子在朝也是重臣,家宅是個三進的大宅子,雖然比不上蘇府的奢華,也稱得上豪宅了。

蘇阮說明來意,族長熱情的接待了她,雙方坐下來商談。

蘇阮開口就說分家的事情,族長滿口應承,說禮王去了這麼久,分家是理所當然。

等蘇阮說到商鋪的事情,族長的臉色就變了,猶猶豫豫模著他的胡須︰「我說,公主啊,要說鋪面……據我所知,寶馬大街上的那件酒樓才是禮王府最好的家產,既然你們要走,何不把酒樓留下來給族里?」

真是個貪心的老狐狸!給族里?還不是給他中飽私囊!

蘇阮露出為難的表情,道︰「族長,你說的這個我也想過,我以後也不在帝都,鋪子留在手里也沒什麼用,不如給族里。」

族長眼楮一喜,豎起了耳朵認真听。

蘇阮故作無奈,深深一嘆︰「可我不敢禍害族長。」

族長道︰「何來禍害一說?」

蘇阮道︰「這,您難道沒想過?那鋪面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產,也是我的嫁妝,如果轉手給夫家的人,外人會誤以為夫家人在強奪我的嫁妝。」

女方出嫁會帶來嫁妝,這嫁妝屬女方私人財產,夫家動用女方帶過來的嫁妝,那是貽笑大方的事情,除非是迫不得已,也往往昭示著男方家庭經濟出現了問題。

族長沉默了一下,似乎還想爭辯,蘇

阮又把話接了下去︰「如今老王爺不在,阿湛又年幼,御景家青黃不接,前路未卜,我也甚是憂心。畢竟,這麼大的家業,是王爺、也是宗族的心血,阿湛又是王爺托孤于我,我想著,索性先把酒樓留著,等阿湛長大了,再轉增與他,我轉手與自己的兒子,別人總沒話說,族長您看如何?」

族長的唇角囁嚅了一下,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絕了,太絕了。她作為御景家的媳婦,深明大義的把酒樓留給毫無血緣關系的養子,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管,讓他這個做長輩的還有什麼話說。白白可惜了那麼大一棟樓啊!光那一處地方,就能抵得上上百個商鋪了。

蘇阮看著族長不甘心的樣子心里頭暗自好笑,既想要她的酒樓,又舍不下御景家的面子,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族長厚著臉皮道︰「你手里的幾座宅子——」

蘇阮道︰「別說宅子了,說起來我就心痛。我的公主府本想贈給族長大人,但聖君下令,直接收回去了。」

把聖君拉出來墊背,族長啞口無言。蘇阮和墨宸要走的風聲昨天就傳過來了,他連夜就和幾個關系親厚的族人商量一番,別的都可以不要,目標瞄準的就是蘇阮的酒樓,那酒樓現在生意紅火,日進百金沒問題!再次一點,至少搞個宅子!但是蘇阮卻只給幾個鋪面,叫他怎麼甘心!

蘇阮看著那張貪婪的臉孔,心里頭騰起一陣惡心,微微轉換了臉色,聲音沉靜幾分︰「我這八個鋪面,每月白銀的收入都是七千往上,拿在手里也不是小錢,即便是分到族里每個人頭上,也能保證每個人過上不錯的日子。」

她手里的鋪面都在最繁華的商業區,普通百姓、小官家就算是奮斗一輩子也未必能掙夠一個鋪子錢,八個直接給他們,他居然還一臉的嫌棄。墨宸果然說得對,對這種貪婪的人,決不能太好。幾個鋪面能被嫌棄,這回若把房子給了他們,下次還不知道他開口要什麼!蘇阮不緊不慢道︰「轉手給外人,每個月收租也至少是兩千兩。若是族長嫌打理起來麻煩,我便另請高明,不麻煩族長了。」

「誒,公主哪的話。」族長不情不願道,「都是一家人,你和侯爺既然要走,這剩下的東西就交由族里來打理,責無旁貸。」

蘇阮道︰「族長如此勉強?好似我家的東西無人要。」

族長阜陽道︰「怎敢……」

接東西不是小事,要入家族記錄的。御景家是大家族,蘇阮給族里捐鋪子,這也是要入族譜的大事。外面傳出去,都說蘇阮給宗族里捐了鋪面的話,以後他的立場就不得不傾斜了。

蘇阮瞧出他眼里的敷衍之意,聲音厲了幾分,「族長,臨走之前,我還有一句話要告誡您。」

族長皺了皺眉。蘇阮居然對他出言不遜!他的眼楮凶了幾分,瞪著蘇阮。

蘇阮卻蹬的站了起來,毫無顧忌的迎面向他走去。

走到他的跟前,盯了他的眼楮,一字一句道︰「御景家以往是依仗王爺的名聲立世,而如今依仗的是誰,你心里應該有個數。」

族長心口一沉,故意道︰「莫非是依仗公主?」

「呵……」蘇阮冷冷的微笑,「數月前,聖君壽宴那一夜,御景淵在你的默認之下,與平王府在帝都夜中激戰,死傷慘重。」

族長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那一夜,誰也沒贏,因為,他們都被聖君埋伏的軍隊包抄了,雙方都損失慘重!

這也是後來平王府和禮王府都安分了的原因。

族長的心跳開始加快速度道︰「兵刃相接,有所損傷,有何疑問?」

蘇阮盯著他的眼楮道︰「如此自然沒有疑問。不過,次日禮王府派人偷襲平王,擊殺平王不成,反將有身孕的平王妃打傷,致平王與王妃痛失愛子,這梁子結的有多大,你很清楚!」

族長腿腳一軟,險摔下去,扶著扶手的手微微發顫。

蘇阮道︰「你覺得,以平王的心狠手辣,您還能站在這里與我說話,是依靠誰呢。」

蘇阮這一招恩威並施把族長嚇得心里沒了底,蘇阮和墨宸是要走了,可是影響力還留著,聖君、平王,哪個都不是好惹的。

禮王府得罪的人也太多,以前有禮王撐著,現在、現在唯有……

他抬眼看著蘇阮,心口咚咚咚的直跳。

即便是不在帝都, 靈公主也將是禮王府走下去的後盾。

族長咽了口口水,起了身來,恭敬的與蘇阮拱手︰「分家的事情,小蘭一家的事情,族里都會站在您這邊,請公主明鑒。」

蘇阮道︰「你明白就好。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幫我,我虧不了你,我既嫁了阿宸,就是御景家的一份子,定會竭盡全力保護御景家。」

她輕輕拍了族長的肩膀,語重心長道。

族長彎著腰,連連點頭︰「是,是。」

……

禮王一脈和御景淵鬧到這個份上,分家是遲早的事情,但誰也沒想到蘇阮兩口子會提的這麼急。

畢竟御景湛還這麼小,上頭又只有養母蘇阮和叔叔墨宸,這時候提分家,就像是蘇阮迫不及待要佔據御景家似的。

如果還有時間,蘇阮也不會急著提這事,對她而言毫無好處,徒添罵名。但現在,來不及了。

「分家,成啊,反正我早就想走了!反正這御景家現在是女人掌事,我們誰也插不上話!」

御景家幾人明面上同意,又眾口一詞的暗指蘇阮狼子野心。

墨宸攬著蘇阮的腰,端著茶自顧飲著。

御景家的人也著實有趣,他們不認他這個流失在外的血脈,但他們認蘇阮是御景湛的娘,所以矛頭都指著蘇阮。

也有可能是他們知道他脾氣不好,所以就敢對著蘇阮大放闕詞。

蘇阮道︰「幾位公子,王爺病故之時你們都在場,王爺親口說要把王府交給我夫君,是我退讓一步,才把家業交給了阿湛。」

御景玨和御景天面面相覷,沒錯,那天的事情,他們可听得一清二楚。

墨宸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夫人說的對。」

蘇阮道︰「我若成心要拿禮王府,何必等到今日!」

眾人啞口無言,一屋子的大男人,被蘇阮堵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蘇阮把茶幾上的三個信箋拿起︰「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我還有事,如何分家才是你們該關心的。我這里都擬定好了文書,三份,你們各自拿去。」

廳堂里坐了十幾個人,除了禮王的直系血脈,也有偏親,文書卻只有三分。

局面突然緊張起來,十幾雙眼楮齊刷刷的盯著蘇阮手里的信箋。

「蘭兒,過來。」蘇阮第一個叫了御景蘭。

御景蘭上前︰「公主。」

蘇阮將函文遞給她︰「阿湛年幼,禮王府暫由你代管,這些給你,你可自行分配。」

御景蘭道︰「是,多謝公主。」

蘇阮又道︰「御景天。」

竟有他的份!御景天歡喜的上前去拿了。殷勤的湊到蘇阮面前,蘇阮卻手腕一轉躲開他,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而是你們兄弟幾個共有。你在其中最年長,所以我交給你,由你來分配。」

墨宸一口茶險沒噴出來。阿阮這招絕了,這不是明擺著要這幾個人狗咬狗?

果然,御景家兄弟幾個都露出了蠢蠢欲動的表情。御景天死死的拽著手里的東西,回去了。

還有最後一份函文,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盯著,期待著幸運女神能落到自己頭上。

「御景容。」

蘇阮叫出了最後一個名字。

御景容輕哼一聲,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上前去領。

三人還未拆開信封,蘇阮便起身要走了。

御景容也顧不上拆信封了,沖上去上前攔她。

他的手指剛要踫到她的袖口,墨宸的眼神便冷冷的射了過來,他手一哆嗦,收了回去,不安的瞥了眼墨宸︰「什麼意思,都不需要我們簽字畫押嗎?」

蘇阮道︰「這是我贈與你們的東西,我簽字畫押即可,無需你們同意。」

御景容尖聲道︰「你贈與的東西?這是御景家的東西,你姓蘇!」

蘇阮道︰「王爺當初把東西都給了我,房契地契也都做了更名公證,難道這不是我贈與你們的東西?」

當初王爺給她的那把鑰匙,當真包含了御景家所有的地契,也包括了禮王府。

御景容氣的跳腳。

「尤其是你這個外人,就更是贈與。你與王爺非直系血親,我顧念你父親對王府過去的貢獻才打發你一份。」

蘇阮的聲音更冷了,臨到走了,不給畜生一點顏色,他恐怕不會安分。

「打發?」御景容聲音發抖,「可笑,我堂堂世子……」

「你謀害世子那事我還沒跟你算。」蘇阮道。

滿屋子的人都愣了,御景容也不甘示弱道︰「血口噴人!」

「當日在蓮花池邊,我可是撿到了你沾著血跡的配飾,不過一直沒有拿出來而已。」蘇阮的眼中泛著寒光,「需要我把細節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清楚,或者移交官府嗎?」

當日她讓寒仲取來的證據一直都留著,光那玉佩,其實不夠定御景容的死罪,但足夠恐嚇他。

御景容的臉開始發白。

保持沉默的御景淵突然發聲︰「容兒,回來!」

御景容恨恨的瞪了蘇阮一眼,灰溜溜的回到父親身邊︰「爹……」

御景淵義正言辭道︰「天無絕人之路,難道離開了禮王府我們就沒活路了?哈哈,我倒要看看,在這女人手里,能把禮王府變成什麼樣子!我們走!」

父子倆瀟灑的揚長而去,蘇阮看著他們的背影,嗤笑。

倆父子離開正廳,到了僻靜無人的角落,御景淵才停下腳步,罵咧了一句︰「臭婆娘,毀了我十幾年的大計……」

御景容見父親停了腳步,也跟著停下︰「爹。」

御景淵道︰「你把信拆開,看看那婆娘到底給了什麼。」

御景容哦了一聲,掂量了幾下,露出一些高興的表情︰「蠻沉的。」

御景淵臉上也就有了幾分期待。

御景容拆開信箋,抽出厚厚的一沓宣紙,湊到日光下一看,突然就變了臉色,嘴唇哆嗦著連罵都罵不出來了。

御景淵瞧著不對勁,奪過兒子手里的東西,匆匆一掃,赫然大怒,「好個蘇阮,竟敢戲弄我!」

分配給他們的是厚厚的一沓宣紙,每一張都畫著一坨一坨的粑粑,大小不一,形狀各異,歪歪扭扭,顯然不是蘇阮和墨宸的手筆,而是孩童之手。

御景淵的臉色都變成了豬肝色,眼楮通紅,憤怒的刺啦刺啦把宣紙撕的粉碎,白色的碎片飛了一地︰「蘇阮,我跟你沒完!」

……

鐘翠樓里,蘇阮正在貴賓區域甄選首飾,突然重重的打了個噴嚏︰「阿——嚏!」

墨宸遞了手絹上去,她擦擦,嘀咕︰「果然是仇恨拉的太多,遭報應了吧。」

墨宸狐疑道︰「嘀咕什麼?阿阮,你到底給了御景家那兩個人什麼東西?」

「我讓阿湛畫了幾幅圖送給他們,上面是他們愛吃的食物。」蘇阮狡黠的一笑。真想親眼看看御景淵和御景容被氣成狗屎的樣子!

墨宸無法理解的搖搖頭,與旁側侍奉的店員道︰「把最新的首飾都拿過來。」

兩人到了客座歇著,一邊喝茶一邊等著,蘇阮問道︰「明天就要走了,你還有什麼事要辦麼?」

這幾天兩個人可都忙瘋了,蘇阮還抽空去了一趟念慈庵探望**。墨宸也是早出晚歸的,也不知道他做什麼去了。

墨宸道︰「我能有什麼事,兩袖清風。倒是你,嗦的事情一大堆,牽絆的人排一隊。」

蘇阮在他胳膊上擰一把,撅嘴︰「哪有!」

「痛!」墨宸模著手臂。恰好店員端著幾盤最新的首飾送了過來,擺在他們中間的長桌上︰「請公主慢慢挑。」

蘇阮道︰「退下吧。」

墨宸趁機轉開話題,「咦,這鯉魚步搖還不錯。」

他一眼就看中首飾盤中色彩最艷麗的一只寶藍色步搖。

步搖的身體是一只活靈活現的藍色小鯉魚,黃金雕琢的栩栩如生,很是俏皮可愛。

他看著喜歡,拿起來,往蘇阮頭上戴去,插入她的發間︰「阿阮,喜歡麼?」

蘇阮卻專心的看著自己手里的另一樣飾物。

墨宸湊近來看,她的手里握著一只金分心,扁扇形的金分心上鏤著蓮華的圖案,正中瓖嵌白如凝脂的玉觀音。

蘇阮仔仔細細的觀看每一個細節,贊道︰「金瓖玉觀音滿池嬌分心。這個好。」

墨宸道︰「你好像沒帶過這東西吧?」

蘇阮道︰「分心這種首飾有宗教色彩,你看啊,它正中瓖嵌著神佛造像,意為頂戴神佛,以祈求吉慶平安之意。尋常小姑娘是不戴的,只有信佛的人才戴。我猜婆婆一定喜歡。」

墨宸攬過她的腰,在她臉頰輕輕一吻︰「都拿著吧。」

「好。」蘇阮轉臉看他,「阿宸,這次你帶婆婆一塊走麼?」

墨宸遲疑了一下,道︰「隨便她。」

墨宸對母親顯然沒有對妹妹熱絡,不溫不淡的,蘇阮也不知道是何故。

蘇阮道︰「她定會跟我們去,好不容易兒子回身邊了,當然得牢牢抓著……」

「 靈公主。」一個溫婉的女聲突然傳來,「宸侯爺也在。」

蘇阮和墨宸同時抬頭。

剛從樓梯口走上來的平王妃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向他們走來,她一身的綾羅綢緞,珠翠滿身,極是雍容華貴。

蘇阮起身,微微一福︰「王妃。」

墨宸淡淡頷首。

平王妃也與二人行禮,道︰「公主和侯爺外出,竟連一個侍衛也不帶?」

蘇阮笑道︰「帶一個就夠了。」

墨宸立馬一臉嚴肅的抱拳道︰「是,屬下一定保護好公主。」

這兩人一唱一和,都不帶排練的。平王妃被逗笑了,笑的很是溫柔端莊。

蘇阮看著她,竟有幾分老王妃的影子,不知怎的,想起了宋瑾。

平王妃笑過之後道︰「公主和侯爺如影隨形,羨煞旁人。」

蘇阮听著這話怪怪的,像是她過得很不幸似的?

墨宸不想和宋瑾的女人過多糾纏,接了話道︰「王妃與王爺也是佳話,何來羨慕之說。王妃,我們先去別處逛一逛,你慢慢挑收拾。」

平王妃道︰「請。」

平王妃注目著蘇阮和墨宸慢慢走遠,沒走幾步,墨宸就迫不及待的摟住了蘇阮的腰,兩人咬著耳根說說笑笑,開懷極了。

「真羨慕啊。」平王妃喃喃。

侍女道︰「有什麼可羨慕的,王爺待王妃也很好啊,好幾年了,連妾都沒納一個,王爺才好。」

平王妃苦笑道︰「你不明白……」

才二十歲的她,和宋瑾就猶如六十歲的夫妻那般相敬如賓。

她曾經覺得能這樣就很好,可真的過著這種生活,才知道什麼叫「度日如年」。

蘇阮和墨宸添購了一大堆出門要用的東西,在市場上雇了馬車拖回家。

秋娘看著他倆跟搬家似的,哭笑不得。出門就是要輕便,哪用得上這麼多亂七八糟的。

墨宸跟著馬車把東西運進去,蘇阮則去找玉娘,把買的金分心給她。

玉娘拿著愛不釋手,連連感謝。

「婆婆,我跟阿宸過幾日就要出遠門,您怎麼想的,跟我們走,還是留下來?」蘇阮問道。

「這……阿宸……可是蘭兒……」玉娘猶猶豫豫,一面舍不得兒子,一面又舍不

得女兒。

蘇阮曉得她心里還是想跟兒子走,御景蘭是老王妃帶大的,玉娘能有幾分感情,跟兒子住也是歷來的傳統。只不過因為墨宸的冷淡,玉娘不好意思罷了。

蘇阮就幫她拍板了︰「阿宸好不容易回到您身邊,就讓他盡盡孝心吧,您跟我們走,蘭兒那邊我去說。」

玉娘忙不迭的答應,喜滋滋的去收拾東西了。

這時,蘇阮做夢也想不到這句話會給她日後惹上一系列的……麻煩,這也是後話了。

當天夜里,墨宸提前與守城的侍衛打了招呼,決定深夜出城。

他們籌備了三輛馬車。蘇阮、墨宸共一輛,秋娘、綰綰帶著孩子一輛,玉娘和護送他們到渭水的寒仲一輛。

因為要長途跋涉,車上還有小孩,所以這次準備的非常充分,車廂都是長形的、內里能安置睡覺用的軟榻和休閑的茶幾,該有的東西一應俱全,說做一個小房間也不為過。內在奢華,外面卻看著很樸素,這也是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禍端。

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今夜如舊。馬車在大雨中奔馳,行駛到城門口停下,等著城門放下。

林瑞冒著大雨前來,他撐著傘,身上還是被雨打濕了,模掉臉上的雨水︰「侯爺,這里有一封信,陛下讓下官轉交于您。」

他從最里層的衣襟里模出一張干的信箋。

墨宸接了︰「辛苦你了。」

「我也是想來送送侯爺。」林瑞笑道,「對了,我娘子听說公主要走,尋了個小玩意說贈給公主,做臨別禮。」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精美的匣子,那匣子似乎是木制的,上頭瓖嵌著鵝卵石大的夜明珠,一拿出來,周圍的天都要亮了。

光這夜明珠,就價值連城。

蘇阮有些茫然,她和林夫人認識,但也只是點頭之交,怎會送她如此貴重的禮物?

墨宸道︰「快接下吧,別讓林瑞在這里淋雨了。」

蘇阮收了︰「替我謝謝你家娘子。」

林瑞也吁了口氣︰「侯爺、公主,保重,一路順風。」

墨宸道︰「再會。」

在他們談話間,城門也緩緩的放下了。

「可以出城了。坐穩,阿阮。」

蘇阮坐回原位,迫不及待打開寶匣。

盒子里鋪著一塊上好的天鵝絨布,雪白之中一只小巧的玉兔墜子安靜的躺著,綻放著如月光般的溫潤光芒。

蘇阮拿起墜子仔細觀摩,釉岩玉,是玉里面最稀少也最昂貴的一種,雲嵐國是沒有的。

雕刻卻不是很精美,刀工歪歪扭扭,幾處都瞥了角。

模索著墜子的輪廓,她幾乎能想象某個人笨拙的握著刻刀,吃力的雕出了這只勉強稱得上是「兔子」的墜子。

墨宸斜著眼楮過來瞄了一眼,默默的轉開視線,起了身︰「我去看看車夫,雨太大了。」

車廂里寂靜了下來,蘇阮沉默的坐了會,听著雨點淅淅瀝瀝的敲打著窗門,像是有人在呼喚她一般。

她忽然轉身,掀開身後的車簾,回望著隱匿在雨幕中的帝都。

夜雨傾城,大氣磅礡,漆黑如墓葬般的古舊城頭之上,孤月隱去蹤跡,收斂光華,唯獨一個身影在雨中孑然的站立著。

雨這麼大,天黑沉沉的壓下來,似乎,天地之間,僅有他一人而已。

這是他,孤獨的默送。

蘇阮仰起了臉,隔著遙遠的距離望著那處,連雨水飄打進來也渾然不覺。

墨宸進了車廂,見蘇阮正望著外頭出神。

他拿了印花手絹,輕輕拭去她臉上的雨水︰「有人來送你了?這麼大的雨,真是不辭辛苦。」

「沒有。」蘇阮否認了。距離太遠,什麼也看不到了。

她放下車簾,坐回原位,忽然覺得有些累,便倚在墨宸的肩上,清瞳碎碎流轉,端詳著手里的玉墜

子微微出神。

墨宸憐愛的撫著她的臉,低頭在她面頰輕輕一吻︰「累就睡會。」

蘇阮半闔上眼。她的確累了,似乎這一年都在馬不停蹄,接下來,總算能好好休息了吧。

待她的呼吸漸漸平穩,墨宸小心翼翼將放在桌上的信拿起,撕開,抽出信紙。

信紙上只有四個字︰「五年後歸。」

落款是紅色的玉璽。

墨宸搖了搖頭,把信紙放在油燈上點燃燒了。低頭看著蘇阮已經睡熟了,抱起她入了隔間,安放到榻上,蓋上薄被。

睡熟了的蘇阮換了個姿勢,含混︰「阿宸……」

他禁不住輕輕一笑,吻了吻她的唇,又掖好被角,這才掀開車簾的一角。

他們已經離城頭很遠,但是以他的肉眼,能遠遠的看見城頭上的身影,久久徘徊不願離去。

還不死心嗎。

墨宸輕哼一聲,足尖一點從窗口躍出,輕巧的落在另一輛馬車頂上,拽著邊沿一個翻身,鑽進車廂。

「啊!」還醒著的秋娘嚇得夠嗆,發現是墨宸之後直拍胸口,「侯爺,您也太嚇人了……」

墨宸歉意道︰「抱歉。阿晟睡了嗎?」

「侯爺和小公子還真是一刻不見也想啊。」秋娘笑,「小公子睡了,在搖籃車里哩。」

這車廂被分割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用來休息,一部分日常用。

墨宸道︰「我帶他過去和我們睡吧,你這里也狹窄。」

小小的搖籃車里,御景晟睡的正香,肉嘟嘟的手指在嘴里含著,兩片小嘴唇一張一合的吮吸著,很是可愛。

這孩子完全繼承了父親的樣貌,眉清目朗,鼻梁很高,睫毛又長又翹,皮膚白皙。

墨宸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在孩子臉上親了一口。

這一口親下去,突然感覺到空氣里另一股熾熱的眼神射了過來。

他轉過臉,才發現御景湛縮在車廂的角落里,小臉蒼白,身軀發抖,睜著一雙烏亮的眼楮看著他。

墨宸皺了皺眉,這孩子像是受了驚。正想詢問情況,車外又是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雪白的閃電射了進來,御景湛全身一抖,巴掌大的小臉似乎都扭曲了。墨宸見狀忙弓著腰上前一步,一把將他抱起,同時將被風吹起的車簾用繩子拴起來。

御景湛縮在墨宸懷里,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不同于蘇阮的溫柔,這個男人的胸膛是堅實可靠的,像是一座大山。

墨宸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去栓車簾,自然有些吃力,費了些力氣才把它拴起來。

「沒事了。」墨宸低頭看著孩子驚懼的臉,「你怕打雷閃電嗎?」

御景湛不安的看著他,如黑葡萄似的眼楮晶瑩透亮。

墨宸嚴肅教育道︰「男子漢立于天地,無所畏懼,怎能懼怕閃電。」

御景湛委屈的癟了癟嘴︰「我……我知道了……」

墨宸卻又模了模他的頭,聲音溫柔︰「不過看在你還小的份上,今天晚上就跟爹娘睡吧!」

御景湛驚愕︰「你不是要帶弟弟去睡嗎……」

「你也一樣。」墨宸抱了他起來,掀開車簾一角,用衣袍替他擋住風雨,飛躍而出。

御景湛抬起臉看著他,眸光里依稀有些崇拜,小聲喃喃︰「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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