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初曉,黃葉風前舞,疏影橫窗,晴空碧洗如練。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
淡淡的菊花香幽幽撲鼻而來,清新而宜人。
先生最近經常犯頭痛的毛病,時時夜不能寐,似有很重心事。我便想起陸游寫的那句「采菊縫枕囊,余香滿室生」,且從前也曾听過菊花「作枕明目」之說。于是我就把秋天時陰干的菊花,配以川芎、丹皮、白芷縫進枕頭中,做成菊花枕,這樣便能可以養肝明目,防病養生。
一針一針又一針,我想把自己攏不住的心意,滿腔的柔情全部縫進枕頭里面。忽然,手停頓了下來,腦中閃過玉奴的話,「他根本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仲孫世家,自北祁朝助王興兵成功開始盛起,歷經天裕,大景再到如今的穆朝,數代昌盛不衰,實屬異數。仲孫家號稱天算之族,族下子孫輩輩杰出,尤其是繼任者更有過人的才華,經史子集,文韜武略樣樣皆精,被譽為治世的天人。不過他們世代清流,只做文人雅士,偏安一隅,並無子孫涉足朝政,且仲孫世家究竟有多大的勢力外人根本無法得知,更為其增添了幾分神秘。而當權者無不想借用他們的力量達到目的,卻又忌憚他們反噬,是以,聯姻是最直接卻又最有效的方法了。
這一代的族長,便是仲孫靜月。他的母親是前朝景帝的長姐,身份高貴,本與趙熾的女兒明蘭公主訂了婚約,只等他行了冠禮便成婚,誰知明蘭公主沒來得及等到那天便因病離世,再後來就是景朝沒落,天下大亂,婚事就不了了之,直到景朝滅亡。是以他直至而立之年還未成家立業。
我並沒想到先生竟有這麼顯赫的身世,無怪乎到哪里都備受推崇。只是,為什麼穆朝史沒有對此詳細的記載,難道是都在我看不到的缺頁上?我有些茫然。
那麼,先生最終也會娶穆朝的某個公主嗎?如果真是那樣,他會願意嗎?只要一想到先生會跟別的人在一起,我的心里就酸酸澀澀的。
聰明如他,應該早就明白我的心意吧?為他做飯,縫衣,彈琴,磨墨,等門……這些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可是他只是低低的嘆息一聲,「傻丫頭,我比你大十多年啊……」他的意思,是在拒絕我,覺得我不合適吧……也是,我沒有家世,文不能文,武不能武,無才無貌,哪里能配得上他?在他的眼中,我至始至終都只是個長不大的丫頭。
「小玥?」一聲柔醇的輕喚,把我游離的神智拉了回來,我嚇了一跳,一個不留神把手上的針扎進指頭里,霎時殷紅的血珠子便冒了出來。
「呀!」我疼得眯了眯眼,連忙把手指放到嘴里吮著。一抬眼,就迎上了一雙幽邃溫和的眼眸。
他今日並無束發,如緞的青絲只用發帶隨意地束著,顯得瀟灑而清逸。他踏前一步,朝我伸出手來想拉我,我一想起玉奴的話,眼神黯了黯,把手縮了回來。不知道是誰說的,越是君子的人,越讓人難以面對。
不過這次先生一反謙和,竟然微微使力握住我的手,輕瞄了我一眼,輕緩的問道,「嗯?在跟我鬧什麼別扭?雖是小傷口,可若處理不好會留下後患的。一個姑娘家,傷在手上多不好。」他溫和的叮嚀,接著從袖袋里掏出一條白淨的手帕細柔的替我包扎著。
我淡淡垂眸,望著自己的膝蓋,撅著嘴駁道,「反正我又不是什麼公主千金的,傷了就傷了,也無大礙。」
「說什麼傻話!是誰跟你說閑話了?」他的語氣依舊是不慍不火的,可是卻讓人听出了微微的不悅。
我咬著唇,偏過頭不去看他,不想留戀不屬于我的溫柔。
他嘆了口氣,放下我的手站起身來,清悠的問道,「你還記得,在《素思》里,第九首詩句的上頭你寫了一句什麼批注?」
我立即頓住,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愕然的抬頭怔看著他。
賭書消得潑茶香——
眼前驀地閃過某個新陽熠熠的午後,他在梧桐樹下,與我探討詩詞,還相互考問對方的記憶里如何,猜中的人會得賞香茗一杯,猶如李清照和趙明誠那般,志趣相投,寧靜而繾綣。相知相守的姻緣,是我一生的渴盼啊。
「所以我說你是傻丫頭啊……」他似是惱了,深深的睨了我一眼,不再多說什麼,徑自推門而去。
我怔怔的回憶,低聲重復著,「《素思》的第九首詩……是《離恨》?」而我在上面寫的批注是——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心頭重重一震,他的意思……是我想的那樣嗎?
回過神來,我猛的扔下手中針線,跨下臥榻穿上軟鞋就沖了出去,追上還未走遠的先生,緊緊的拉住他寬大的青衣袖子,喃喃的,輕輕的喊道,「先生……」心里跟著泛起了隱隱的期待。
「還喚我作什麼?不是不理我了?」他故作冷漠的說著,可是腳步卻停了下來。
「先生,你不是同我開玩笑吧?!」我慢吞吞的遲疑問著。
「嗯哼。」他悶悶的應了聲,卻堅持不回頭。
我悄悄的從他背後探出頭去,望著他背光的側臉,一片柔和,那彎彎的眉目,微勾的嘴唇,都出賣了他的真心。笑得那般的和煦,那般可愛的先生啊……
「先生!」我情不自禁的喊著,在這冰冷的冬日感覺到滿心的溫暖和喜悅。
「嗯?」他眉眼含笑的應著。
「先生!」我抿唇笑道。
「好好說話!」他眉梢一挑,哭笑不得的瞅著我。
我輕輕的抱住他,細聲說道,「如果一輩子都能這樣,我叫了你,你又在身邊應了我,那就真的太好了。」這個人,是我想執手一生的人。
風乍起,落葉翩翩。
在陶然忘情間,愛意在悄無聲息的滋長著。
如果往後的日子都可以像今天就好了,我已別無所求。
希望老天能如我所願。
先生有個習慣,就是當他不想被人打擾的時候,房門就會緊緊的閉著。而今天他已悶在屋子里一個上午,連午飯都不出來吃,是又遇到什麼難以抉擇的事了嗎?是跟朝廷有關的?我難免胡思亂想起來,想進去關心他,又怕擾了他的思緒,于是只能坐在他門前的青階下等著,看著緋紅的裙擺出神。
最近的自己,變得有些患得患失,覺得幸福似乎來得太容易了。一時間忽略了仲孫世家,忽略了皇家聯姻,但是這些都是橫亙在他與我之間的問題,總是縈繞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雖然先生的婚約已是前朝的事,可難保穆帝也有同樣的想法,畢竟想治好天下,籠絡人才至關重要啊。
我身後的門被推開來,從容不迫的腳步聲傳來耳邊。
「你怎麼坐在這里?有事找我不會進來嗎?大寒天的冷著了怎麼辦?」先生皺著眉,邊氣惱的教訓我邊拉我起來,然後快步走進屋里取來披風還有手爐,沉聲說,「來,快把手暖上!瞧瞧,手都凍成冰稜子了!」他沒好氣的白了我一眼,溫熱的大掌捂上了我的手,細細的替我搓暖。
我甜甜的笑著,感受他無微不至的柔情。只是,听得他每動一下,身上就發出「叮鈴」的金屬聲響,便好奇的問道,「先生,這是什麼聲音?」
他愣了一下,微微想了想,才從衣襟內掏出一個暗黃色的玩意兒,思忖道,「你說的是這個嗎?」他攤開手讓我看,我低下頭細細的打量著——
九枚由銅絲做成的圓形小環,各環用銅桿相連套在條形的框架上,框柄綴以梅形,我月兌口而出喊道,「是九連環?」
「咦?你知道這個?」先生訝異的瞅著我,眼里閃著奕奕的光彩。
「我當然知道!而且我還會解呢!」我微眯起眼,自信的笑著說。
老爸說的,解九連環不但可以鍛煉一個人的耐心,還可以磨去浮躁,所以常用這個來鍛煉我的耐心,解九連環我已經是駕輕就熟了。看先生似乎不信,我嘟著嘴,一把奪過他手中的九連環,按順序開始一環一環的解,勢必要在他面前露一手。這個九連環跟我在現代玩的無異,所以解起來也得心應手,兩百多個步驟,約莫一刻鐘就解開了。
看我得意的笑著,先生素來平和如水的眼眸掀起了波瀾,稍稍激動的壓住我的肩頭說,「你是第三個解開這個九連環的人。」
我微微一鄂,咽著口水,詫異的輕說,「不會吧!」接著又問道,「那第一個和第二個是誰?」
先生苦笑一下,松開圈住我的手,背過身子望著暖陽疏影處,艱澀的說,「第一人是我的師傅,第二人是我。當年師傅門下桃李無數,卻只得我一人解開此環,所以他便將它贈給了我……」
「哦?是先生的師傅?那不就是很厲害的人了?」我不由得瞪大眼楮說道。
他負著手,微微點頭輕嘆,「師傅是個極為出色的人,只是,這桃李萬千又有何用?那殘暴不仁的昏君做盡了煮鶴焚琴之事,當年與我同門的人,已所剩無幾了……」似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他嘆息的聲音到最後竟轉為了哽咽。
昏君?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說的是景帝趙熾。不過,按理說趙熾還是他嫡親的舅舅,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一向溫文爾雅的他如此痛恨?
據說他是行了冠禮就匆匆離開了邑寧的。我腦海里閃過了四個字,腥風血雨,搖搖頭,不讓自己多想,從背後輕輕的摟住他。他的身子顫了顫,拉開我的手,轉手與我對視。
「先生,給我奏一段琴吧。」
先生收起了澀然的表情,清和的笑了笑,起身回到房里拿出他那張黑亮的古琴,放到梧桐下的桌上,撩起衣袍瀟灑的落座,輕攏慢捻起來,清轉悠揚的琴音自先生靈活的指尖流瀉而出。
那幽幽的如古井般寧靜的出塵之聲,仿如天上樂,悠遠深邃。時而清風般喁喁細語,時而如山澗泉水,淙淙而鳴。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可是,這份祥和唯美卻被喜兒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姑娘,姑娘!你出來一下。」喜兒面露憂色的瞅著我。
當時我正听得入神,哪里想理什麼俗事,眉頭皺了皺,略微不悅的問,「怎麼了?」
喜兒看了眼撫琴的先生,猶豫了一下,終是走近我的身邊,輕聲說,「姑娘,外頭有人送禮來了。」
我挑眉說道,「我不是說了,這禮怎麼來的就怎麼退回去,一件不留,怎麼還來問我?」自打那天過後,玉奴隔三差五就派人送些禮物來,不過都被我原封不動的退回去了。
「姑娘,這回可不是勇王殿下的禮兒,是,是明王殿下遣人送來了聘禮!」喜兒忐忑的聲音高了幾分。
什麼?明王?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小玥,什麼事?」不遠處,先生關心的問道。
我苦著臉低吟,「麻煩來了。」
這個蕭澤天送的哪門子的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