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逸的少年郎早已長成了氣宇軒昂的男子,氣度越發的沉穩,而記憶中那雙清銳如刀的黑眸也如今也全然不覺,只微微的透出深藏如水的溫和。唯一不變的,是當他淺笑時,左臉頰邊泛出的梨渦,柔緩了他逼人的英氣。
我怔怔的,驚訝的倒退一步,幾乎踩到了曳地的長裙,不經意間將鋤頭撒開了,手抓緊褥裙上的絛帶,背脊不斷泛出冷汗,那突如其來的驚恐漫過了衣襟,直入我的心底。
「你應該就是沈姑娘吧?在下蕭澤天,來此是想拜訪仲孫先生的,不知他在是不在?」他客氣的淺笑著問我,眼底里並無半點認識我的意思。
可是我還是忐忑不安的瞅著他,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似乎在他面前,我從來都不能好好的呼吸,以緊張居多。難道他沒認出我來?不可能。即使真是如此,他也應該從玉奴口中知道我來了邑寧了。那為什麼現在卻是一副陌生的樣子?
這個人,我從來都看不透。
他平和得如古井那般深沉的眼靜靜的睨著我,見我久問不答,又耐著性子的問了一句,「沈姑娘?」
「先,先生在茶室,我帶你去吧!」我舌頭似打了架,說話也不齊整,只捏緊了手心不再看他,快步往茶室走去,也不管身後的人有沒有跟上。其實依他的身份,應當是我去請先生出來迎接才是的,只不過在他的面前,我總是失了應有的分寸。
我腳步虛浮的來到茶室,見先生正在泡茶,于是輕輕的敲了敲門,緩聲說,「先生,明王殿下來了……」
先生手上的功夫一頓,才緩緩的轉過身來,視線越過我看向我身後的人,只是,他的眼底里似乎有深深的訝異,隨即又煙消雲散。只見他把手中的熱壺輕慢的放在桌上,快步的走到我們跟前,說,「不知殿下來此,在下有失遠迎,請莫要見怪!快請進來!」
先生比了個請的手勢,蕭澤天隨即笑著頷首,從容的邁進了茶室。
我心里憋得慌,覺得再呆在這里會窒息一樣,于是朝他們福了福身子,慢吞吞的說,「殿下,先生,我就不在此打擾你們了,鋪子還有些事需要我料理,先告辭了!」
見他們點點頭,我才暗暗的松了口氣,拼命壓住狂跳的心,匆匆的離開了。我不敢再留在那里,我害怕他,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
只是,我一個人走在喧鬧熙攘的西市里,不知能做些什麼事情。來來回回幾趟,直到黃昏冉冉,才拖著無力的步子踱回去。
我先拉錦亮問了一通,才知道蕭澤天走了已經走了。本想去找先生談談,其實也不知能說些什麼,只覺得和先生說說話就可以緩解一下我的憂慮。不過,要蕭澤天親自來找他,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我再拿自己的瑣碎事煩他就不夠意思了。
于是跟錦亮說晚飯不用留我,就煩悶的回到自己的房間,掀了被子蒙頭一睡,不再想再東想西想了。
遲遲鐘鼓初長夜。
我忘了自己本來就淺眠,這麼早就睡,如何熬得到天亮?在三更鑼敲響的時候,我悚然驚醒了,不知夢到了什麼,只知道是個惡夢,生生的嚇出了一身冷汗。我一個人木然的坐在床上,看見房間里漆黑一片,忽然想起了那一夜,恐懼再次鋪天蓋地的襲來。于是趕緊起身去點了盞油燈,直到室內亮堂了,我的心才慢慢的平復下來。
我苦笑著,自己是個膽小鬼。明明事情已經過去兩年了,自己心里也放下了,為何又要重新憶起?
里衣已被冷汗漫濕,身上黏黏的,于是我就大半夜跑去燒了熱水,想洗個熱騰騰的澡。在等著熱水燒開的時候,忽然懷念起在現代時的熱水器,想什麼時候洗什麼溫度的水都可以。現代,現代啊,還想這個做什麼呢?根本是奢望。
慢悠悠的洗完熱水澡過後,身上頓時覺得舒爽了而許多。
我簡單的披了件外襖子,坐在菱花鏡前,梳理著自己及腰的長發。忽而手上一怔,捏緊了梳子,那梳齒都j□j了掌心,腥紅的血珠子滴落了下來,我卻渾然不察。因為,我看見了鏡中的自己肩頭上那排牙齒印,很淺很淡,幾乎要看不見了,可是,今晚卻看得無比清晰。
那夜的低吼,喘息,尖叫,震顫,恐懼紛至沓來。
銅鏡中這個彎月眉,櫻桃唇,瓜子臉的人是我嗎?時隔多年以後,我再一次的這麼問。咬著下唇,忍住一觸即發的淚意,在心底里大喊著,這個人分明不是我,為何要我來受這種煎熬?!
窗外冷月如霜,影影綽綽,朦朦朧朧。我倚在窗前靜坐了一夜。
天方澄亮,先生便來敲我的門,相約我到邑寧東南的天恩寺拜拜。我欣然的同意了,求得神多自有神庇佑,或許,菩薩看在我誠心祈福的份上,會保佑我早日月兌離這種困境。
在去天恩寺的路上,我想起了昨日先生見到蕭澤天時的表情,于是好奇的問他,「先生,難道你早已認識明王了?」不然怎麼會那麼驚訝?
「哦?你怎麼會有此一問?」先生一鄂,不答反問。
這麼說來我猜對了?我微笑著搖搖頭,輕聲說,「沒有,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
過了許久,先生才嘆道,「嗯,你說的不錯,我早就認識他了,不過不是在邑寧,而那時他也還不是明王,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我下意識的追問著。蕭澤天不是明王的時候,不就是早幾年前的事了?
「沒什麼。」先生明顯的不願再說這個話題了。他走著走著,忽然問道,「小玥,你的手受傷了?怎麼弄的?要不要緊?」
我怔了怔,握著纏了紗布的右手,搖搖頭故作輕松的說,「沒事,昨夜剪燭花的時候不小心燙到的,不用擔心。」
先生幽邃的黑眸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只溫和的關心道,「嗯,下次注意些就好了……」
天恩寺香火鼎盛,據說很靈驗,前來參拜的善男信女很多。先生說他當年在邑寧求學的時候,曾與這里的主持師傅有過一面之緣,如今來此這麼久,要去拜訪他。
于是我便一人去跪拜神佛,順便去求平安符。因為人多,等我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的事了。遠遠的,便看見先生站在槐樹下等我。
我才想邁開步子走向他的時候,被一個步履匆匆的香客狠狠的撞了撞,躲避不及之下,我整個人穩不住身子的倒向了一邊,連帶的把另一個剛進門的人。幸好有人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而我就倒霉了,摔得渾身發疼。
可我都還沒來得及站起身,就被當頭一聲尖銳的呵斥,「你這人沒長眼?若把王妃踫傷了,你擔待得起嗎?」
王妃?我皺皺眉,听得這個名頭,似乎是惹不起的人物。我微微的抬起眼,望著站在我眼前的這個人。
香步翠搖,素骨凝冰,娥眉淡掃,好一個般般入畫的秀雅女子,應該,就是被稱之為王妃的人了吧?就不知是哪個王妃了。
方才我雖不是有意踫著他,可是還是我不對在先,于是歉疚的低聲朝她說了句「對不住」。
那婉約的女子笑了笑,亦溫柔的說,「沒什麼要緊的,是我的丫頭大驚小怪,請姑娘別介意。」
見她如此平易近人,沒有端起貴族的架子,我對她的好感度有升了幾分。只是,她身旁的丫頭還一臉不悅的看著我,我只當做是看不到。
先生也許見我遲遲不出現,于是朝我們這個方向走過來,在跟前站定以後,看看她又瞅瞅我,不解的問,「小玥?怎麼了?」
我對那女子笑了笑,然後跟先生說,「沒事,我們走吧!」說著便推著他離開。
不過,隨後一個穿著蜜合色襖子的綽約女子走了進來,興沖沖的喊了聲,「二嫂,我……」話音頓了頓,驚喊道,「仲孫先生?」
先生細瞧了她的眉眼以後,也驚訝的鄂了一下。
我左右看看,怎麼都覺得有些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