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袁恭行所說的,他已經吩咐下去打點好了一切,于是一眾家僕畢恭畢敬的立在府前迎接我們,順利的進ru了御影山莊。
此時已然入夜,素月分輝,煙籠華庭,斜影重簾,為偌大的山莊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沿途彎彎曲曲的回廊升起了一盞盞通澈的紅燈籠,頗有大戶宅門的古風,除了巡夜的侍衛,我們一路上並未再遇到其他人。
那位白須冉冉的管家帶我們穿廊過橋,越門走巷,這才來到了一座大園子里,再繞過了雕刻精細的巨石屏風,映入眼簾的,是燈火通明輝華廳堂,富麗,高貴,可是,它卻讓我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我忽然有些緊張的捏緊了手心,忐忑的跟緊了先生的腳步,似那寬大的身影能給我無形的保護一樣。
甫進堂內,便見著里面走出一位高大壯實的中年男子,身穿玄色錦袍,腰環寶帶玉佩,年紀約莫四五十歲,頭發花白,可面色卻是極為的紅潤,連皺紋都只是淡淡的。
他拄著拐杖蹣跚的朝我們走來,一見到先生,先是鄂了一下,然後喜不自禁的驚喊道,「靜月?是靜月嗎?真的是你?」與此同時,趨近身拉著先生的手仔細打量著先生的眉眼,欣喜非常。
這時先生也高興的回握著他的手,泛起淺笑說,「是我呢,都督大人。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那人捻起胡子朗聲大笑起來,聲如洪鐘,「哈哈哈哈,無恙!無恙!恭行派人傳信說你來了邑寧,初始我還不信,只親見了你站在我跟前,才甘相信原是真的!沒想到在我還能在有生之年再見你一面,難得,難得,我已是死而無憾了!」
「都督大人老當益壯,敬為又孝順有為,你必能福享天年的……」先生笑道。
「誒,快別叫我都護大人了,我現下不過是個閑散商人,擔不起這個大人的名頭。來,快來這邊坐,來人,快上茶!」他一邊說一邊拉著仲孫先生往屋里走去。
我不得已的跟著進去,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似乎只要呆著先生的身邊,任誰都會變成一個透明,容易被人忽略。因為,先生的光芒太耀眼,即使他再想低調再想掩飾,也起不了大作用。我暗暗的打量著眼前的這位先生口中的都護大人,身形偉岸挺拔,談笑間豪邁直爽,即使腿腳不便,走路也步步生風,我想,他年輕時應該也是一員武將,只是不知何故有了殘缺。如此看來,那袁恭行倒是挺像他的父親的。
只等他們寒暄了一番後,那人才發現先生身後的我,我無奈的一嘆,真不愧是兩父子,同是先生的粉絲,同樣的後知後覺。這時他帶著些疑惑審視的目光看向我,猶豫的問道,「靜月,這位是……」
先生正色的介紹道,「這位是我的朋友,沈姑娘。」接著又對我說,「小玥,這是袁莊主。」
「原來是靜月的朋友啊……哎呀,沈姑娘,看老夫這把老骨頭,十年不曾見到靜月,是以光顧敘舊,差點怠慢了你,真是失禮!你千萬別見怪啊!」
我搖搖頭,福了福身,才說道,「見過袁莊主,是我打擾了貴府才是。」
「哪里的話,你們高興住多久都行!別跟我客氣!」他笑呵呵的說道,顯得十分的熱情。當然,這番盛情,是對先生而言的,我不過是靠著裙帶關系沾沾光罷了。
我發現,那袁莊主似乎一直沒把目光移開,只細致的打量著,那銳利如鷹隼的眸光,看得我渾身不自在,可我從未做任何虧心事,也不怕他瞧,便無畏的直視著他。他忽而大笑起來,意味不明,只往外喊了句,「來人哪!」說罷就有個丫頭走了進來,他繼而吩咐道,「你先帶沈姑娘去廂房梳洗歇息,記住要伺候好了,不得有差池!」
「是的,老爺!」丫鬟斂神答道。
「沈姑娘一路跋涉,想必也是乏了,不如先去歇息吧,待明日老夫設宴再為你們洗塵。」我听得很清楚,他只是叫我去休息,並不包括先生。
我眉眼一挑,心道,如此看來他是要變相的支開我與先生獨處了。我抿抿唇,轉過頭看了先生一下,見他給我一個放心的眼神,我才點點頭,順意的隨著丫鬟往側門出去。
家大業大,得到的待遇自然是極好的。我悠悠的泡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整個人精神爽利,反而沒有初進城時那麼困倦了。披散濕漉漉的頭發,任其在風中自然干,了無睡意,就坐到了軟榻前,推開窗往外看去,只余一輪皎潔的明月。
方才問了下,先生的住處就安排在我的對面,中間只隔著一個小花圃,不過,直到現在還是黑燈瞎火的,證明先生還沒有回來。我不免有些負氣的想,那人有什麼緊要事?不能等明天再問麼?我們長途跋涉了將近一個月,連好好的歇一晚也不行?
似乎是常年以來養成的習慣,小時候是等女乃娘落鋪子回來,後來是等長秀,現如今,是等先生,那是一種不知名的緣由,可是卻讓我的心找到了依歸。感覺,還有人在需要著我。
月兒若隱若現,花影搖曳,慢慢的延伸到欄桿上,在昏暗中吐露芳華。低垂的夜幕下,多少的燈火在點燃著,又有多少人夜不能寐……我等著等著,在不知不覺中沉沉的睡了。朦朧中,似乎感覺有一雙溫暖的大手在為我掖被,我不自禁的喊道,「媽媽,我想你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我才發現自己安安穩穩的睡在床上,看看四周,平靜如常,莫不是我自己夢游了?不過啊……莊生夢蝶,蝶夢莊生,我是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這一夢就夢了十幾年,而且,看不到盡頭。
我甩甩頭,才把手伸出被窩想伸個懶腰,很快就「 」的一聲哆嗦了子,又趕緊把手藏回被子里。好冷啊!怎麼好像一夜變天了?
這時,有人輕輕的敲敲門,然後細細柔柔的聲音響起,「姑娘,奴婢來服侍您您梳洗了。」
我輕輕的應了一聲,才不情不願的起來,抖著身子到屏風後把衣服穿好,可是套了幾件在身,還是覺得很冷。
我穿戴好以後慢吞吞的走了出來,見那個丫頭已經擺好梳洗用具,恭敬的站在一旁等著我,原是連巾帕都要替我擰,不過我我只是個裙帶客人,不是主子,習慣了親力親為,也就免了。
也許她覺得我人還算和藹,表現的更柔順可人,大家交流的還不錯。
她見我不停的哆嗦著身子,就笑著把放在一旁軟榻上的披風拿過來,細心的給我披上,說道,「姑娘覺著冷吧?姑娘是第一次來邑寧吧?」
「嗯,第一次來。」這里似乎比柔陽,比東郡都要寒冷,讓我這個喜暖的人受盡煎熬。
她笑了笑,又說,「今早這雪可是京城的初雪呢,您披上這個會覺著暖和些的。」
「真是謝謝你。」我感激的看著她說道。不自覺的攏緊了披風,果然感覺好了很多,至少冷風不會從領子袖子源源不斷的凌虐著我的皮膚。
「奴婢哪里擔得起姑娘的謝意?這是我家少爺吩咐備下的,說姑娘一路奔波,御寒的衣裳可能備得不周全,要再置辦些才妥當。這京城可不比別處,如今才開始冷呢,千萬可別凍著了。」她一邊替我整理一邊說道,剔透的眼像會說話似的誘人。
我微笑的點頭應著,這大戶人家的丫頭就是不一樣,說話八面玲瓏,不奪主子的功勞,又顯出自己的穩當。不由得想起先前在甄家陪著我的彤兒,如果她也有這丫頭七分的伶俐,那麼日子應該不至于太難過的。
她說早飯早已備好,我便跟著她往飯廳早去。一出門,瑟瑟寒風迎面撲來,像刀刮似的凌厲。我睜眼細看,果然,雪漫紛飛,片片染紅塵,樹上,屋瓦,地面都裹上了一層素白,到這時我才能清楚的看見這宅子的原貌,高屋建瓴,碧瓦高牆,富貴逼人,這,還只是一個客人住的園子而已。
整個山莊有多大,怕是目所不及。
我才一落座,就見到先生走進來,依舊是古樸的天青色長袍,顯得神清氣爽,見了我後,一邊掀袍子落座,一邊說道,「早。」
「早。」不過我心不在焉,席間坐立不安的頻頻向外張望,這番奇怪的舉動引起了先生的注意。
「怎麼了?」先生問道。見我搖搖頭不肯說,他又道,「開始用膳吧……」而後像想到了什麼,他笑著說,「放心,就我們兩人,不用拘謹的。」
我這才松了口氣,安心的動起筷子。沒有外人就好,不然又是食不知味的一頓,不如不吃。吃過早飯後,我跟先生坐在院子外的長廊,細心的下人早掛上了阻擋風雪的屏障,還奉上熱茶和糕點,便退了出去。
也許是熟知仲孫先生的性子,所以袁家安排的我們住的是個清淨的院落,這樣我們說話也方便了許多。
先生半眯起眸看著外面紛飛的雪花,輕抿了一口茶,說,「小玥,我明白你想置身事外,這原不能說有錯。可是盡管有些事你不欲知不想理,在該知道的時候還是不要規避,尤其,你想在這邑寧做買賣,這袁家,就是一個契機,或者是一個後盾,足當你的庇護。若我這樣說,你想听麼?」
「先生請說。」我也斂起心神,仔細的聆听著。難得他如此鄭重其事的要對我分析利害關系,想必這真是我該知情的。畢竟這邑寧是天子腳下,達官顯貴多如犛牛,稍有不慎,就會跌入萬劫不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