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嫣有生以來，時刻都要遵循著一個公主應有的舉止和規矩，在宮中居住時，甚至連多行一步路，都有教養嬤嬤出面阻止，直到獨處出宮開府才稍稍自由一些。像這種無人深夜，隨玉青顏一起悄悄爬上屋頂的舉動，對她來說既新鮮又陌生。
最初的局促感消失之後，李嫣便發現居高臨下欣賞夜景的好處︰夜風輕拂，遠處的山巒密林被淺淡的月光勾勒出一片深深淺淺的墨綠——比起以往登高望遠欣賞到的風景，別有一番滋味，令人沉靜許多。
兩人沉默半晌無話。
李嫣忍不住微微側目，身邊並肩而坐的少女，小巧的臉龐被月下光影籠罩，越發顯得如玉般光澤；長睫微垂，縴長細密如蝶翅般輕顫——李嫣心中一動，不由想起了杜荇，于是心下一片黯然︰這樣的少女，又有哪個會不喜歡？
玉青顏對李嫣的黯然神傷毫無知覺。
剛才元湛遞過來的油紙包尚有余溫，玉青顏打開來一看，才發現是她用荷葉裹著、埋在篝火堆下面烤的土豆——原本打算分給眾人嘗一嘗的，沒想到晚上好吃的太多，居然被她忘了。
難為元湛還記得……玉青顏不自覺地嘴角微翹。
看在李嫣眼里，更是覺得元湛和玉青顏二人的感情篤定，而她曾經因為杜荇對玉青顏的心思，對玉青顏所產生的任何憂慮，似乎都是多余……
玉青顏主動打破沉默，揭下一層油紙，小心包住一顆外表烤得微焦的渾圓土豆遞給李嫣，笑著說道︰「嘗嘗吧，我在這莊子上住了小半年，這就是成果了。」
「謝謝。」李嫣抬眼就看見玉青顏仿佛毫無芥蒂地笑容，不由微怔。她伸手接過來，剝開外皮小小地咬了一口︰「嗯，的確很香。」
「哈哈，阿嫣也學會說客套話了。」玉青顏戲謔地眨了眨眼︰「這東西不比紅苕那樣甜糯，什麼調料都沒有，可算不上好吃啊。」
玉青顏從油紙包里撿出一個小瓷瓶，打開口聞了聞，頓時笑得眉眼彎彎︰「還是阿湛想得周到，這瓶是調好的椒鹽，來，撒上一些味道會好很多。」
李嫣尷尬地臉上一紅︰她剛才的確是心思流轉，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隨口夸贊的。
听玉青顏這麼說，李嫣又將加了調味的土豆湊近嘴邊輕輕咬了一口，細細品了品，這次由衷地贊嘆道︰「確實好吃多了……」
言罷，兩人相視而笑，沉默的尷尬和這些日子來的相互猜測，被這一段插曲沖淡不少。
「你在父皇面前立下軍令狀，說每畝地可以產出兩千斤，現在可達到當初的承諾了？可有不少人盯著這邊的結果呢。」李嫣雙手捧著溫熱的油紙包，關切地問道。
「說起來，這個結果連我都沒有想到，」玉青顏一臉肅穆地搖搖頭，看得李嫣一陣憂心︰「……存之和魏王殿下說，每畝的產量，竟是三千斤還有盈余！」
「你也別太憂心了，畢竟是第一年試種……」李嫣看玉青顏的表情先是心里一揪，安慰的話月兌口而出。
之後，她才意識到玉青顏在說什麼，心頭不由一陣狂喜︰「咦，三千斤？那不是比當初承諾的還要多出一千斤？」
玉青顏哈哈大笑。
李嫣總算明白過來這小丫頭又在逗她，忍不住恨恨地咬牙瞪了玉青顏一眼︰「壞丫頭，這種性命攸關的事你也好拿來開玩笑！」心中卻是輕松了許多，還好，這次沒有再讓賢妃抓到青青什麼把柄。
玉青顏厚著臉皮，嬉笑道︰「知道你關心我，放心吧，明天魏王和李存之就回京復命，這個苦差事總算是到頭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京？」時局敏感，李嫣其實並不希望玉青顏這個時候回到京城去。
玉青顏扳著指頭算了算︰「至少還要半個月吧？魏王殿下說，這幾天就要把大部分的土豆運走當種子；這半年我這邊兒也培養出上百個有經驗的耕種熟手，到時候看皇上的意思，派到哪兒去都能獨擋一面……」
李嫣靜靜听著玉青顏的敘說，看她毫不隱瞞地將未來的打算都透露給自己听，終于忍不住開口打斷玉青顏的話︰「……青青，當初在圍獵場的時候，我問過你是誰一直在暗中為難你，現在，現在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李嫣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才要月兌口承認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玉青顏打斷了︰「是誰都不重要，最起碼，與你無關，你不需要對我感到內疚。」
李嫣垂下頭喃喃說道︰「你知道了對不對？屢次對你出手的人，是……我的親生母親，賢妃娘娘。」她的聲音澀澀得，听起來透著一股忐忑。
玉青顏笑著搖了搖頭，她伸出一只手覆在李嫣手背上，用力握了握︰「不管賢妃娘娘出于什麼目的做這些事，都不是你我能夠左右的，更何況，我現在不是很好嗎？阿嫣，你要記得我說過的話，這些與你無關，我們是朋友。」
李嫣眼中，晶瑩的光芒閃爍著︰「青青，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看樣子賢妃已經鐵了心要跟北魏人勾結，把二皇兄推上皇位了，你我已然身處在暴風雨的中心，哪里還能置身事外呢？」
「我小的時候，一直不知道我不是皇後親生的。」李嫣長長嘆息一聲，呆望著天上那一輪冷月，那變得有些青白的光暈，讓她覺得一陣森涼︰
「直到九歲那年……那天，我身邊伺候的人不知道為什麼都被支開，剩下我獨自一人在御花園玩耍。我‘無意’中听見兩個小宮女躲在花叢後面嚼舌根，說我剛出生之時，皇後娘娘因喪女之痛，硬將尚在襁褓中的我搶過去撫養，賢妃娘娘悲痛欲絕，思女成疾，纏纏綿綿病了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