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光線漸趨暗淡,夜晚即將來臨。
大明宮執勤的金吾衛軍士擂響了含元殿鼓樓上的那面牛皮大鼓,關閉宮門的時間到了。
響徹天際的昂揚鼓聲首先在大明宮敲響,以此為信號,整座城市各條街道的街鼓依次響起。
長安城實行宵禁制度,一座座大大小小、青石崢嶸的城門聞到鼓聲開始關閉。
春明門的城門剛關了一半,突然馬蹄聲聲,由輕漸隆,數騎身負文書的驛卒在城門關閉前一刻徑直闖了進來,把正在推動著厚重城門的幾個門卒驚得打了個趔趄,門卒們紛紛直起身來破口喝叫︰
「何人竟敢擅闖城門,想砍腦殼啊,下馬,下馬……」
幾個驛卒卻不作任何理會,馬蹄梆梆敲打著青石街面,轉瞬間去得遠了,任由門卒跳腳大罵,只遠遠地順風飄過來一句話︰
「雲州捷報……突厥國亡。」
……
在天寶元年的春天,在大唐西京長安,李瑯的名字繼非議和親和成功殺虎後,再一次引起波瀾般的轟動。
李瑯統帥三千龍武衛鐵騎北出長城,千里征戰,以不到兩百人的較小代價全殲突厥騎兵近四千人,俘虜整個突厥王庭,同時將靜和公主毫發無損地解救回來。
這個戰績是驚人的。很多人甚至難以置信︰立國兩百多年,作為大唐最主要的敵人之一的突厥就這樣亡國了,而且是亡在一個虛偽的「流民」將軍手中。
興慶宮里的皇帝詔旨李瑯︰暫停和親契丹行程,押送突厥王庭進京獻俘。
數日後,李瑯領著牛延、岑參、李嗣業、李維澤,以及一千松漠營軍卒押送突厥王庭的上千貴族和數千俘虜,從長安南面正門,擁有五個門道的明德門緩緩進入長安城。
聞訊後如潮水般涌來的長安百姓蜂擁圍觀,盛況空前。
除了漢人外,還有戴耳環的天竺人;有背小口挎的西域胡人;有一身唐裝的新羅、日本留學生;有著形形色色服飾的大食人、波斯人、真臘人、拂菻人……
五方雜處,人頭攢動。
李瑯策馬行進在萬眾矚目中,面帶拈花微笑,時不時朝著街道兩旁熱情的百姓拱手為意,動作透著躊躇滿志,但誰也不了解,李瑯的心中卻十分忐忑︰
李瑯前世是個自卑的人,自卑到挑著一擔自家種的辣椒去鎮街上賣時,都低著頭不願意跟人講價。
前世的自卑襯托出今生的「狂妄」︰
輕薄楊玉環,蔑視玉真公主,大戰安祿山,非議和親,高調殺虎,無視中使,劫持和親公主,攻滅後突厥。
但在李瑯內心深處,他並不想「狂妄」。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槍打出頭鳥……功高蓋主……寧靜以致遠,低調才能活得長久……這些道理李瑯還是懂得的。
大丈夫謀事,有進,也要有退。進退自如,方為上乘。
但今生,李瑯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十分狂妄,幾乎都沒有退路。
前世的經歷已然彰顯︰自卑帶來的是孤苦。所以,今生,李瑯需要自信,但自信不是狂妄。
李瑯之所以如此「狂妄」,其實只有小部分是為了實施那個與流亡契丹的清江村村民共同制定的回歸計劃。
大部分卻是他因自卑性格而長期遭到壓抑的情緒在突然釋放。
說到底,是他心中有恨,有欲,有改變固有格局,迫切地想要體現自我的渴望。
這種渴望放在唐代,可以用四個字來完美表述︰江山美人。
或許還需要在此基礎上來點升華︰為大唐無數像清江村村民一樣失去土地的百姓力所能及地做上點什麼。
但這種渴望越強烈,就越要隱藏自己,不讓這種渴望有絲毫表露,否則很快就會粉身碎骨。
回歸計劃後,收斂性情,以退為進,韜光養晦,厚積薄發應該是更為明智的選擇。
不過,思慮這些還有點為時過早,李瑯明日將進宮去面臨回歸計劃的結局,現在還不清楚皇帝會如何處置他,不知是福是禍。
來歷不明的流民,處心積慮地殺虎,故意拖延行軍,獨斷專行地把大軍引向突厥王庭……這個計劃里面的破綻太多了,無論怎麼巧舌如簧地掩飾也是遮蓋不住的。
就是使出渾身解數,謊話連篇地勉強敷衍過去,也會給皇帝留下不可信任的印象。
……
跟兵部的官吏交接完俘虜和相關官碟物件後,押送俘虜回京的一千松漠營軍士歸宿龍武衛大營。
兵部大門口,見李瑯在京城沒有家,牛延熱情地邀請李瑯去自家府第暫住,李瑯婉拒了。
牛延作為牛相的兒子,卻沒有遺傳牛相的政治敏銳力,沒有意識到以李瑯這種不確定的身份,去他家只會給他老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楊承暉前來請李瑯、岑參、李嗣業、李維澤等人去喝酒,幾個人正要離開兵部,一個體形矮胖,頭戴襆頭,身著深色絲質袍衫的中年人在兵部侍郎、太子太師陳希烈的引見下,笑容可掬地叫住李瑯︰
「李將軍,小人是李相外府管事,李相請將軍過府一敘。」
「承蒙李相眷顧,大管家屈尊前來相邀,在下深感榮幸,大管家請先行一步,在下更衣後即刻前往。」
李瑯有點納悶︰李林甫沒事找他干嘛。
「如此,小人在府門恭候將軍。」
楊承暉等李府外府管家前腳一離開,便立即在李瑯耳邊小聲說道︰
「李相一直在追查那天馨凝閣發生的刺殺案件,听說當時將軍也在現場,只怕是要向將軍詢問這事。」
「謝過楊兄有心提醒,你們先去酒肆喝著。李相邀請,在下不敢遷延。」
李瑯不置可否地淺笑,真要詢問刺殺案件的當事人,李林甫大可令京兆府或長安縣衙前來問話,何必著管家親自請他。
李林甫幾時屈尊請過一個從五品下的小芝麻官?此間必然另有隱情。
……
後世有句名言,叫做「髒唐臭漢」,說的就是漢唐盛世兩性關系開放而混亂,飲食男女格外猖狂,奸夫婬/婦遍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