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掩護騎兵隊沖擊而射擊的成片羽箭狠狠扎進弧陣外立起的彭排上,發出像破鼓般的沉悶撞擊聲。
聲音密集且恐怖,仿佛利矢就要破盾而入。
偶爾有箭枝順著彭排縫隙射中後面的唐軍兵士,引發一聲慘叫。
弧陣里,松漠營校尉王逸風和他手下的那團唐軍軍士听到頭頂上梭梭掠過的箭聲,看到突厥騎兵挺著張張猙獰的面孔,怪叫著揚刀疾馳而來。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但李瑯有軍令在先︰臨陣逃月兌,全團皆斬。
王逸風相信「一次性砍掉兩百顆人頭」這事李瑯是干得出來的。
王逸風一直認為︰出身高門大閥,從小熟讀詩書的公子少爺為官,更能懂得寬宥屬下,並能听取屬下的建議;
而那些出身寒族,從小困苦的寒門子弟一旦掌權,長期壓抑的情緒就會爆發,往往對屬下十分殘暴,且喜歡獨斷專行。
很不幸,他的上官李瑯就屬于後一種。
就好像在護送靜和公主前往雲州的路途,李瑯不說明任何原因,就蠻橫地規定一天只許行進四十里,松漠營必須嚴格執行,違令者斬首。甚至連中使袁大人派人來詢問緣由,李瑯居然也能做到恍若未見。
所以,王逸風雖然害怕蒼狼一樣的突厥騎兵,但還是不敢撤陣上馬逃跑。
在這里是戰死,回去是被砍頭死。反正都是一個死,那還不如戰死在這里,至少戰死沙場能讓自己,極其家人得到榮耀。
想到這里,王逸風收斂恐懼,一面命人處理傷兵,一面吼叫著喝令軍士成排地拼命射擊前沖的突厥騎兵。
唐時,軍隊每人隨弓配備三條弓弦和30支羽箭,以及一個裝箭的胡碌。
箭也有三種︰射甲箭、生仳箭、長垛箭。箭桿多用竹制或木制;箭頭為精鐵;箭羽一般是雁鵝羽或角鷹,使箭在空氣中飛行時保持穩定。
唐軍對弓箭手要求的是射程遠和火力密度強,而對精確度要求卻並不高,不需要弓手百步穿楊,頭頂射雕,跑馬射銅錢眼。
而是利用弓箭手使用強弓羽箭,成排成列地進行大規模齊射,用密集的箭雨殺敵。
弧陣里面的唐軍勢如追風,目如流電,滿開弓,緊放箭,成排輪放的箭雨密不透風,沒有絲毫間歇。
突厥騎兵片刻功夫就傷亡一百多人,而唐軍箭雨的密度不減,顯然在高處地勢和彭排的掩護下,唐軍並沒出現多大的傷亡。
……
阿波達干雙目盡赤,恨不得將唐軍生吞活剝。
只要能清除阻路的絆馬索和鐵蒺藜,他的部下就可以繞道弧陣後面,對唐軍前後左右實施向心攻擊。
在唐軍由弧陣變為圓陣之前的空隙,他迅馳的騎兵就能突入陣中,大肆砍殺唐軍。
給他足夠的時間,他肯定能攻下這兩個唐軍弧陣,把這群唐軍的剁成碎塊。
但理智告訴他︰唐軍主力大軍已經在迅速接近他的部眾。在堵路唐軍早有防備的堅陣面前,不能逞一時的匹夫之勇。
大汗的命令是會合援軍,而不是讓他孤軍與唐軍血拼,阿波達干氣急敗壞地大喝︰
「退兵,退兵,繞道而行。」
繞道其實也不太容易,唐軍料到他在進攻受挫後會繞道,所以在前方非常長的一面長條形區域上的草叢中都撒上了稀落的鐵蒺藜和拉上零星的絆馬索,清理起來要花費很長時間,只有兩座山丘中間的平地上沒有。
不過,就是扔下數千部眾,帶領騎兵,冒著雨點般飛舞的箭矢縱馬從山丘中間平地強行北撤,只怕也行不通。
前面說不定有唐軍設置的陷馬坑等其他陷阱,到時候進退維谷,就會真正成為唐軍兩個弧陣間的箭靶子。
很顯然,前方的唐軍佔據地勢,挾制通路,棄馬布下步兵箭矢弧陣,並非要主動進攻他們,而只想遲滯他們北撤,以便于讓後面的大隊唐軍趕來圍殲他們。
唐軍主力在迫近,時間刻不容緩,阿波達干當即下令隊伍回轉,從遠處大迂回繞道向北。
此時天空起了魚肚白,天色已然逐漸放亮,又一個黎明來臨了。
隊伍剛回轉不久,風中便隱隱傳來大隊騎兵的馬蹄聲,幾千匹戰馬嘩嘩的蹄聲震醒了沉睡的大地。
沉重的馬蹄聲帶來了瑟瑟發抖的戰栗,揪緊了阿波達干的心︰
唐軍主力已經從後面追趕上來了。
……
李瑯比原定計劃提前半個時辰出動大軍。
軍情總是訊息萬變,軍事行動必須隨著形勢的變化而適時做出調整,不可能去規定一個死死的行動時刻。
李瑯來自信息化戰爭概念深入人心的後世,听很多磚家叫獸在電視上牛/逼哄哄地紙上談兵,說什麼要想奪取戰場上的主動權,就必須掌握信息優勢。
這個誰不清楚,還需要嘴皮子上跑火車,滿口胡說八道、顛倒黑白的「張哈夫」之流去廢什麼話。
幾千年前的古人早就說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這話簡單可分為偵探敵情、傳遞信息、審時度勢、臨機應變等幾個方面。
別的暫且不表,僅僅為了讓斥候把偵探到的敵情快速傳遞給主將這一個方面,李瑯就煞費頭腦,騎馬太慢,信鴿不可靠……自己又沒能耐發明電報,反正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幸好當時是晚上,且為視野開闊的草原,李瑯從長城烽火得到啟示,讓斥候在阿波達干部和松漠營中軍大營之間每隔數里,站上一個人,如同長城上的烽火台。
阿波達干一有異動,斥候就點起事先準備好的火把,用火把傳遞信息︰
阿波達干想來夜襲,點燃的火把不動;阿波達干想趁夜開溜,點燃的火把就四處晃動。
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證明,光速是宇宙中最快的速度,所以阿波達干剛剛準備整軍後撤時,李瑯很快就知道了。
軍情如火,李瑯當即下令大軍提前出擊。
……
地平線上,阿波達干的瞳孔首先看到唐軍紅色的旌旗,如林的馬槊;然後看到了唐軍鐵盔上迎風飛揚的紅色帽纓。
再後就听到了戰馬噴出的響鼻,鎧甲撞擊橫刀的鏗鏘。
明甲耀耀的數千鐵騎如一堵堵堅牆在快速朝著突厥騎兵大山壓頂般的推進。
是洪水奔瀉,是海浪翻騰。
令人膽寒的唐軍鐵騎。
「整隊,整隊……迎戰,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