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已經判斷出舒爾齊的正面投擲動作是虛招,當下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老虎在舒爾齊正面作勢投矛,橫向躲閃後,也作勢撲咬,前肢剛剛騰起卻又收身回去。只等舒爾齊仰倒在地後再真的撲上前去。
但舒爾齊似乎知道怎麼判別老虎的虛招,並不仰身躲避。
當下,場面又跟李嗣業面臨的情勢差不多。所不同的是,李嗣業拿的是一根不便于近距離揮展的丈八馬槊,而舒爾齊所持的卻是適合近距離刺殺的精悍短矛。
長槊很容易讓老虎避開槊頭,緣槊而上,及至近身,長槊便失去攻擊作用。
但短矛既能遠距離投擲,又能貼身刺殺。
有時候,兵器並不是一寸長,一寸強;而是一寸短,一寸險。這需要因面臨的對手而異。
人虎對峙,都在等待給對手致命一擊,這種緊張得憋不過氣來的場面讓觀操台和看台上的人們看得如痴如醉。
舒爾齊是不敢率先投矛的,因為這矛一投出去,刺中老虎的要害則罷,要是沒有給老虎造成致命傷害,他就再無從肩部拔矛的機會,必死無疑。
這只老虎的狡黠性出乎舒爾齊的意料,他同老虎對峙,直到老虎因傷口不斷流血而體力不支時,再尋機獵殺為上策。
人虎雙方作勢攻擊幾度來回後,老虎已經感覺到了體力的慢慢流失,它不能再等了,老虎虎頭猙獰,獸性大發。向舒爾齊撲了上去。
老虎的身體厚實而完美,背部和肢體上的強勁肌肉在運動中一起一伏,巨大的四肢推動向前,是那樣平穩和安靜,看起來就像在滑行一樣,動作既優雅美麗,又神秘凶猛,是自然界中力與美的最佳融合。
這次老虎改變了策略,它用一個優美的貼地撲擊,而不是騰空躍擊的動作,直接撲倒了舒爾齊,幾百斤的身軀壓在了仰倒的舒爾齊身上,虎頭一擺,巨大的沖擊力打掉了舒爾齊護面的鐵盾,虎口一張,森森鋒利虎牙照著舒爾齊沒有任何鐵甲遮護的臉面,一口咬了下去。
舒爾齊頭骨下部碎裂,整個面皮立即被咬合的虎口撕裂下來。動脈大血管斷裂,鮮血狂噴。脖子上連著臉皮的皮肉也被扯帶著撕咬了下來。
舒爾齊死了,死得很慘。
但東較場上的所有人都承認他是一個殺虎英雄。
因為在老虎撲倒他時,舒爾齊右手中的短矛迎著老虎的撲擊,借著老虎的沖勢,深深地刺入了老虎的月復腔。
老虎咬下舒爾齊的面皮後不久,便轟然倒地,地上沙塵飛濺。
舒爾齊死了,老虎也活不了。
同歸于盡。
善水者有可能也會被溺死,射雕者有可能也會被雕啄瞎眼。
舒爾齊低估了老虎的智商和應變能力。他能用擲矛的方法殺死上一只老虎,但並不表示他能用同樣的方法殺死下一只老虎。
就好像用一個招式殺死一個人,但並不一定能用同樣的招式殺死另外一個人。
舒爾齊死得太悲壯,校場上有著片刻凝固般的死寂,也算是對勇士的一種默哀方式吧。
無論是敵人還是朋友,都得承認舒爾齊是一個英雄,人類的英雄。
不過,舒爾齊雖是殺虎勇士,但他已經是一具沒有面目、血肉模糊的尸體,顯然無法領軍護送靜和公主前往草原。
朝廷和契丹雙方預先準備的殺虎勇士都折戟沉沙。沒有分出勝負,比賽自然還得進行下去。
還有兩頭老虎。
「何人願往?」
沒有人吭聲。
老虎強大的力量、靈活的身手、冷靜的頭腦,血腥的殺戮,所有人都看到了。進去跟送死差不多,而且是慘死,死無全尸。
一片靜默中,卻有一個聲音突兀響起︰
「把余下的兩頭老虎一齊放進去,李某一並殺之。」
一頭老虎已經是無法應對,兩頭老虎還不得把入場之人撕成碎片,想死也不是這種死法,誰在大言炎炎。
李瑯再次被全場目光聚焦。
「汝為何人?」
「李瑯。」
李瑯,那個作和親詩文的李瑯,他也來湊熱鬧,人們的興趣一下被勾了起來。
李林甫把目光投向面帶迷惑的阿隆勒,陷入沉思。
皇帝的眼楮眯起來了,瞳孔卻在有些閃爍。
楊玉環美眸灼灼地看著李瑯,心神一陣悸動。在她的芳心中,對李瑯的大膽又添上兩條︰妄議國家決策,無知的不自量力。
她不由再次想起了昨日同李瑯見面的情景,李瑯膽大包天地露骨輕薄于她,這個人真是……
連梅妃也怔怔地看著李瑯,她是一個顧影自憐的高潔女子,是一個才情過人的淡雅美人,她有著體察入微的細膩感官。
她是女詩人,有著詩人特有的感懷。
如果興慶宮中,有一個女人知道設身處地地為和親公主們考慮,那這個女人就是梅妃江采隻。
梅妃清楚和親公主雖然與身旁這個多情的玉真公主同為一國公主,但境遇卻截然相反。
玉真公主深得父皇睿宗和當今兄皇的嬌寵,兩代皇帝不惜為她靡費萬金,在長安、洛陽、終南山、王屋山等大都名山修建多座奢華道觀。
「璇台玉榭,寶象珍龕」。
道觀儼然是一座女**殿。還模擬蓬萊、瀛州、方丈三座仙山,修建了人工山水景致。
除此之外,玉真公主還在各地擁有什麼不少風景雅致的山居、別館。
而那些和親公主呢,辭別親友,永無歸期,顛覆人倫,割裂文化。
在草原大漠中,生,孤獨落寂;死,青冢獨立。
所以,梅妃能深刻理解李瑯詩文中所包含的感情,她的芳心不免在為今日初次得見的李瑯冒然入場殺虎而擔憂。
……
李瑯沒有絕對的把握一定殺死兩只老虎,但在「一切皆有可能」的世界中,又有多少事情是十拿九穩、毫無風險的呢?
生存本身就是一種風險。
有時候,生活與殺虎差不多。不是你殺掉虎,就是虎吃掉你。
……
在皇帝的許可下,兩頭老虎被同時放出來了。
整個東校場上,沒有他同生共死的朋友,也沒有一個愛他的女人。
既然李瑯想死,沒人願意攔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