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姑姑來的時候，正是傍晚，寂靜的點石院里，帶著幾分夕陽的熹微與朦朧，處處透著一片靜好與安逸。
卜姑姑就那麼跪在紅豆面前，顫抖著身軀，豆粒大的眼淚順著臉頰悄然流露下來，哽咽得幾乎泣不成聲，「小姐，奴婢終于見著您了……奴婢有負夫人臨終所托，將小姐自己丟在傅家三年……」
眼瞅著記憶里熟悉的面龐，紅豆連忙上前一步，雙手扶著卜姑姑，心里五味雜陳。
跪在自己面前的卜姑姑，名叫卜英，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瘦高的個子，一雙粗糙的大手上面布滿了繭子，雖然相貌清秀平凡，但那雙眼楮卻明亮異常，仿佛能看懂人心一般，透著人世的滄桑與睿智。
紅豆用力的攙扶起卜姑姑，哽咽的道，「卜姑姑，回來就好！快起來！」
只是落淚片刻，卜姑姑重新恢復了干練利落，一邊扶著紅豆向內堂走去，一邊對著旁邊的綰綰和芥末吩咐道，「你們在門口候著，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我和小姐有些體己話要講。」
「是，卜姑姑。」芥末和綰綰同時應聲。
雖然卜姑姑離開三年，可是余威仍在，倆個小丫頭是卜姑姑一手教出來的，自然對她敬重有加。
進了內堂，紅豆徑自坐下，拭去眼角的淚痕，指著對面的椅子，哽咽道，「姑姑，您先坐吧，我們好好聊聊，三年未見，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尊卑有別，奴婢不能坐。」卜姑姑雖然眼角含著淚，卻依舊淡定從容的拒絕。
一個簡單的試探，讓紅豆對卜姑姑報以十二萬分的滿意，知道尊卑有別，能擺正自己的位置，即便三年未見依舊對自己這個幼主卻沒有半點懈怠。真不知道，這麼出色的可靠之人，娘親是從哪里找到的？
「如今小姐也大了，能使法子逼得紀氏把奴婢調回來，就足以說明小姐這三年長本事了，」卜姑姑放下自己後背上背著的包袱，從中取出一只沉重的見方匣子，「這只匣子里，是夫人去世之前留給您的東西，也是時候給您打開，小姐，還請您把脖子上的紅豆掛墜摘下來。」
紅豆微微一愣，隨即從脖子上解下紅繩，上面拴著一顆指甲大小、非金非玉的紅豆掛墜，遞給卜姑姑，——這個紅豆掛墜是娘留給自己的遺物，也是自己的名字來源。
將那可紅豆掛墜放進匣子的縮孔里，只听得一聲清脆的機關響，匣子鎖終于被打開，有點些許不解的紅豆也終于精神了過來，眼楮都不帶眨的盯著這個匣子。
對于這個大匣子，她的心里還有點印象，卜姑姑沒被趕走之前，自己經常偷偷的屋子擺弄這個又沉又大的匣子，時常纏著卜姑姑把匣子打開，可每次無疾而終，最後這個匣子徹底沒了蹤影，原來是被卜姑姑收了起來。
盒子打開，饒是她在現代社會見慣了各式各樣的珠寶，也忍不住為眼前的一刻驚呆。
鴿子蛋大小的各色寶石堆滿了整個盒子，在昏暗的燈光里，迸發著明耀得近乎于刺眼的光芒，隱約間似乎水波流轉，幾乎亮瞎了人眼！紅藍寶石、貓眼珍珠，根本沒有小顆的，最小的也有鴿子蛋大小，各色波光流轉，奢華至極！
上面那一層是各色寶石，下面那一層，卻是各式極品翡翠。藍翡、綠翡、紅翠、七彩……各顏色的翡翠，幾乎閃花了人眼。
這一盒子珠寶，價值連城！
咕咚……紅豆悄然咽了一口口水，偷偷地看了一眼神色淡定如常的卜姑姑。
「小姐，這滿匣子的寶石翡翠，都是當年夫人的心愛之物，就算是在皇家，這也是稀罕之物，就算是紀氏自己的壓箱底都對這些望塵莫及。所以，小姐，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變賣，否則會給你自己招來麻煩，知道嗎？」卜姑姑合上了匣子，輕聲叮囑道。
紅豆點頭，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她不是第一次听到。
可是猶豫片刻，卜姑姑忽然再次打開匣子，從中取出一顆紅寶石，遞給紅豆，「小姐，奴婢這里雖然有些銀子，打點傅家上下卻是不夠的，把這個拿去賣了，至少能換來上千銀子，我們主僕四個在傅家活下去……需要錢。」
紅豆苦笑著點了點頭，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那個墜子，居然是一把鑰匙。
收好這些東西，天色已經暗了，紅豆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稍加猶豫，便吩咐道，「姑姑，雖然天色晚了一些，但你回來，必須要去母親那里謝恩，與其明天去，不如今晚就去吧。」
「還是小姐想得周全。」卜姑姑含笑答應。
來到引華院的時候，紀氏正坐在美人榻上，一個小丫鬟蹲著身子給她洗腳，看見紅豆進來，不急不慢的給紀氏擦了擦腳，這才起身將洗腳水端走。
「紅豆這麼晚叨擾母親，還請母親恕罪。」紅豆盈盈福身，「只是卜姑姑剛剛趕回來，想著過來感激母親對卜姑姑的寬厚，便夜晚造訪。」
紀氏柔美的臉上立刻露出驚喜而慈愛的笑容，「你這丫頭，跟母親還如此多禮，快些坐下。」
卜姑姑走上前來，干脆的跪在紀氏面前，幾乎沒有半分矯情或是覺得屈辱，坦坦蕩蕩的道，「老奴見過夫人，謝夫人寬恕之恩。」
成者王侯敗者寇，跪在勝利者面前，沒什麼可羞恥的。
紀氏揮了揮手，眸光里溫柔如水，和善的笑道，「謝我就不必了，日後精心些伺候主子，就比什麼都強，別再犯那些無知的錯了。要不然的話，我可不會再饒你！」
卜姑姑相當淡定的磕頭謝恩，「是，夫人！老奴日後定會更加細心的伺候主子，不會辜負夫人一番期望。」
說罷，卜姑姑淡定起身，恭敬地站到紅豆身後，垂頭而立，一言不發。
站在紀氏身後的呂嬤嬤靜靜地瞟了一眼卜英，眼底里流露出些許的警惕和冰冷……呂嬤嬤在後宅做了這麼多年的事，卜英這個女人是第一個讓她不寒而栗的。
紀氏唇角微微的劃過一抹笑意，隨即斂去，故作輕描淡寫的問道，「紅豆，听說你最近跟璇兒那丫頭走得挺近？」
紅豆知道自己接近傅明璇的事瞞不過，坦蕩的抬頭淺笑，態度里甚至恭敬，「回母親的話，女兒以為，宋家冥婚，與其讓五姐去，倒是不如讓霜兒那丫頭去呢。」
紀氏輕輕的用茶杯蓋挑去上面的茶葉末，頭都不抬的問道，「怎麼想著選霜兒那丫頭了？我還以為，你算計著要收拾璇兒那丫頭呢，畢竟，璇兒年紀大、心思多，不如霜兒那丫頭年紀小好控制一些。」
紅豆抬頭，眼神里似乎毫無心機，「霜兒妹妹經過竇姨娘的精心教，比璇兒姐要出色得多呢，以她的聰慧和貌美，父親早就上了心。」
紀氏端茶的動作微微一滯，簡單的捋順了整件事，終于明白了紅豆的意思，莞爾一笑，眼底閃過一模亮色，「繼續說。」
紅豆頷首稱是，昏暗的燈光似乎給她那張小臉蒙上了一層迷霧，讓人看不清神色，只是聲音極為輕快，「最重要的是，璇兒姐此次可是被親娘賣了，挖心掏肺幫自己親娘爭寵，最後得來竟然是這個下場，不曉得她會不會因此而恨上竇姨娘？」
紀氏眼前一亮，忽然抿嘴輕笑道，「你這丫頭，當真機靈通透，可是比我那幾個肚子里出來的還要貼心呢，琳兒和倩兒要是有你這般聰慧，我這個做母親的，可就徹底放心了！司琴，把我的梳妝盒子拿來。」
大丫鬟司琴美艷的臉上露出幾分驚訝的神情，隨即乖巧的捧著梳妝盒子走了過來，送到紅豆面前打開，里面金光耀眼的一片，各色金簪翠玉，讓人看花了眼，幾乎自顧不暇。
「快瞧瞧，可有什麼喜歡的，自個兒挑，各色首飾，雖算不得頂級，卻也是極好的。」說著，紀氏慵懶的躺在美人榻上，斂去眸光，很是大方的道，「只要女兒乖巧听話，母親少不了你的好處！」
如果是以前的紅豆，或許真就為這滿盒子的珠寶首飾刺得亮瞎了眼，可剛剛見識過七巧匣子里的珠寶，還真就對紀氏這盒子的珠寶看不上眼。喏，里面最大的一塊藍寶石，還沒有自個兒的二分之一大。
不過，白給的東西……誰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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