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裴寶的話,易傾南是半信半疑,赫連祺又不是在將軍府出的事,跟府里眾人有什麼關系呢,再說了,將軍主子是朝中大將,又與康親王向來交好,誰敢動他府里的人?
不過裴寶是她的頂頭上司,她也不敢違背命令,粗略收拾下便跟他去了。
裴夜不在府中,裴寶就是其代表,由他出面去看望受傷的貴賓還是比較合適的,當然,為了凸顯他這裴管事的身份,必須找個手下跟著,小家丁就是最好的人選。
兩人出了飛鶴園,匆匆忙忙朝晴朗居的方向而去,見裴寶一路都是繃著張臉,易傾南隨便找個話題問道︰「對了,裴寶哥,你一大早到哪里去了,中飯都沒回來吃?」
裴寶瞟她一眼︰「我是去辦正事,還需要跟你報備嗎?」
易傾南踫了個軟釘子,陪著笑臉道︰「當然不是了,我是怕裴寶哥在外面忙碌,沒顧上吃飯,所以才問問。」
「我吃了的,盧氏酒肆的掌櫃請我吃的。」裴寶見她滿臉關切之情,臉色倒是柔和了不少,眉毛一揚,正色道,「等會兒有人會送酒來,我讓他們直接送園里的小廚房里,總共是兩壇,你記得收好了。」
「好的,裴寶哥。」易傾南答應著,心道自己還以為他出門辦什麼大事呢,原來是去買酒去了,這也挺奇怪的,據她所知,府里的各種物資都是商家專供的,尤其是飛鶴園的用度,只要給大廚房那邊打個招呼就行,哪用得著他一園管事親自出門去買?
不過這是帶頭大哥吩咐的事,做小弟的听著照辦就行,今日大哥脾氣不太順,她該閉嘴就閉嘴,不敢多問半句,可不能再犯剛才的錯誤。
裴寶嘴里說著話,腳下半步沒歇,帶著易傾南一陣風似的進了晴朗居。
這還是易傾南頭一回來到晴朗居內部,只見庭院開闊,樓閣精巧,水榭花台處處皆是,與飛鶴園沉穩內斂的建築風格相比,卻多了種風雅秀致的韻味。
大管家鄭直已經到了,正和兩名藍衣家丁守在赫連祺的寢室門外,見得兩人過來,微怔一下,忙迎上來,「裴管事,你也來了。」看見跟在裴寶身後的易傾南,輕輕點了下頭,一臉和善。
本來按照他在府里的職務,比裴寶要高一級,但人家是主子身邊的人,別說是個管事,就是那個小家丁易小五,他也不敢當面得罪啊。
「大管家好。」易傾南對著鄭直恭敬行禮,討厭歸討厭,表面功夫還是得做的。
鄭直對她笑了笑,又望向裴寶。
裴寶晃了晃手中的瓷瓶,神情略顯倨傲,道︰「听說皇子殿下受傷,我送金創藥過來。」
鄭直隨聲附和,「這敢情好,我正愁將軍沒在,府里沒人做主,裴管事來了就再好不過了。」
裴寶問道︰「里面情形如何?」
鄭直道︰「殿下的侍衛不讓人進去,我派去服侍的丫鬟全都被趕了出來。」
裴寶嗯了一聲,便是大搖大擺往里走,易傾南見他進去,自然是寸步不離跟著,她可不想跟這鄭直單獨待在一起,懶得看他那副假惺惺的嘴臉。
赫連祺這回來京帶的侍衛不多,統共就四名,此時正有兩人候在外廳,其余都守在內室,面色如常,只眼神中微微流露出些許惶急,他們認出裴寶是裴夜身邊的人,故無阻攔,一路放行。
易傾南跟著裴寶順利進入內室,一眼就看見那仰面躺在軟榻上的男子,那身招搖的孔雀藍錦緞長衫已經月兌下,其上血跡斑斑,身上只著一件中衣,胸襟敞開,露出一大片白淨的肌膚,左肩上則是一個銅錢大的血窟窿,頗有些觸目驚心,一名夷陵侍衛正拿布巾小心去按那傷處,見兩人進來,手上動作停了一停。
赫連祺臉色微微發白,眉心攏起,似是在忍受痛楚,口中不耐煩叫著︰「都回府這麼久了,大夫怎麼還不來?想讓本殿下血流成河活活痛死是不是!」
「殿下再忍忍,那康親王已經親去宮中請太醫了,應該很快就到。」那侍衛邊說邊是往裴寶的方向望過來。
許是感覺到侍衛語氣中的遲疑,赫連祺睜開眼,看見進來的兩人,先是一愣,繼而哼道︰「你們來做什麼?」
易傾南知道他因為自己升職進飛鶴園的事還余怒未消,這個時候也不敢去招惹,是以低眉順目縮在裴寶身後,裴寶上前一步,雙手奉上藥瓶,「小人來給殿下送金創藥。」
赫連祺淡淡應了一聲,他旁邊的侍衛心領神會,正要伸手來接,忽听見赫連祺道︰「你,過來,給本殿下上藥。」他手指抬起,指向裴寶身後的人影。
易傾南冷不防被點了名,微怔一下,暗忖這個夷陵皇子只怕是故意為難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
見屋內之人的視線都投向自己,她只得硬著頭皮走出來,在裴寶略顯古怪的目光注視下,接了藥瓶過來,走去赫連祺身邊。
那夷陵侍衛早已知趣退開,空出位置,易傾南見傷處周邊並無血漬,想來已經清理過了,便扯開瓶塞就要往傷口上倒。
「慢著——」
忽听得門外一聲低喝,有人旋風一般沖了進來,立在她跟前。
來人著一身天青色的綢衫,玉冠錦帶,風塵僕僕,一出手就把她手里的藥瓶抓了過去,蓋上瓶塞,隨手扔給一旁的裴寶,「本王帶了宮里的李太醫和王太醫來,你們都退下,瓶瓶罐罐全部拿走,別在這里丟人現眼!」
易傾南一听這聲音就樂了,正是康親王寧彥辰,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個時候出現,恰好給自己解圍呢,她可不想真去侍候這位皇子殿下。
自己主子珍藏的藥被說得一無是處,裴寶心里老大不舒服,可對方不是別人,是全京城最難惹的王爺,他卻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收好藥瓶,拉了易傾南急步退了下去。
寧彥辰身後還跟著兩名太醫模樣的男子,拎著藥箱,帶著僮兒,等他們兩人一走,立時朝著赫連祺圍攏上去,剩下的幾名太監 當一聲將房門關上,與外界徹底隔離。
易傾南頻頻回望,確定什麼都看不到了,這才轉過頭來,小跑著跟上裴寶的腳步。
「裴寶哥,我們現在干嘛,回飛鶴園嗎?」她小聲問道。
「廢話!不回飛鶴園你還想去哪里?」裴寶沒好氣反問,他顧全大局,好心上門送藥,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面子上過不去,這股悶氣自然要找人發泄,不對著小家丁還能對著誰?
易傾南多少也明白點他的心思,一路陪著笑臉,她巴不得早點回飛鶴園去,眼看一晃就下午了,過不了多久將軍主子就該回府了,她小廚房里的事情還沒做完呢,還得抓緊時間去忙活。
其實想想也正常,人家好歹是一國皇子,那樣的身份地位,會隨隨便便讓個下人給上藥治傷?還好康親王帶人來得及時,若是她就這麼把藥粉倒上去,要是之後那赫連祺有個什麼不適,她可罪過大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她跟裴寶想的不同,對于這樣的結果反而挺滿意,裴寶一路陰沉著臉,她可是暗地歡喜哼著小曲回園。
小廚房的位置正好是在園子的最南邊,相對僻靜,因為裴夜不喜人多,盡管要做這麼多人的伙食,卻也沒添個打雜的人手,所有的事情都她一個人做,既要按時按點,又要保質保量,工作難度還是很大的,所以易傾南一進去就開始干活,中途收了府外送來的兩壇子酒,名叫什麼青梅酒,後來也听說將軍主子提前回府來了,卻沒個空閑出去張望一眼。
直到晚飯時分,她才好不容易把一桌子飯菜做好,又招呼了七星衛們把碗筷擺好,一桌子人左等右等,就等來天璣過來傳話,「將軍和王爺有事商量,叫大家自個兒吃,不用管他。」
天璣說完就坐下了,七星衛們見他如此,紛紛舉筷準備開動,卻听得裴寶叫道︰「等等!」
話音剛落,易傾南已經自動湊過去請示了,「裴寶哥,要不我去取個食盒來,每樣都給將軍預留一份。」她看裴寶臉色不太好,心想這些菜品原料都是裴寶一大早欽點的,不就是為了給將軍主子補補嗎,如此心意可不能辜負,必須讓將軍主子吃到肚里才行,就是古代沒微波爐,等會兒熱菜比較麻煩,越到天冷越是如此,唉,想個什麼辦法好呢?
裴寶贊許看她一眼,點頭道︰「好。」小家丁就這點好,機靈懂事,一點就通,可不像這一桌子大老粗們,只知道服從命令,從來不肯多動動腦子,真正為將軍著想!想想他又道,「將軍在書房也需要人侍候,你這就過去吧。」
眾人默不作聲,但眼神中皆是流露出同情之色,只听得易傾南答應得干脆,「是,我這就過去。」
她倒沒想太多,這飛鶴園里個個都是元老,她就一個新來的小家丁,凡事自然得沖到前頭,新人嘛,沒受欺負就不錯了,多做點事不算什麼,不就是端茶倒水嗎,這可是她的拿手活!
易傾南當機立斷從小廚房里取了食盒,將飯菜分格裝好,弄得個份量十足的,直把一旁的裴寶看得眉開眼笑,連連揮手,「去吧去吧,別讓將軍他們等久了。」
「是。」易傾南應了一聲,拎著食盒匆匆走開,邊走邊是在心里念叨裴寶平日的叮囑,將軍主子倒好辦,給什麼喝什麼,那個康親王寧彥辰,只喝雲山雪芽,可別泡錯了。
一會兒工夫,易傾南泡好了茶,端著去了裴夜的書房,她耳力靈銳,還沒走到門前就听得里間的對話聲。
「為什麼不去請容老爺子?不過一條街的距離,總比你去趟皇宮來得快吧。」低沉醇厚的男中音,是她家主子。
「你又不是不知道,容老爺子一向跟我不對付,去了也不見得請得到……」男子輕笑出聲,正是寧彥辰。
「胡扯。」裴夜冷哼一聲,忽又道,「這回來的李太醫和王太醫,相貌看起來有點陌生。」
寧彥辰哈哈笑道︰「就知道你這過目不忘的本事,什麼都瞞不了你,沒錯,他們可不是什麼太醫,而是我在宮外的朋友,我專門請他倆過來驗證傷勢的。」
「你派人射的箭,你還懷疑什麼?」裴夜淡淡問道。
「正是因為是我派的人,所以我心里最清楚,一桿純屬嚇人的箭,竟能射出這麼嚴重的傷來,你說這是什麼道理?」寧彥辰一改平日桀驁不羈的本色,冷靜反問。
室內一片靜寂,而門外,易傾南嚇得屏息噤聲,一動都不敢動了。
又听到不該听的東西了,她怎麼就這麼倒霉呢?
剛剛才和將軍主子解除芥蒂,這下可好,估計又要被康親王追殺滅口了!
害怕的同時,她那顆小心髒又是被听到的爆炸性內幕驚得怦怦亂跳,不是在做夢吧,赫連祺中的那一箭,居然是與之同行的康親王寧彥辰派人射的!
暈死,他跟赫連祺不是稱兄道弟一派和氣嗎,為什麼要派人去暗殺對方呢?
這是否就是所謂殺人不眨眼的官場政治,權力爭斗?
易傾南腦子里一團亂麻,半天都轉不過來,渾渾噩噩間,卻听得室內有人呵呵一笑——
「本王口水都說干了,你小子杵在門口做什麼,還不進來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