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是後宮嬪妃一月一次平安脈的日子,惠嬪呆在屋里,小宮女給她揉著腿,不多時,錢太醫來了。
他是太醫院里的老人,四十幾歲,惠嬪重金收買下來的。他先是行禮,「卑職參見惠嬪娘娘。」
惠嬪點了點頭,將手臂放到了炕幾上,道︰「錢太醫免禮。」然後沖著小宮女說道︰「紅纓,給錢太醫看座。」
錢太醫謝了聲恩,坐在繡凳上,從藥箱里拿出手帕,放在了惠嬪手腕上,然後搭脈。撫了撫胡須,面上大喜,「恭喜娘娘,這是滑脈啊!已有月余。」
診出了喜脈,惠嬪一愣,身邊的紅纓連忙道︰「恭喜娘娘身懷龍嗣。」
惠嬪這才反應過來,面露喜色,道︰「有勞太醫了。」
紅纓拿出一個荷包,塞給了太醫。
錢太醫站起身來,面上惶恐,道︰「此乃卑職職責所在,不敢邀功。」
惠嬪輕笑一聲,道︰「本嬪與皇嗣還要承蒙錢太醫照料,這只是一點心意而已。」
錢太醫恭謹的謝恩,「多謝惠嬪娘娘。」然後遲疑道︰「如今皇子只有一個月,還不穩。」
惠嬪面目高深莫測,揉了揉額頭,「本嬪知曉了,還望太醫多多費心,最起碼也要度過三個月。」
錢太醫低頭,道︰「是。」紅纓引著他退出攬秋殿。
——
錢太醫退下後,惠嬪撫了撫肚子,向身邊的陪嫁丫頭問道︰「冬兒,我該如何?」
冬兒思索了一下,回稟道︰「依冬兒愚見,娘娘不妨宣揚出去。」
惠嬪皺眉,「如今胎兒僅月余……」
冬兒道︰「正是在風口浪尖才不好動手,如今王家勢正旺。」
惠嬪目光復雜,道︰「且不說王家。」嘆了口氣,擔憂的說道︰「我就不信大選進來的妃子,就只有淳妃有過身孕。」
冬兒听了心里一驚,小心翼翼的望了自家主子一眼,問道︰「陛下,不管麼……」看著惠嬪沉下的臉,冬兒咽下了口中的話。
「管?」惠嬪冷笑一聲,入宮這些時日,她總算看明白了,什麼獨寵什麼聖恩,都是假的,「這宮中妃嬪不多,有子的也大多是皇上潛龍時期的妃嬪,難道還看不出來麼?皇後父家早就沒落了,若不是陛下撐腰,早就坐不穩後位了。」
冬兒弱聲反駁,「陛下寵愛娘娘。」
「你也被那所謂的恩寵迷了眼。」惠嬪臉上悲涼,「自大軍凱旋歸來後,陛下來的還勤麼?」她飲了一口炕幾上的茶,絲毫不見飲宴上的幸福表情,似乎一下子成熟了好幾歲。染著豆蔻的玉指模著杯沿,眼神逐漸變冷,道︰「這後宮的孩子,還得看陛下想不想護著,三皇子又何嘗不是皇上護下來的呢?」
「冬兒,吩咐錢太醫,把本嬪有孕的事宣揚出去。」
……
柔夷俘虜一拖再拖,最後閻謹越不耐煩的在朝堂上直言不諱,沉穩的聲音中帶著暴虐,「皇陵還需一批人去陪伴先皇,不知愛卿們有何人選?」
朝臣們一驚,陛下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柔夷俘虜殉葬?
以王太傅為首的清流尤為激動,說這樣有違仁君之名。蕭大學士一派第一次與王父達成共識,反對陛下決定,畢竟他們的宗旨是把一切都利益化。軍方派保持沉默,因為派內隱隱發生了分歧,一方是支持喬副將,如今的兵部尚書的守舊派,一方是支持新秀的實權派。
幾個老臣紛紛進言,甚至群情激奮,直言無顏面對先皇,要撞死在宣政殿,一時間朝堂上就像一個紛雜的菜市場,而朝臣就像是為幾個黃瓜而爭吵的面紅臉赤的婦人。
「夠了。」閻謹越拍案而起,怒目而視,甩袖而去,徒留了一句話,「再議。」
朝臣們面面相覷,在此刻達成了共識。蕭大學士輕咳了一聲,道︰「如今,諸位大臣怎麼看?」
王太傅皺眉,「陛下要真的這麼做了,勢必會引起小國的恐慌。」
橋尚書最近老了很多,他眼中復雜,道︰「陛下做的決定,很少更改。」
一位上了年歲的老臣面目悲涼,顫顫的說道︰「難不成,要真的有人撞死大殿上,陛下才會改變心意麼?」
眾臣沉默。半響,不知有誰說了一嘴,「有時候,枕邊風比鮮血似乎更有效。」
眾臣默然,朝臣們的目光放到了王太傅與蕭大學士身上,誰叫他們的女兒最受寵呢?
總算是有個辦法了,朝臣們心思紊亂,都迫不及待的回了家。
王父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個女婿,無奈的嘆了口氣,率先走出去了宣政殿。
散朝後,凡是家里有後宮妃嬪的都紛紛讓自家婦人遞了進宮的牌子,也不指望她們能螞蟻撼大樹,能在第一時間探听到陛下態度就好。
——
這些事,我都不清楚,也不感興趣,因為我在忙著娶妻。
對方是國子監祭酒的嫡長女,據母親說相貌端莊,彬彬有禮,進退有度,看著母親這麼贊賞,也心知她心里著急,還在對庶妹的事感到不安。我又想到自己這浪蕩子弟,有大家閨秀肯嫁真是好事,也覺得遲早要娶妻,于是就應了下來。母親怕發生變動,如上次一般,就定了明年三月。
我興致勃勃的和母親討論著,只是不知,心里這空洞酸楚期待融合在一起的東西到底算是什麼?
連無庸讓卓公公提前送來了一份賀禮,蛇紋石玉。
卓公公眼底有一片淤青,他坐在榻上哀愁的解釋,「最近皇上心情特別不好,杖斃了不少宮人,連師父也未能幸免,前兒個剝了御前總管的位置。」
我吩咐曲心拿藥,曲瑟安排兩個拿東西的小公公吃茶,然後給卓公公添了一杯茶,他看著杯子里的翠綠,又憂心忡忡的道︰「師傅說,也不知能不能等到王大人大婚了,就吩咐我先送來。」
我蹙眉,「說什麼喪氣話呢!連…公公到底是伺候陛下的老人了。」我飲了口茶。問道︰「如今是誰在皇上身邊伺候呢?」
卓公公一听,忿忿不平道︰「是小莊子那個賤人。師傅往日帶他不薄,後來……」他看了一眼曲裾,不再說話。
我揮了揮手,曲裾乖巧的走了出去。
他大口的喝下茶,袖口擦嘴,小聲的說道︰「皇上最近經常留宿金龍殿,都是那小賤人伺候的。」
我心里一動,往前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輕聲問道︰「可是一個面目清秀的小太監?交連眉、杏眼、小鼻子,薄唇。」
「是。」卓公公答道,「王大人見過?」
我冷笑一聲,「見過,還扇了他一巴掌。」
卓公公面目驚異,然後笑了,最後擔憂,「那賤人心眼小的很,若是像陛下告狀可怎麼是好?」
我翻起茶蓋,漫不經心的望著那幾片葉子,道︰「無事,我打的時候,陛下看著呢!」
我又與他說了幾句,直到曲心拿來了要,我接過放在炕幾上,推了過去,道︰「這是上次我受傷,陛下賞下來的,你拿去用吧!」
卓公公推辭了兩句,就收了起來,站起身,望了望天色,然後笑著對我說道︰「三爺,時候不早了,奴才就先回宮了。」
我起身笑著應著,然後讓曲裾送他出去。
九月正暖,我望著那鴛鴦玉,心里猶如臘月。
「曲瑟,悄悄的把這玉拿去給府里信得過的大夫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