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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蔣俊英(第二個漂女的故事)(4)

王雨生跟魏大成在幾個鄉的村辦小學校轉了一圈,秘密發展黨員,然後回到家里。♀王大田老夫妻倆立即把蔣俊英的遭遇前前後後跟他說了一遍,要他對青皮季大膽進行伺機打擊,出出胸中的悶氣。王雨生听了後,安慰了二老一番,然後又問了一些徐家圩的情況,並答應給徐五虎寫一封信,請他管束他的家丁,不可胡作非為。

「你的信管用嗎?」王大媽對季大膽恨得癢癢的,把季大膽的打擊寄望在兒子身上。

王道人瞪他一眼︰「看你這老婆子說的,徐五少能不買雨生的面子!」

王雨生問了蔣俊英在汊河尼姑庵里的情況,然後要二老對庵里多關心,家里糧食多,可以送些糧食去。接著,

他說:「我明天回南京,跟汊河鎮黃家商船走。」

王大媽問︰「听你爸說,你要轉學到上海,有這事嗎?」

其實,王雨生是的地下工作者,黨組織調他到上海工作,他說從南京轉到將去上學只是打馬虎眼。

第二天,王大媽烙了一摞面餅,又從夾牆里掏出五十塊大洋,分別用臘染藍花布包好,給兒子帶上。

王道人這人很有意思,他雖說把《道德經》背得滾瓜溜熟,粗懂黃老之學,是道家的信徒。但他並不全信「清靜無為」之說,很重視人際關系,他與汊河鎮的黃家關系不錯,平時在生意上與黃達先有來往,他買黃家店里的洋布,洋火,洋釘,黃家收購他家油坊里榨出的豆油、花生油、菜籽油。他想今天讓黃達先與路人看看他的仙骨道風。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想到一個細節,他騎著大叫驢灰乎乎地跟在兒子後面,更顯出騎在大白馬上的兒子高大,挺拔,英俊,讓路人對王家產生一代勝過一代的印象。

他從路人的目光和打照呼的話里充分感受這一點。

「王道人,你這在讀大學的兒子真帥啊!」

「是嗎,是嗎?」

「王道人,雨生天庭飽滿,地角方圓,一臉豪氣,將來必有一番作為啊!」

「嘻嘻,嘻嘻。」

王大田听到村人許多贊美之聲,像是吃了蜜糖,心里舒服極了。

到了汊河鎮黃家,王大田把大白馬大叫驢拴在黃家門前的拴馬樁。汪家在鎮上是首富,院子是三進兩廂,八字門外有一片柳樹林,樹蔭下有一排青石拴馬樁,那青石樁穿繩洞被韁繩磨出深深的印痕,據傳那些拴馬樁是黃鳳岐的高祖父置下的,他是清代的榜眼,到了黃鳳岐父親這一代人才走下坡路,沒人做官,下海經商。黃鳳岐父親黃達先排行老大,在汊河鎮做生意,開洋布行,老二黃達?在上海經營酒家,老三在鎮江做南北貨買賣。兄弟三人生意都做得不小,尤其是黃達先生意做得大,他擁有船隊。黃達先做人不同凡響,他以商會會長的身份廣交朋友。他的口頭禪是︰身懷一技以糊口,擁有朋友方得富。他是位路路通的人物,幫會,土匪,軍警,方方面面都有能說上話。

黃達先听說王雨生來搭乘他家的船,十分高興。他覺得一個青年在江南闖天下,將來的前程無可限量,值得交結。他令丫頭泡上龍井茶以候,听到小廝報告王雨生到了大門外,便趨步迎出了二門。他剛出二門,彈眼見王家父子已來到面前,便連連打拱︰「失迎,失迎,里面請。」然後對王大田說︰「王老兄,這是你家大公子?」

王大田答道︰「是呀,這是犬子雨生,跟你家船去上海,給黃會長添麻煩了。」

「那里,那里,小女路上正缺少人伴呢。」黃達先向廂房里喊道︰「客人到了,你們怎還不出來啊?真不懂禮數!」

魏大成與黃鳳岐在丫頭小姐們簇擁下,從紅木嵌玉石屏鳳後面轉了出來。

魏大成說︰「姨夫,我們都是熟人,客氣什麼。」

黃達先︰「什麼,你們在哪認識的?」

魏大成解釋道︰「我跟雨生是好友,前幾天一道看戲,大家就認識了。」

黃達先笑道︰「這就好,在外多個老鄉照顧。」他舉一舉茶杯︰「大家請用茶。雨生,你在學校是學什麼的?」

王雨生︰「我在大學里是學數學的。」

「數學是干什麼的?老朽不懂了。」

黃鳳岐解釋道︰「數學哪一行都用得上,用場可廣呢。」

黃達先對數學太陌生,他自嘲道︰「老朽落伍了,我以為數學是撥算盤珠子,做會計呢。現在,數學也是一門學問了。」他轉過臉問女兒︰「鳳岐,你到大學里選擇學科,可請雨生參謀參謀啊?」黃達先因為沒有兒子,他把這個女兒當兒子來養,寵著她。「我家世代為官,只是到了我這一代從商,沒出息。要是金鳳是男孩,我希望她去學武科,將來當個將軍。」

黃鳳岐一笑,心想我學啥不要別人插嘴。她是有主張的女孩,她主意已定,想學法政,將來當縣長,她希望把自已打造成領袖人物。她穿一身大袖大褲腳的杭綢褂褲,聳著眉骨,撲閃著金魚眼楮,緊閉的嘴唇邊顯出一條陰線,讓人感到她果斷,智謀,有風範。她剛要說話,這時,魏大成插話說:「姨夫,眼下政府如此,當官也是個貪官。」魏大成身材瘦小,黃臉殼兒,戴著眼鏡,為人低調,他到哪都難得說話。他說了這幾句話見黃達先不悅,便退到後面坐下。

做官問題本可討論下去,這時張管家來請示,船老大說貨己裝上船,問何時起錨。黃達先說即可起錨,他又關照管家要多派幾個家丁跟船,路上當心土匪,尤其是百草湖里湖匪多,要注意防範。

到了船上,黃鳳岐住在後艙樓里,王雨生魏大成住在前艙,黃達先說讓他們住在一條船上可以互相照顧。這對青年們來說,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他們可以討論學問,也可以切搓棋藝。剛才魏大成在廂房里介紹王雨生的時候,說到王雨生圍棋下得好,黃鳳岐就拍手說,她正愁路上無聊呢,這下好了,可以向王先生請教棋藝了。其實,剛才他在樓閣上望見王雨生騎馬而來的時候,胸中忽然涌起一股熱流,好像有一陣風暴掠過心頭,她呆了好一陣子。丫頭鶯兒當時注意到她面部表情的變化,問她怎麼了?她掩飾說是要更衣了,心不在焉。黃鳳岐進了樓艙,便把繡花瓖袖大衣襟的鄉居衣褲換了,穿上短袖褂,戴上法蘭西的羅宋帽,叫鶯兒把皮箱里的白朗寧手槍取出來,掛在艙樓的窗邊,又把羊毛絨毯子鋪開來,這才出艙與父親告別。

隨著汽笛鳴響,黃家船隊離開碼頭。

黃鳳岐令丫環鶯兒在艙樓前的甲板上擺上條桌,放好棋盤和茶具,放上一盤茶干,一盤豆沙糕,一盤瓜子,一盤花生米,然後去請王雨生與魏大成。

魏大成說︰「表妹,我們還要請嗎?你只要煮好茶,擺好棋,我和王兄會不請自到的。」

黃鳳岐朝著王雨生仰起了笑臉,一臉燦爛。她覺得他倆很有意思,魏大成瘦小精干,王雨生高大帥氣,兩人相得益彰。

鶯兒倒好茶水,向他們招手。待大家圍在條桌邊坐定,王雨生說︰「我們先聊天再下棋,如何?」

魏大成說︰「王兄,聊什麼你出題?」

王雨生朝黃三小姐笑笑︰「西方凡事女士優先,請你出題?」

黃鳳岐覺得他思想新潮,想了想笑問道︰「二位先生,你們看我學什麼專業好呢?」

王雨生︰「令尊不是要你學法政嗎?確實中國太需要法律了,中國要走向法制國家,這就需要法學家啊。」

黃鳳岐轉臉問魏大成︰「大表哥,你看我學什專業好呢?」

魏大成曉得她是有主張的人,便扯淡道︰「我會相命,我看你的面相適合將來當將軍。當個女將軍指揮千軍萬馬,那多神氣啊,哈哈哈……」

黃鳳岐裝著生氣說︰「大表哥,人家誠心征求意見,你倒胡說,該打!」她指使丫頭過來打魏大成,丫頭們笑而不動,她笑道︰「我連丫頭們也指揮不動,還能指揮千軍萬馬嗎!」她又對王雨生說︰「王先生,你給評評這個理?」

王雨生曉得她需要人捧,便順口捧她一句︰「我雖不像魏兄會算命,但也看得出你黃小姐將來定能大富大貴,必有一番作為,當個將軍沒問題,現在是抗日時期,多麼需要能帶兵打仗的將軍啊,特別是需要女將軍。」

黃鳳岐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她想轉移目標,說道︰「哎啊,你們倆合伙來嘲諷我呀。」

魏大成掐指閉眼,嘴里念念有辭,弄神弄鬼一陣子後說道︰「據我算來,表妹將來做不成賢妻良母,可是,準能做個將軍呢。」

黃鳳岐嫣然一笑,長臉巴上露出兩個酒窩,金魚眼一閃說︰「你兩個嘲諷夠了吧?現在開始下棋了!」她打開棋盒說︰「斗嘴就此結束,我們斗棋吧,大表哥與王先生先戰?」

魏大成希望王雨生與黃鳳岐更接近一些,以便到上海後得到王雨生的照顧與幫助。他說︰「你與王雨生先戰,讓我瞧瞧你的棋藝有沒有長進?」

「你對我的棋藝不了解?」黃鳳岐嗔怪道。

「我知道在汊河鎮,你是打遍全鎮無敵手的。」魏大成知道表妹要他捧她,他眯著眼又一語雙關:「雨生可是在南京上海見過大世面,你要小心,不要敗在他手下當俘虜歐!」

聰明的黃鳳岐感到大表哥話里有話,讓她與王先生手談似有深意。她把棋盒推給王雨生︰「請。」于是,他們長時間的心理對奕就此開始,他們以後長久的交往以及黃鳳岐對王雨生的精神之戀也從此開始了。

他們對奕,黃鳳岐叫鶯兒唱曲,魏大成便自報奮勇吹笛子。鶯兒唱道:「兩處相思無計留,君上孤舟妾倚樓。這些蘭葉舟,怎裝如許愁?」

黃鳳岐轉臉道:「鶯兒,你唱些什麼呀,我俚船上有愁嗎?唱點讓人開心的。」

鶯兒說:「那我唱一首鮮于樞的《西湖》,可好?」

黃鳳岐對丫頭不使性子,像對姐妹一樣,笑道:「只要是歡樂的,風光的,隨你唱。」

于是,鶯兒挺挺腰,亭亭玉立,唱了起來:「西山雨退雲收。縹緲樓台,隱隱汀洲。湖水煙雲,畫船款棹,妙舞輕謳。野猿搦丹青畫手,沙鷗看皓齒明眸。閬苑神州,謝安曾游。更比東山,倒大風流。」歌聲婉轉,笛聲清幽。船在河中行,平原沃野,一望無際的綠野。

張管家望見槐樹林里露出的尼姑庵,叫老大放慢船速,準備好舢舨,接小尼姑上船。

老尼姑洞明與蔣俊英站在庵前河沿上,等待黃家船隊。早上老尼姑烙了一摞餅,還有五塊光洋一道塞進一個小包袱,給了蔣俊英。蔣俊英給師傅磕了頭,二人免不了哭了一場。這時,當她們望見黃家浩浩蕩蕩的船隊開過來,洞明大聲喊叫,黃家大船上放下一只舢舨過來渡俊英上船。洞明趕緊把一封信函交給俊英,關照道︰「到了虎頭山,你把我的信函給師妹看,她不會不收你的。」

船隊由二十來條船組成,互相之間用鏈索接連拴著。貨船上全部蓋著蘆席,蘆席下露出來的是黃沙。黃家是三通人家,人家不敢販運的禁運物資,他家都敢販運,上面蓋的是黃沙,下面可是違禁品。船隊的中間有條樓船,船體高大漆得黃亮。那船上的家丁也與眾不同,一律是彪形大漢,站在船頭船尾像鐵塔一般。樓艙很氣派,木壁上多有雕飾,花鳥,石榴,萬年?,隨處可見。接俊英的小舢舨劃過貨船邊來到樓船舷下,家丁們立即把俊英拉了上來。

俊英上了樓船,一怔,世上還有如此豪華的大船,她正在張望,這時,從樓艙那里傳來一位姑娘悅耳的聲音︰「管家,叫她過來吧!」

那上前請示的家丁立即躬身退出,說道︰「俊英小姐,請!」

俊英走了過去,見黃三小姐在與一位先生奕圍棋,旁邊有幾個人觀看。黃三小姐與當地大戶人家的小姐裝?c不同,她穿一身城里學生的服裝,

戴著法蘭西的鴨舌帽子,短發從帽沿下露?繢匆葷福?咨?囊陸笊瞎易乓惶跎亮戀慕鴇 矗?巫哦?賞仍?e著,帶絆的皮鞋黑得發亮。她跟洋片上的美人畫兒一樣,在她身後的艙上窗口邊掛著一支白朗寧手槍,這是洋片上的美人畫兒所沒有的。對這樣一位時髦人物俊英一見,肅然起敬。

「你是蔣俊英?」黃三小姐放下手里?i的棋子,微微笑著,叫老媽子取下她的包袱,讓她坐在她身邊,又令鶯兒送上香茶。黃三小姐自我介紹︰「我叫黃鳳岐,現在上海讀書。」她嘆口氣︰「听說你很不幸,受了不少罪,現在去投奔虎頭山廟里的住持何仙姑,你對何仙姑了解嗎?」

俊英沒想過要了解師傅的師妹,被她問得無言以對。

黃小姐見她受窘,朗朗一笑︰「現在這種世道可不能亂投門庭啊。我一見你就喜歡你,你身上有許多故?,我很想听。我看你不必去虎頭山,跟我到上海算了。」

俊英立刻緊張起來︰「不不,師傅的話我不能違背。」

黃三小姐說︰「听說虎頭山的名聲不太好,那里有種種規矩,許多事怪怪的……她們還搶劫商船,綁架人質。我家大管家說這些?他曾親眼所見,我不騙你。」

俊英瞄她一眼,她想這事肯定是編出來的,尼姑能有那麼大的本事去打家劫舍呢?她不信。黃鳳岐對她看了一眼,覺得蔣俊英不是一般女子,一副俊俏堅毅的樣子,便把魏大成、王雨生作了介紹,意思是要他們幫忙說服她。

王雨生與魏大成交換一下眼色,覺得蔣俊英是位小家碧玉,雖生得俊秀,但命運乖桀,因為走頭無路才去投奔虎頭山的。他說︰「蔣小姐,黃小姐願意帶你去上海,這多好啊!」

魏大成見她低頭不吱聲,說道︰「你去上海的話,我們可以介紹你到紗廠去做工。」

蔣俊英︰「感謝二位先生的美意。不過,師傅關照我投奔她師妹,我得對師傅有個交待。」

大家嘆了一悉,一時無話可說。

晚上,黃三小姐留蔣俊英同住一個樓艙里,她听到三小姐和丫頭們講在上海的見聞,奇奇怪怪的事情。最讓她?慕的是上海女性的婚姻自由,男女雙方願意做夫妻的,租間房子住在一起就成,沒有人來捉奸,如果兩人不願在一起過下去,登報申明離婚就勞燕分飛,各奔東西。像百草湖這樣的另搞一套,族長說了算,處死呀,雙人漂呀,真是傷天害理,嗨!

在家里,父母教她的不是三從就是四德,在庵里,師傅教她的是如何自珍自惜,在這大船樓艙里,她听到的是婚姻自主,男女自由。看來,外面的世界與徐家圩、汊河庵堂不一樣,虎頭山的生活可能更精彩,是另一番天地,因此,黃三小姐動員她去上海,被她拒絕了。

第三天早晨,船隊到了金家寨的河神廟,黃三小姐告訴她船隊在這里轉向東南,而虎頭山在西面,因此,她可以在這里下船,大家就此分手。三小姐給她一疊紙幣,然後叫來舢舨把她送上岸。

岸邊大堤上蹲著一個個鐵牛,俊英在一只鐵牛背上坐下來,望著黃家船隊離去。在剛才分別的時候,她一再感謝黃三小姐,她對黃三小姐的印象好極了。黃三小姐對她的印象也很好,兩人戀戀不?。

「你到虎頭山不滿意的話,到上海來找我。」黃三小姐在她上岸的時候熱情而誠摯地喊道。同時,她掏?綾砝純戳絲礎k?哉飧鍪芫 勰ж 嗄訓哪昵岣九?瀆她提出派小船送她到虎頭山,但遭到張管家的反對,現在,她望著孤零零的俊英,擔心起她在這土匪出沒的地方,能否安全到達虎頭山?

百草湖地區常見的蘆葦蕩、荷花塘、水草溝在這里一個沒有,湖區在這里展開一個宏大的水域,波浪壯闊,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閃閃灼灼,碎銀一樣。在湖水的西面有幾座小山,綠林逶迤,遠處,有座大山凸兀,偉岸高聳。大山上空籠罩著一堆烏雲,凝至不動,給大山??添了幾許神秘。

俊英舉目望了好一會,她想那山大概就是虎頭山,師傅說過,虎頭山在眾山之上,山峰上有個老虎頭,是百草湖中最高峻的山巒。

一群白翅的水鳥飛過。

俊英轉頭望,黃家船隊已經遠去。vvwvv,,她覺得她與黃三小姐是兩個世界的人,三小姐是天上飛的天鵝,她是地上跑的野兔。她想,師傅听說虎頭山是女人的王國,也許我到了那里能交上好運,于是,她背上小包袱,拿著木棒上路。蔣俊英孤身只影,被逼上虎頭山。但是,虎頭山真是女人的天下嗎,那掌權的何仙姑會收留她嗎?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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