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晴不定的午後,從厚密雲層中偶爾泄落肩頭的陽光,都不斷渲染著寂寞的慘白。蒙雷騎馬穿行在一片橡樹林間,因由馬臀上挨的那一刀,在失血的狀態下,又風馳電掣地疾速狂奔了這麼久,馬兒終究體力不支地漸慢了下來,一路嗤嗤地打著響鼻喘著粗氣。
天色越來越暗,肩頭原先那一抹淺薄的溫熱漸次于烏沉地雲層中銷聲匿跡。突然,一道閃電橫空撕破頭頂濃厚地黑幕,將近旁的一棵橡樹的樹干劈灼得焦黑。
馬兒受驚急閃,蒙雷連忙收緊手中的轡頭,意欲撥正馬頭。不想情急之下,水勒韁卻被拉扯得過了頭,反倒阻了馬兒的行動自如。馬兒仰空一聲厲嘶,前蹄生生刨向半空,整個馬身幾乎呈人字形豎立起來,又一道電光劈閃在天際,將這驚恐萬狀的一幕定格為幽暗的剪影。
電閃雷鳴間險象環生,蒙雷前腳掌剛月兌離了馬鐙,就被重重地掀翻在地,馬兒則像瘋了似的義無反顧地絕塵而去。
強耐著雙膝的隱痛從地上爬起,一股熱流自他鼻下迤涎而出。他伸手去模,模到的竟是滿手粘膩,須臾,一條約莫4寸來長的蚯蚓渾身癱軟地混雜在暗褐色的血污間滑落掌心。
一個念頭像惡靈般鑽進了他的胸膛,迫得他身形晃了又晃。眼前這血肉模糊的蚯蚓,不正是他當初納娶斯塔達蒙之時,斯塔達蒙親手替二人同時施種下的同心蠱麼?而今這長蟲無端自他鼻下涎出,莫非代表斯塔達蒙已遭遇了不測?可臨別之際,分明記得她說過要留于射濯為他內應的話,怎麼可以……?心髒驟然停跳在了半刻之內。
剎那間。狂風大作,天地混沌一片,世間的一切仿若都被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了去。大雨 急地落下來,迷蒙了他的雙眼。
‘來人哪,救命!‘
正在此時,一聲糅雜著絕望的淒厲呼救聲,拽回了他的神思。透過重重雨幕,他循聲望去,一名身著玄青色衣衫。外披羔皮袍的異域女子正被幾名面露悍匪之氣的壯漢圍困于地。卻見她用手著力地按著被扯裂半邊的羔皮袍,女子雖是惱羞成怒,目中卻全無懼色,儼然一副凜然不可進犯的神態。細看下,跟斯塔達蒙竟有幾分神似。
蒙雷暗下思忖,或許……,她便就是斯塔達蒙。敢問這世間又有幾多女子能似她這般大難臨頭之時亦從容淡定臨危不懼的?!許是送出自己後,她又牽了馬追隨而至,不料到此卻身陷囫圇亦未可知。未及多想,蒙雷拔劍便揮砍向那干悍匪。
連日來的策馬奔逃,加之剛剛落馬時膝上留下的傷,于傾盆暴雨中又是一對多的惡戰,蒙雷這一仗打得十分慘烈。在最後一絲氣力被耗盡前,總算勉強趕跑了所有悍匪。他一動不動地在雨中僵持了會兒,待到確定悍匪確實遠無蹤跡後。身子似秋風中樹梢上懸掛的枯葉般晃了晃,唇角邊勾勒出一抹潦草的淺笑,整個人便直直地向腳前的一方爛泥栽去。
青衣女子吃力地將蒙雷的身體扳轉過來,又費了好些氣力用袖子替他揩去污泥,適才勉強辨識出面前這個家伙其實是個相貌英俊的男子。
待蒙雷再睜眼時,天色已近微明,空氣里彌漫著破曉時的寒氣。身旁是一堆未及燃盡的荊柴。經過潮濕而又漫長的一夜,頑強的火種三五成團地簇在一起給予著最後有限的溫暖。
冉冉升起的縷縷青煙中隱約透出一張俊容,一張鐫刻在他靈魂深處的絕世芳華,急欲起身上前,對面那燦若星子的眸光已然流轉到他的面上。
見蒙雷直直地望過來,青衣女子亦無所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
‘你醒啦?昨日之事不必謝我,我倆算是扯平了。你替我趕走那幫悍匪,我亦在這猛獸慣常出沒的山林間替你看護了一夜的性命。所以,今後我和你兩不相欠。‘
她的一席話讓蒙雷恍惚憶起了他昨日昏倒前所發生的種種,眼神再次探究過去。面前這青衣女子論相貌與斯塔達蒙卻有幾分神似,只是細察之下,那身量、那眉眼、那嗓音、甚至于氣韻,舉手投足間又分明透著生澀與不足。
‘哎,看你這服飾裝扮,應該不是當地人。你叫什麼?又是從哪里來的?‘見蒙雷不語,青衣女子愈感好奇,連珠炮似的接連發問。
蒙雷仔細地辨識清楚面前之人後,面色凜冽,眼神中掩飾不住的受傷情緒一晃而過。他無意滿足這陌路女子的好奇,起身提了刀劍準備上路。
‘你啞啦?竟敢對本……,本姑娘的問話置若罔聞?‘青衣女子相當火大蒙雷的緘默,沖他大聲囂叫到。
聞言,蒙雷離去的腳步頓都沒頓,愈發邁力地向前走去。他不合作的態度最大程度地挫傷了青衣女子的自尊,終于按捺不住,在他身後怒喝出聲。
‘站住!‘
隨聲而至的還有蒙雷原先佩于腰間的那只皮鞭,皮鞭在他後頸處在外的皮肉上只彈跳了一下,細密的血珠便滾滾而落,將他頸肩處的裘袍浸紅了一片。
‘不識抬舉的家伙,給我听好了。在我得到滿意的答案前,你休得離開這里半步!‘
蒙雷哀嘆一聲,靴尖卻沒回轉的意思,只加密了步伐,大步流星地向前奔奪而去。青衣女子拗不過骨子里的倔強,亦不甘他無禮無視給予的屈辱,只得搶步隨在他身後。
行了半日,蒙雷適才驚覺,生平令他最無奈的莫過于身後女子的執拗。每回他轉身,都可以毫無懸念地撞上青衣女子飽含委屈的幽怨目光,害得他半日下來月復內憋脹,竟苦于尋不得解溲的機會。心下愈發郁悶,敢情人家救人,他救的卻是一禍害,若按他以往的個性,早一刀劈就過去,可如今壞就壞在這禍害的一張皮囊上,偏偏就和斯塔達蒙長得那麼像,特別在歷經滄海桑田這麼多事之後,若動手傷了她,怕只怕連自己也活不成了。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他們途徑一處山坡上,蒙雷終于按捺不住頓步不前。他思酌片刻倏然轉身,嘴角邊同時浮上一抹輕嘲的笑意。
‘妄自尊大的丫頭,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如若你再這麼不識時務地跟著,昨日那幫悍匪如何待你,今日蒙雷我亦可同樣那般待你。‘
青衣女子將他說的話細細品咂了一遍,卻令人失望地發現從面前這個男子的臉上確實找不出半分試圖恫嚇她的破綻。旋即不無擔憂地打量起荒蕪人煙的四周,在那兩片緋紅未及躍上面頰之前,步子卻被他語氣中的輕浮給怔在了原地。
‘你叫蒙雷?‘
‘我叫什麼貌似與你無干,那根鞭子的事亦不跟你計較了,現下我只想與你各走各路,用你的話說是兩不相欠。‘
‘哼~。‘青衣女子冷哼出聲。
‘不跟我計較?!你對我的輕慢,我卻不得不跟你計較。‘
‘你想如何?‘
‘很簡單,你給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休想!不過對于你這類不可理喻女子的糾纏,觸怒我唯一的後果便是保不準我下一步會不會采取極端之舉,你自己掂量便是。‘
‘你……。‘
蒙雷無意與她多做周旋,言畢,掉轉身形舉步向前。穆青臨死前決絕的目光和斯塔達蒙懇切的囑托再次交纏在一起,敦促他火速趕往烏梁海部去游說大王庫查巴。俗語說︰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烏梁海部增派給射濯部的援兵,那麼就目前這種情勢下,烏梁海部才最有可能與之抗衡。
他走了不到十步,身後便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再回頭望去,山坡上早已沒了青衣女子的蹤影。四下找尋,適才發現那青衣女子正面白如紙地沿著一旁斜坡加速度地向山下翻滾而去。
心情復雜地掙扎了兩秒,這不是擺月兌她的最佳時機麼?步子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牽絆住了,怎麼都邁不開。最終,腳尖掉轉方向,他連滾帶爬地向山下跑去。
所幸,截住青衣女子時,除了她腳踝因撞上巨石而月兌臼外,身體其他各處卻未見得大的損傷。不幸的是,恰恰正因月兌臼,青衣女子苦大仇深地癱坐在地上,掩淚控訴蒙雷的那番恫嚇才是引起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而出于對罪魁禍首的懲戒以防後效,蒙雷理所應當地被要求將青衣女子送回屬于她的營地。
听完刁蠻女子的要求,蒙雷神色復雜地望向她,內里卻是心潮澎湃翻涌,早知如此,剛剛她落難之時他就該一早溜逃才是。如今無端被扣上這麼大一頂罪狀,逃到哪里都會被人譏笑蒙雷不仗義。
他的沉默無語收效甚微,青衣女子一臉得意,眯著雙眼觀察起他瞬息萬變的繁復神色。
‘我叫翡姌,你也可以叫我姌兒。‘
‘對了,事到如今你欠我這只腳的,你可以告訴我你打算去哪麼?好歹這里我比你熟,亦可為你指點去路。‘
‘烏梁海部。‘蒙雷背起她,音質愈發陰郁地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