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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回家路 第六十四章 為時不晚

「不覺得陽光刺眼嗎,」護士走過來推動輪椅,「我推你到前面的花園吧,」

輪椅上的小女孩,從額上到頭頂都被厚厚的包扎起來,曾經美麗的長頭發再也看不到了,

夏日的烈陽照在小女孩的皮膚上,愈發白的透明,

寬敞的輪椅,她卻只佔據了小小的一角,瘦的令人心疼,

護士的聲音並不小,但艾德琳卻听得不大真切,嗡嗡的哨音在她耳邊回蕩著,她卻找不到聲源,

喬恩告訴她,她的顱內有淤血,短期內,听力都會如此了,

艾德琳永遠不會忘記阿爾蒙那只冰冷的大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的頭狠狠的往地上撞,是泄憤,亦或是為了主人的命令,

那一刻,她已經麻木到不知疼痛為何物,猶帶著溫熱的血糊住她的眼楮,順著臉頰流入她的嘴里、耳中,死亡離她是多麼的近,

「納達,」艾德琳叫了護士的名字,「我想喝藍莓汁,」

納達是喬恩為艾德琳請的特別護理,每天都陪護在她身邊,

「你半個小時前剛吃了藥,」納達並不同意,她看著女孩虛弱的臉龐,又覺得自己的拒絕有些殘忍,「再過一會兒吧,」

艾德琳是在一個月前來到他們醫院的,顱腦嚴重損傷不說,心髒也在衰竭,縱使納達在醫院已經干了六七年,孩子的慘樣,她也不忍看,

「好的,」艾德琳輕輕的說,「能帶我去河邊看看嗎,」

艾德琳現在在曼哈頓一家私人外科醫院,院長路易斯是她的主治醫師,也是世界著名的心髒病專家,喬恩很早就聯系過他,

醫院里的病人並不多,加上她不過五個,但是環境幽雅秀麗,花園里有大團的黃玫瑰和風信子,米白色的小樓坐落其中,更像家居庭院,

醫院建在東河邊上,穿過一條馬路就能達到,

想不到她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是以如此的狀態,

納達很猶豫,「艾德琳,下周你就要動手術了,」

艾德琳到美國當天,就做了開顱手術,但她的心髒已經負荷到極點,所以第一次開膛術定在下個星期四,

她的心髒病已經不能再拖了,

「喬恩先生還沒有給你打電話嗎?」不跳字。納達推著輪椅走進長廊,頓時清涼包裹著花香的氣息迎面撲來,

「沒有,」艾德琳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或許我應該主動打給他,」

喬恩兩天前回了法國,一來,他們離開的匆忙,留下一堆爛攤子,二來,也是應艾德琳的懇求,他們一走,就真的只剩下亞瑟文了,

艾德琳曾經試著打過木屋里的電話,但都是徒然的,

「艾德琳,」又有一個護士走近她們,「院長要為你做全身檢查,」

過了好幾秒,艾德琳才完全听清護士的話,這位護士和艾德琳相處不久,不像納達掌握了與她說話的技巧,

「現在嗎?」不跳字。

「是的,」

艾德琳又收起手機,輕輕的點頭,

此時,喬恩已經到了家,

木屋周圍已經長滿野花野草,繁茂的直到喬恩的小腿肚,

大門緊閉著,就好像久無人居住,

屋內昏暗一片,有一股淡淡的灰塵味,喬恩用力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

也照到了樓梯拐角的蜷縮成一團的男孩身上,他把頭埋入膝蓋間,兩腿緊靠著,深色的衣服上布上了一層灰,喬恩甚至看到他白金色的頭發和欄桿之間織起了蜘蛛網,

亞瑟文就像一塊已經生根的石頭,不會動,仿佛沒有了生機,

他數著天數生活,但是一天天過去,一個月過去,艾德琳還是沒有回來,

他似乎又回到母親拋棄他的時候,一個人對著牆發呆,甚至連站起來的勇氣也沒有了,或許離開這個世界更好罷,

「亞瑟文斯特,」喬恩彎下腰,拍著男孩的背,

喬恩已經身心俱疲,他實在沒有心神再操心亞瑟文,若不是艾德琳的請求,若不是內心人道主義作祟,他根本不會回來,喬恩知道自己現在最應該做的是陪在艾德琳身邊,

但是男孩沒有絲毫反應,身體的冰涼透過單薄的衣服,讓喬恩心驚,

他在這里等了多久,從他們離開那天開始嗎,

喬恩無從得知,

「艾德琳差一點就要死了,」

悲傷的聲音傳進了男孩的耳里,亞瑟文猛然抬起頭,一雙紫色的眼空洞的望著喬恩,

「她的頭破了一個大洞,血留著滿地都是,」看著亞瑟文與艾德琳相似的頭發,喬恩的心被傷痛溢滿,「我想你應該很熟悉那樣的場面,」

喬恩的話剛落,

男孩原本干涸的眼眶被浸濕,淚水慢慢的滑下,不知他是在為艾德琳的傷痛而傷心,還是為了釋放這麼多天來的委屈與驚恐,

「艾德琳曾經沒有遵守與你的承諾,她很後悔,」喬恩一直都記得,艾德琳和亞瑟文孽緣的開始,「這一次,她不想重蹈覆轍,所以我回來了,」

亞瑟文直直的看著喬恩,不顧睫毛間還沾著眼淚,似乎在確定喬恩話里的真實度,

他慢慢抬起已經麻木的胳臂,伸出枯瘦的手抓住樓梯欄桿,試圖站起來,但身體的機能已經停滯,不由意識的支配,他的雙腿一軟直接跪在地上,

整個人就像一只沒有靈魂的木偶,

喬恩嘆息,「你有多久沒吃飯了,」他抓著亞瑟文瘦如細竹的手臂,把他提起來,

亞瑟文並沒有抗拒喬恩的接觸,

喬恩攙扶著男孩讓他靠坐在沙發上,

「幸好我買了食物,」喬恩把門口的紙袋拿進來,「先吃點東西罷,我的時間不多,」

亞瑟文卻不看喬恩手上的東西,用一根手指頭,在積灰的桌上寫著,她在哪里,

漂亮的字母讓喬恩很是驚詫,他並不知道亞瑟文已經學會識字,這麼說,艾德琳的努力是有成果的,而他,喬恩看著男孩,也不是瘋的無可救藥,

「艾德琳在美國,」

亞瑟文顯然不知道美國是什麼,茫然而又急切的望著喬恩,

「你只用知道是離這里很遠的地方,」喬恩並不準備詳細解釋,「至少在一年的時間里,她都不會回來了,」

听了這樣的消息,亞瑟文難得還維持著平靜,只不過在看不見的地方,他用力握住拳,指甲甚至在手掌上印出血痕,

「艾德琳要換一顆心髒,這是非常危險的手術,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為我們再添麻煩,如果艾德琳因為擔心你而心情受到影響,…,」後面的話,喬恩沒有說出來,但他知道,亞瑟文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現在你有兩條路,」喬恩並不準備在這里多停留,回程的機票他已經買好,時間就在今天晚上,「我把你送到福利院,或許你還能因此回國與母親團聚,」

顯然亞瑟文並不希望如此,他垂下頭,極力掩飾住內心的恐懼,

「你也可以繼續住在這里,幫我們看家,」喬恩當然不指望十二三歲精神有問題的男孩真能為他們做什麼,

但他也知道,除了這里,亞瑟文真的無處可去,第一條簡直和死路沒有兩樣,

「我已經和莫華德說過,他定期會來照看你,」醫生向來心慈,獨居的莫華德更是如此,最重要的是,莫華德是除了艾德琳和喬恩以外,最了解亞瑟文的人,在如此長的時間里,沒有監護人的孩子獨自住在山里,著實危險,

正說著,喬恩的手機響了,

「喬恩,」艾德琳的聲音很輕,但是亞瑟文太敏感,他還是听到了,

男孩猛然抬起頭,

「你到家了嗎?」不跳字。艾德琳躺在床上,手伸在外面,納達在為她扎針,小而瘦弱的手背上已經布滿許多針痕,有些還帶著青紫,

「到了,」喬恩看了看客廳上的掛鐘,「現在是打針的時間罷,」

「是啊,我不是空著一只手嗎,」听到喬恩的聲音,艾德琳就安了心,

納達看了一眼女孩嘴角的淡笑,她覺得艾德琳只有和他父親在一起的時候,才像一個正常孩子,除此之外的時間,女孩便總在出神與沉思中度過,眉宇間甚至透著蒼涼,

在這個階級分明的社會,他們醫院只服務于富人,納達見過許多富家千金,現在醫院里還住一位這種類型的,她們大多早熟,談吐、穿戴近乎成人,可沒有一個像艾德琳這般奇特,奇特的仿佛經歷過千帆萬浪,最終歸于平淡,

就在納達發愣胡思亂想的時候,艾德琳臉色卻轉成擔憂,「亞瑟文…還在家麼,」

「他就在我旁邊,」喬恩看了看亞瑟文,男孩眼楮眨都不眨的盯著他手里的電話,「你要和他說話嗎,」

「嗯,」艾德琳應了一聲,

喬恩把手機設置成擴音,放在桌上,

「亞瑟文,」

或許是因為電話里的聲音失了真,艾德琳的語調很低很輕,「對不起,」

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沉默到連納達這個外人都感到怪異,她明白那句西語的意思,不過是道歉,可為什麼艾德琳現在就好像做了滔天的錯事,愧疚的連解釋都說不口,

電話的另一頭,亞瑟文卻在笑,笑的淚水都流出來了,

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在當亞瑟文以為全世界都要拋棄他時,

原來還有一個人願意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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