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空中有妖氣在蠢蠢欲動，賈墨懷從薄薄的睡意中醒來。
她坐在鳳凰嶺最高的千年古樹上，感到了耳邊吹過一絲邪風。
她將畫筆往懷里攏了攏,後腦找個更舒服的地方打算繼續睡。
這風似妖似魅自然古怪,但鳳凰嶺漫山遍野的尸體鬧出個魑魅魍魎也不稀奇。小笨蛇和小肥兔今日要去會妖王,料想有巫白鳶的鳳凰尾羽傍身，應該也不會慘死,只是……
遠處的鳳凰山脈被一層厚厚的黑雲籠罩，賈墨懷扇出一股勁風居然未能動彈分毫,混入那墨色之後很快消弭了……
賈墨懷重新閉上眼楮,含笑入睡。
沈青顏從未見過這樣的早晨。
已是辰時,整個鳳凰村還是一片夜色,身體已經感知晝時來臨,但眼前依舊是夜間的景象。
握著怒目青牙的鬼面具，肩上的兔子說︰「小蛇真要去迎那妖王？別以為有合魂珠就天下無敵，你現在的妖氣在妖界還攀不到真正上妖的境界。我听說過鳳凰嶺的妖王，它一直是令十二靈妖都不想正面沖突的存在，它曾經吞噬過半個妖界令人聞風喪膽，是搗了西邊天闕的猛妖！它以食人肉為樂，無比凶殘，和我們這些修行成人身的妖完全不是一個路數，它不會和你交流，只有廝殺！」
沈青顏戴上面具︰「我知道。」
「那你還要去送死？」
三郎「噗通」一聲跪在沈青顏的面前，雙眼擒淚︰「沈娘救命之恩，陳三郎和雲池永世難忘！若這次能留下一命，願做牛做馬報答救命恩人！」
雲池也一並跪下，齊齊向沈青顏磕頭。
「……」步喚雪沒了言語。
「趁村里人還沒找來，你們快些走吧。」沈青顏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可是……我們不能留你一個人迎戰妖王！」雲池道。
「你們留下也沒用，我們妖類的爭斗你們人類是幫不上忙的，只會添亂。」沈青顏說得很堅決。
「可是……」
沈青顏听煩了「可是」，袖子一揮將二人送走。三郎和雲池身子御空，飛向村外。
「沈青顏，我不懂你。」
路上終于有了一絲光亮，窄小的土道上傳來沉悶的腳步聲。祭奠即將開始，村民們到處在找被三郎隱匿起來的聖女。
步喚雪繼續說道︰「按理說，你也是妖，修煉千年又如何？哪里來的豐沛情感？人類易生易死，不過短短幾十載，賤如螻蟻，為了這種事物你自告奮勇去和妖王對戰……小蛇，應該很多人說過你和一般的妖不同吧？」
「越紅蓮說過很多次。」
「見你有一番仙骨，可是盼你登仙？」
「不……我本對登仙之類的事情並無興致，只是……」可怖的鬼面和幽柔的少女音形成強烈反差，「覺得我和人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人類很脆弱，這個世界很危險，我想要盡我綿薄之力保護他們。」
「……」
步喚雪突然就不說話了，她想起但她還是一只未修道的小兔子時，嫦娥姐姐對她也是這般溫柔……
細長的指尖，溫暖的手掌從頭撫到後背，告訴她︰不要害怕，由我來保護你。
當時的嫦娥姐姐也是普通的人類，最後還不是為了保護她才……
想起千年前的往事，步喚雪眼中含淚，心軟若棉絮。
不行，不能在這里意氣用事壞了策劃大半生的計劃！步喚雪重重地將眼淚擦去，吸了吸鼻子道︰「小蛇，要勝妖王，你先要隱藏妖氣。你可知隱匿妖氣之法？」
沈青顏︰「你一心想殺我以月兌離合體*，卻又怕越紅蓮怪責你，為何突然又為我著想起來？」
「沒為什麼。」步喚雪冷聲道，「不過是想要活下來。若是當下我能撇了你就跑，我必然不會顧及你死活。就像你所說，如果我現下殺了你，越紅蓮從天闕歸來也一定不會放過我。現在受你牽累，只能與你一心合力打敗妖王，別無它法。」
鬼面之後隱隱一聲笑，她當然明白這才是世道——無論妖還是仙，人還是鬼，大家都只為自己的利益著想，冷酷薄情，反復無常。只是有那麼一個人從天而降，沒有任何理由地對她好，讓她在其羽翼下暫時忘記了殘酷世間道。如今她又獨自一人立于天地間，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她自己去面對。
確實是百般思念。
「我記得在這里有陳三郎的柴房！果然！」村民的聲音逼近，看見被毀掉了屋頂的柴房下，一紅衣鬼面女子端坐在內。青光霧靄之下，鬼面與蕭寂相錯，著實駭人。
我的幻術只能持續數秒時間，讓你變作雲池的臉龐。
村民上前掀開鬼面，雲池冷眼薄唇，目光散漫地凝視著身前的土地。
「的確是聖女！」掀掉鬼面的村民將鬼面重新為沈青顏戴上，眾人齊刷刷地跪在沈青顏的面前，擺上牛頭，一排的烈酒，找個神婆開始邊跳邊念。
步喚雪躲在沈青顏寬大的紅色祭袍中四仰八叉，昏昏欲睡。
神婆一直跳到炎炎正午才停止，停下那一刻幸好有人攙扶，否則鐵定一嘴啃泥。
村民們將虛月兌的神婆送回村里，送聖女走上牛骨椅，用洗滌過的干淨柳枝把她綁牢，一刀刺穿她的鎖骨，聖女胸口微微起伏，眾人立刻用力磕頭道︰「神婆道聖女命門就在鎖骨，刺穿命門你就跑不走了……聖女恕罪！為了全村人的性命只好委屈你了……聖女洪德，你來到人世間就是為了拯救蒼生，拯救我們鳳凰村，如今、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不要怪我們！」
聖女無言，兔子在懷中冷笑，海風怒吼，烈日炙曬。穿著破粗布的村民們扛起架著牛骨椅的木架，亦步亦趨地往海邊走——一路上唱著神婆教的歌，引得樹林中的鳥獸飛散。
從高空俯瞰如螞蟻般的村民，賈墨懷邊吃野果邊皺眉——這野果實在有些酸，這種土地長出的果實果然都透著一股腐爛的氣味。她將野果丟下，遙望鳳凰山脈的黑色雲層越積越厚，似要下一場暴雨之勢。
八方邪氣聚首，終于來了……
黑雲內伸手不見五指，閃電匯集，白色大斗篷在其間穿梭，遮住了主人的面容，只有紅色的長發上沾著電流，嘶嘶作響。
「夫人，又見面了。」紅色長發遮在鼻翼上，精致的鼻子下方一雙薄薄的嘴唇帶著輕松的笑意緩緩張啟。
對面散發女子突然雙目怒瞪，手中紫色神器毫不留情向對方斬殺。白色斗篷來不及躲閃，身子被斬成兩截。
「久別重逢，怎生如此粗暴。」被砍掉去半截的身子安然無事地繼續調笑，沈玉「哼」了一聲道︰
「忘記你沒有實體，真教人惡心。」
「夫人脾氣稍大，就算惡心你不也和我生出了蛇族，生出了你的好徒兒沈青顏？」
沈玉咬著牙，壓著盛怒，將紫玉羅盤抵在嶺主的頭頂︰「你信不信就算沒有實體我一樣可以讓你魂飛魄散。」
「別這樣，我這番找你可不是和你吵架的。」嶺主身體重新糅合在一起，與沈玉齊高，「你也知你的好徒兒來到鳳凰嶺了。」
「那又如何？」
「合體*失效，現在她可不是你的對手，紫玉羅盤在手，你要捏死她就像捏死一直螞蟻一樣容易。」
「這些豈用你來多言？」
嶺主笑道︰「夫人自然冰雪聰明，沒有第一時間殺死沈青顏就是引越紅蓮來鳳凰嶺，將她們一並殺死，以解千年來的心頭之恨……」
「……」沈玉狐疑地看著嶺主。
嶺主的眼楮透過紅色的長發盯住沈玉手里的紫玉羅盤道︰「其實你還不懂得紫玉羅盤最詭秘的使用方法，我說的對嗎？」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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