隸王行色匆匆而來,身上的月白袍烏黑幾處,顯為硝煙所染。他跪在台下稟告︰「父王,請恕兒臣來遲,今日普天同慶,都城處處煙花爆竹,兒臣怕哪家哪府不小心走水,故而巡視了多次來得晚了。」
「獻兒辛苦了。」燮王問道,「只是不知先前的異響是怎麼回事?」
李獻猶豫片刻,又望望李易,面似難言。
「有什麼話快說,別吞吞吐吐!」燮王一向最反感有人在他面前惺惺作態。
「是!有處民居不慎走火,煙花爆竹堆了太多給爆飛了屋子。那家正是早先父王御賜牌匾的平大福家。」
李易「唰」一聲站起。
「兒臣知太子殿下與平大福多有走動,所以親自去看了。這大過年的,說她家屋子的事還真不吉利……總之兒臣盡人事了。」李獻話說到後面,臉上不自禁浮現嘲笑,「兒臣安排妥了,這便趕來,到底是晚了幾分。」
李易知道那聲爆炸絕非來自平大福宅院,以他的修為可以判斷,響動出在王都南面,而平大福的宅院居于王都西側。果然王都四門,南門被入的概率最高,司馬靜彥到底小心謹慎,鼓動了陳家,從南門入城——南門的守將出自陳族偏支。
但李易的失態站起還真是擔憂大福,那古怪煙花放上天際,即意味著他們動手了。李和裕不著痕跡地將李易拉回座位,「那就入座吧,獻兒。」
李獻謝恩坐到了李易座下,卻故意小聲嘀咕了句︰「五弟還真坐得住!」
李易飛快地斜他一眼。
燮王示意後,歌舞復現。李獻暗地接過隨從遞上的一件殘衣,得意地在李易眼前一晃,李易頓時被雙目。那是當日他送她的紫衣。
李獻收了衣服,手上又變出一截青絲。李易咬牙,悄身離席。李泫滿意的看到李和裕伸手拉了一把李易,卻沒拉住。
李菲冷眼看著這一幕,修長的指頭在桌面上輕扣了二下。他身後的隨從斟滿酒樽,暗暗做了個只有李菲才看得懂的手勢。
鼓樂暫休,弦音舒緩,舞女翩袖。李易一去不返。
一曲罷了,司儀報下目,仿契舞。一隊契列薩裝扮的宮女,異族風情十足地登場。李和裕不禁失笑,「若有一日真收復蠻夷,賞此歌舞才大快孤心!」眾人稱是。
皮衣裘帽的女子們,颯爽的做出各樣舞態,令眾人情不自禁的聯想到草原。只是裝扮成契女,就叫人心馳神往,若能真正打敗契列薩,該有多好?
就在眾人遐想沉醉中,台下忽然傳來了鏗鏘的打斗聲。膽小的宮女立刻止了舞,戰戰兢兢地停在場中,而距離燮王較近的皇子率領隨從迅速靠近燮王,圍攏到了燮王座前,距離較遠的命婦們亂作一團,左不是右不是不知該把腳往哪放。
亂中只有李菲鎮定地喊道︰「保護父王。」此刻朝露台上,就數他武功最高。
李菲沒有和其它皇子門一樣接近燮王,而是獨自站在宮女面前,拔下腰後短劍,一抖手,出乎所有人意外,短劍鞘中出來的非劍,而是把烏黑的長鞭。鞭子輕響一聲,打在玉青色地磚上,融入刀劍相錯的聲響中。
李獻不合時宜地狂笑起來︰「六弟啊六弟,你什麼時候舞起鞭子來了?」笑罷,他自以為幽默的說了句,「你難道沒听過鞭長莫及這話嗎?」
李菲冷冷反詰︰「隸王,你難道沒听說過投鞭斷流嗎?」
李獻笑聲更甚,隨著他的笑聲,一群被堅執銳的軍士沖進了朝露台,為首的正是陳氏一族的族長陳池華。
「陳公為何而來?」李和裕鎮定地問。
陳池華與李菲隔著一群宮女而立,「池華為陛下而來。」不等李和裕再問,他跪下朗聲道,「我燮國日見式微,而陛下亦不復當年強勇,池華為我燮國國祚著想,甘冒誅族之罪,還請陛下退位,傳位于年富力強的皇子,請陛下首肯。」
李和裕冷笑道︰「你也忑心急!孤百年之後自然傳位于易兒,犯得著逼宮嗎?」
陳池華起身道︰「太子固然不壞,但未必最佳。陛下難道看不到嗎?無論隸王、沛王,甚至迪王都優秀過太子。還是陛下擔憂氏族做大,外戚奪權?所以立李易這樣一個只知,不知父君的儲君?不錯,罪臣的確逼宮,可陛下您也看到了,在您座下保護您的是隸王、沛王,持鞭擋臣的是迪王,可這時候太子哪里去了?」
李和裕面上難看起來。
「請陛下聖裁。先廢除李易太子之位,再立新君!」
四周一片沉默,台上的打斗聲隨著陳池華的登台而暫時告一段落——朝露台上圍堵的都已是陳池華的人,幾個反抗的宮廷侍衛人頭落地。
李泫不動聲色的等著,這便是司馬靜彥拋給陳家的誘餌。讓燮王自己選擇,立三王中的哪一位。陳家出面雖冒風險,也佔了最大的贏面。陳家逼宮燮王自然不得不優先考慮隸王。
李泫算計過,若隸王成了太子,來日他就可借隸王曾逼宮的罪名,光明正大的取而代之。
「請陛下聖裁!」一眾軍士劍拔弩張。
李和裕慢慢地站起身來,頓時四下寂靜。一旁的公公遞給他一物,除了李菲,每個人都盯著他手中之物。
那是一件木制的弓弩,但和一般弓弩不同,它裝帶的是三枚古怪的箭矢。一般箭頭都是鐵制,但李和裕手上的箭頭卻看不出什麼質地,而且是圓的。
「陳公可知孤手上拿的是什麼?」李和裕慢悠悠的問。
陳池華眯起眼道︰「陛下以為這樣一把小弩能擋臣的五萬精兵嗎?陛下難道非要逼臣犯下那滔天大罪嗎?」
李和裕只是一笑,說時遲那時快,他舉起弓弩瞄準陳池華。
眾人只听見「啾」一聲,一支強弩穿越靜立的迪王,穿越兩個宮女的耳側,洞穿陳池華的身體,又洞穿過他身後幾名軍士。慘呼聲迭起。弓弩所過,洞穿肉出。幾個膽小的宮女、命婦當即昏闕。
陳池華有幾j□j手,卻也只能避開要害,他驚駭之極︰「這是什麼?這……」
眾人無不驚駭,陳池華肩上血肉模糊的血洞,和他身後倒在地上的軍士,觸目驚心。
只听李和裕冷酷地道︰「陳公縱有強兵萬人,哪及孤手上的一弓多弩?」他輕巧地接過公公遞上來的箭矢,按在弩上。
「何況孤準備了這樣的弓弩千具。」李和裕冷冷掃過座下眾皇子,目光在李泫身上停留。雖然弓弩沒指著李泫,但他卻覺得後背出汗。
「易兒,你還不出來?」
李獻大驚失色,忽然感到自己完了。
「是的,父王。」李易從李和裕背後走出,已是一身將甲,「啟稟父王,王都內犯上作亂的賊子們兒臣已經基本控制住了,而宮廷內,這樣的弓弩已經懾住了陳公和隸王的手下。」陳池華的軍士入宮,正中了李氏父子預定的圈套。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有人竊竊私語。
李易自然不會解答,只是同李和裕一樣,目視變色的沛王李泫。至少李泫有一點算得極準,那就是平大福確實對他來說,具有特殊的地位。
明知道李獻拿出的是仿制的紫衣,明知道那青絲不會是她的,但李易還是心悸,所以李獻看到的是他真實的表情。
陳池華自是不甘心,命手下軍士背城一戰。但李和裕殘酷的一句「放下兵器,不涉九族,酌情發落」令軍心動搖。所有參與逼宮的軍士都知道他們在犯上作亂,而今李易顯身,明顯隸王大事去矣,再繼續負隅頑抗的下場卻是連誅九族,聰明人都會做出明智的選擇。一個軍士當即當下兵器,跪伏于地,越來越多的軍士跟著也降了。陳池華與他的心月復殺了幾個,但如何殺得光降兵?陳池華見事態發展不妙,直接率親信軍士沖上前去——只有拼死殺了李和裕和李易,才是扭轉敗勢的唯一法子,可惜李菲擋在他們面前。
一條黑光激射狂舞,「啪啪」接連數聲清脆鞭鳴,竟將沖上前來的十余人逼了回去。
「陳公,而今你只有一死以謝天下以謝燮國!」清冽之聲在台上回旋,李和裕盯著自己風華絕代的六子,低低對李易道,「叫他回來!」
李易接過李和裕手中弓弩,「六弟,退後!」他一抬手,三弩齊射,將陳池華身邊的三人射殺。
王座旁的公公機靈的直接遞上一筒箭。李獻直勾勾地看著,若他這時搶了李易的手中利弩,情勢是否會改變呢?他不自覺地往李易走去,冷不防後背一陣劇痛,回頭一看,卻是一向親近的三弟沛王李泫的心月復侍衛。李獻想說什麼,但那人一手捂住他的嘴,只有刀子進出的沉悶聲。
「啾啾」聲不絕于耳,李菲提著鞭子,往王座走去,他的目光沒有看任何人,一路默然只看腳前三尺地。慘呼的絕命聲,無數身子跌落地上的悶響,夾雜幾聲女子的驚呼在他身後響起。玉青色的地磚在炭火宮燈的烘照下,逐漸映出慘紅血色。
這一場撕殺終究殘酷,李菲沒有走回多少步,陳池華的手下已沖上前來。他力斃數名,只听弓弩聲聲,呼嘯身旁,鮮血四濺,軀體倒地……
燮敏王宏格十一年,敏王長子隸王李獻與陳氏族長逼宮,被殺于朝露台。德妃陳氏自盡。輝煌幾世的名門望族,燮國四大世家之一的陳族被連根拔起,所有主要的陳氏族人都死在了朝露台一案上。斬首的斬首,賜死的賜死。唯一幸存的是隸王的三女一子,只是他們余生都將在燮國幽陰的冷宮過活。
這已是燮王的恩德,沒有滅陳氏九族,但真正的「恩德」卻是賜給沛王的。據刑部大司案的調查取證,陳氏一門的犯上作亂,與司馬一族有著千絲萬縷,密不可分的牽連。可是燮王全都壓下了。驚恐的司馬一族在朝露台事件後,著實低調處世了幾年。而沛王也不似之前愛與百官走動,他面上依然春風迎人,但更多的春風卻給了府內的姬妾,府外的名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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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台當晚,陳公與隸王伏法後,李易本打算將諸多要事委托給李菲,但後者以勞累為由拒絕了。李易不得不親自處理,等他安置好被俘叛軍,派遣軍隊捉拿王都內陳氏要人,已是次日拂曉。
清晨,李易不顧一夜疲倦,親率隨從趕到平大福宅院,看到的卻是一副斷壁頹垣。司馬靜彥站在「福惠雙修」的牌匾邊上,低沉道︰「我已盡力,但火勢太猛,連帶我家府邸也被燒到了。」
李易翻身下馬,半跪在那燒焦的牌匾旁,伸手觸踫那「福」字,卻是一觸扎心。他飛快地收了回手,站起身喝道︰「秦大同呢?」秦大同正是他安排在平大福宅院的侍衛首領。
一身影悄然從廢墟里出現,恭敬地答道︰「屬下已細細查過數遍,平姑娘及平家眾人,都不在這里。」
李易不顧司馬靜彥在旁,失態地上前抓起秦大同胸衣,斥道︰「本宮是問昨晚發生了什麼?平大福為什麼不在這里?」
秦大同黯然道︰「屬下不知!」
李易一怔,接著狂怒起來︰「你如何會不知?本宮命你晝夜保護,你竟敢回本宮你不知?」
秦大同不知,但司馬靜彥卻是知道的。逼宮的事是陳家的,別的事卻是他做的。他思量了下,雖然平大福宅院旁只是司馬家眾多的府邸之一,但畢竟王都很多人都知道,平大福的鄰居是他幼子司馬秋荻,平宅被毀,他不可能一丁點不知情。與是,司馬靜彥沉聲道︰「殿下,事發突然。平姑娘家昨個收了盧肆許多煙花爆竹,猛炸起來,威力不小。不過據我看來,這火著的另有蹊蹺。我家很多下人都說听到了平姑娘家除了爆竹火藥的爆炸聲,另隱隱有打斗聲。不過等下人們趕去的時候,火勢已經燒但旺,他們只顧忙著救火,也沒見著什麼。」
「砰」一聲,秦大同被甩到地上,他不敢用輕功,被李易砸個四腳朝天。
李易紅了眼,轉身揪住司馬靜彥的衣襟︰「是你害了她!是你叫她不見的!」
司馬靜彥沒有反抗,只是望著地上的牌匾,道︰「是她自己要走的。」
李易在司馬靜彥的臉上盯了很久,突然一把放過他,轉身沖進殘破的宅院。過了一會,司馬靜彥在門口只听李易喊道︰「秦大同,你給本宮滾進來!」司馬靜彥默然地回了自己宅院,平大福可沒死啊,死的都是他派去的人。除了劉寄水,她身邊居然還有個小毒王,難怪沛王的藥給送了回來,厲害啊,一出手就毒殺數十人。
另一邊,李易發現了地上殘留的血跡。司馬靜彥雖將尸體運走,但滿院的血跡卻不能完全清除。
秦大同見主子表情可怖,不等發問,跪地道︰「昨晚戌時初刻,屬下等接到通知,命屬下等埋伏南門……」
「誰通知的?」李易咬牙問。
「宮里的徐大人。」秦大同低頭道,「屬下想劉寄水身手高強,昨個有事也輪不到生在平姑娘頭上,徐大人又嚴詞催促,屬下只好帶領手下去了南門,果然南門……」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到他臉上,力氣之大,竟使他半邊臉立時高腫。
李易拔出佩刀,卻又頹唐地收回。「鏗」一聲,秦大同知道自己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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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後,燮國王宮政梳殿上,群臣肅立,听燮王的信臣宮中隨走徐善娓娓講述一個基本真實的故事。
徐善原是位宦官,自小服侍李和裕,因其口齒伶俐辦事利落而被破格封賜為宮中隨走。燮國上下皆知,徐善即是李和裕的代言。
「……那日景女平大福佯裝臥病在床,太子殿下應其請求,召集能工巧匠扮做戲班藝人前去探望。將平大福先前所購置的粗制家具拆卸,依其意研造出第一批弓弩……」
李泫想到手下那日來報,平大福購買了粗制家具十套,到了此時他方才知曉,早在那時她就動手籌備了,不禁駭然。
「……盧肆爆竹煙花店老板只以為平大福有心制作煙花,卻不知她真正要研制的是無所不摧的弓弩箭頭。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叫她做出來了。為了能將無敵箭頭送入宮中,平大福半夜大放煙花爆竹,這就是月余前王都中人所見奇觀。吾王睿智,也從太子殿下口中得知平大福此女聰穎過人,借著賞識其智,召其入宮面聖。但可惜的是,她帶來了一車成品的無敵火石,卻拒絕了陛下的聖眷。太子殿下親自監督將無敵火石,安置在箭矢上,這才成功了降伏了叛軍……」
李泫咬牙。當日的煙花他不是沒有看見,但看見了竟似白見,只道是討好司馬秋荻的火花,想不到竟是擊潰隸王的利器。而次日燮王召見,他也與所有人一樣,以為燮王不是要痛斥其擾民就是贊其煙花精美。
李泫身前的李易也在咬牙,當日她若送的不是一車火石,而是一紙秘方,也許今日她就能真正名正言順地成為他的人。燮王得了火石後遣專人研究,竟無法依葫蘆畫瓢復制。若能大批生產無敵火石用于軍事上,這天下日後便是他李家獨霸。但是,她沒有,所以引發了燮王的殺意。試想,這樣的人投了別國,會對燮國造成何等災禍?
「……除夕之夜,平大福功成身退,一把火燒了自己的宅院,此後銷聲匿跡如石沉大海。吾王念其才驚世,憐其痴心于太子被拒,故大告天下,召平大福返宮,賜封太子側妃……」
李易的唇幾欲咬破。他心道,若真是如此倒也罷了,可燮王哪里要她回宮?這還是要她的命!揚名天下,不啻發了道全天下的通緝令。
李菲始終靜靜的聆听,俊美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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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大福的畫像遍布燮國,景國譽帝很快也收了一張。畫中少女雖稱不上美人,但眉毛彎彎,眼神明亮的笑容,卻使他想到一人。同樣是笑,一個一看就是副痴樣,一個卻使原本不美的人兒平白美了起來。
同叫大福,同為景女,除了眉毛稍有不同,但那臉型那五官無一不似,景申茂越看畫像越疑心。再想到燮國傳來的有關此女的機智故事,于是,景永福又多了道宮廷召令。不過譽帝羅嗦了點,他婉言隱晦的表達了對一個飄零燮國的景女的關懷,和與其同名卻早夭的公主的追念。一句話,他也要平大福入景王宮,香餑餑是一個公主的名頭。可笑的是,大福本就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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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拜李和裕所賜,大福再次出名,比當年痴兒的知名天下,比之前燮太子求婚的揚名燮國,來的更聲勢浩大。但景永福深知,這都是她自己招惹的。她並不如傳聞中那般聰明,甚至這樣的傳聞恰恰說明了她的年少無知。
幾乎整個燮國都在尋找她,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她的畫像,茶坊酒肆不經意總能听到關于平大福的故事。
到處都是暗探,有燮王的,譽帝的,李易的,司馬家的。但叫他們誰都沒有想到的是,景永福並沒有走出王都,她一直都在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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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之前信心滿滿抽身于眾人眼皮底下不同,這一次水姐重傷尚能動彈,但阿根卻一點都動不了。景永福需要援助,不得已她再次圖了一個人。迪王。
一切要從那天晚上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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