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節,熱鬧之後,很多人的生活再次走向正軌,不管接下來即將迎來怎樣的局面,但對于尋常百姓來說,他們還得投身到原來的生活中。я思路客я
廣巷的大街上堆著厚厚的白雪,無人清掃,最後只能被踩成爛泥。
這里民宅很少,居住在這里的人更少,即使年節之際,這里也十分清冷,同整個繁華的都城來說,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老柳樹垂在宅院之前,像是一絲不掛的大漢。
月缺非常喜歡這里,很安靜,平r 無人打擾,適合靜修。
有人說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月缺個人非常贊同這種說法,自從許多年前他在淮安見到那位教諭世人的老人之後,他就非常確信高手在民間的說法。南國很大,大陸更大,大陸上有很多人,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故事,來都城雖然不久,但他似乎已經見慣了很多錯綜復雜的關系和背景。
賣面的師傅可以是為星術天才,青樓的管事可以是為軍方將領。
當然他現在居住在廣巷並不是為了效仿這種說法,因為在他見到南國的很多人之後,他便已經不再是一位神秘的隱士,而廣巷則只是他暫時必需的落腳之處。
從花滿樓回到住所,近r 很多天里他都沒有出外行走,想來很多事情都必需要等到六國會武之後才能去做。城頭上積著一層厚雲,看不見星群,他便不能預知未來究竟怎樣,自從這場白雪開始下落的時候,那股冥冥之中的感知也在寒風中隨之消散,既然看不見未來,那麼他覺得現在做再多的準備都是徒勞。
所以他便學著蘇敬武一樣,靜下心來安靜等真正需要行動的那一刻到來。這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但他曾經在淮安多年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所以這種枯燥對他來說早已習以為常。
相傳西海深處經常發生風暴,晉陽和周武年年都有漁民受難。如今的六國便在醞釀一場巨大的風暴,只是當這場風暴真正席卷整個大陸的時候,會沖擊到多少人?
西海上面的風暴來臨之前總會有一段極短時間的寧靜,就像六國會武前期這段平淡枯燥的時光。
月缺坐在宅院屋前的石凳上,手邊的熱茶正在向外面冒著白煙,同都城的其它建築相比,宅院要顯得古老很多,由于主人長時間不在,沒有人打掃,舊們舊窗戶上都膩了一層厚厚的灰,看上去甚至有些破敗,加之角落里結的一張張蛛網,便缺少了幾分煙火人氣。
茶水不燙,喝起來剛剛好。
月缺抿一口茶,安靜的看著天空的雲層,試圖看破那層y n霾。身前的石桌上,幕城早已擺好了棋盤,河界兩邊棋子各以就位,整裝待發。
幕城當仁不讓,將左手邊的「炮」放在了中心相口,y 搶先打響那一炮。
月缺皺了皺眉,將茶杯放在一旁,安心應對。而在他們開始落子之前,東面的燕京皇宮里,兩位同樣執棋的老人已經快決出勝負。
……
……
燕京皇都內外的白雪推的不像不世城里那麼厚實,雪停之後站在皇城上望去,像是整個皇城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蟬翼,皇宮很高,站在明亮的琉璃瓦下,能夠俯視大半城內建築,尤其是邊上的那座白塔,看著格外清晰,帶著塔頂上托起的一疊白雪,就像被冰封多年的文物一般j ng美。
須發皆白的老人對坐在棋前,各自皺眉。
桌上有美酒,身旁有炭火,同月缺庭前的石凳石桌周遭白雪相比,無疑舒坦太多。
不同的人自然下著不同的棋,李世斟酌許久,才落下一枚棋子。他抬起頭看著身前比自己還要年長的老人,每一次落子都要考慮很長一段時間,因為他清楚的知道這個老家伙對燕京有多重要。
因為重要,所以重視。
見他很快便落下一子,李世感嘆道︰「很多年了,你還是一直都沒變,我本以為等你老了以後,殺x ng會慢慢淡去才對。」
殊恆側頭看了一眼外面的白塔,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拖著略微有些沙啞的嗓音,說道︰「陛下知道的,這和殺x ng無關,一切只來源于仇恨。」
李世搖搖頭說道︰「對于當年的事,朕只能說抱歉。」
皇帝本來就是一種最驕傲的生物,至于說到抱歉這兩個字應該永遠也不會出自他們之口,然而今r 在燕京皇宮里,面對幾千年來無數李氏先輩坐過的位置,燕京當今的皇帝陛下對另一個老人說了這兩個字。
只是這兩個字對于殊恆卻沒有想象中的觸動。
對于有些人來說,棋道是一門很深的學問,包羅萬象,對一個人的智慧、心思縝密和大局掌控都有著嚴格的考驗。而對殊恆來說,下棋就像打仗,一招棋錯,滿盤皆輸。步數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每一步的落子都決定著下一步的走向,也許一般的錯誤可以補救,但絕對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殊恆很會打仗,他是傳說中的大陸第二名將,所以他很會下棋。
他把棋盤看著戰場,需要放手博弈。
他落下一顆棋子,撿掉數顆白棋,對著李世說道︰「我把這一步叫做萬將枯骨。」
李世看著棋盤上的落子,有些遺憾的說道︰「一將功成萬骨枯,這當是成事者應有的魄力,只可惜朕老了,你也老了,在也不復當年雄風。」
然後他笑道︰「只是令朕欣喜的是,唐夏這個匹夫竟然會走在你我前面。」
殊恆抬起的手靜靜懸在棋盤上空,似在思考這一步該落在哪里,只是他臉上的皺紋卻慢慢收緊,緩緩說道︰「傳聞有很多種,但是陛下並沒有親眼所見。」
李世劇烈的咳嗽了兩聲,詫異的問道︰「連你也覺得他還活著?」
因為年前南國的一場暴雪,使六國對峙的局面加快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楊庶選擇駐軍y n山,白下把他弟弟當作試金石,不惜身死的代價暗中派往南國,墨淵被召回了襄陽,方棘在寒玉關外馴馬打獵,就連多年不理事物的老將軍殊恆也不得不再次穿上年輕時候的盔甲,再回軍方。
然而直至今r 也沒有人敢真正有所大動作,率領主力大軍登臨別國領地,因為沒人知道那條龍現在到底是死是活。
「誰知道呢!」
老人滿不在乎的回答道,然後說道︰「陛體不適,今天這局棋就下到這里吧。」
李世取出手帕,擦了擦嘴,擺手道︰「無妨,只是咳嗽而已,還咽不了氣。」
李世壓下咳嗽,笑道︰「這局棋,朕能贏你。」
老人沒有說話,他不知道李世信心何來?
對于殊恆來說,下棋就和打仗一樣,想要在戰場中贏得勝利,便需要j ng密的部署每個細節,想要在棋盤上贏得勝利,便需要注重每一次的落子。殊恆久經沙場,是一個真正的博弈高手,更是這個大陸上最頂尖的將領,在戰場上,他手底下的士兵便是他的棋子,在棋盤上,他手底下的棋子便是他的士兵。
他打了一輩子的仗,早已習慣了打仗,他善于打仗,也善于下棋,所以他並不認為自己會輸。
但最後他還是輸了。
老了低頭看著棋盤,沉默許久。黑棋雖殺敵無數,但大旗已倒,被白棋險中包圍,蠶食殆盡。
贏了身前的老人,李世有些得意的說道︰「論起打仗,朕自愧不是你的對手,但要是說道下棋,你可不是朕的對手。」
殊恆思考了許久,然後問道︰「為什麼?」
為什麼會輸,為什麼現在阻止我殺伐?這是燕京除掉勁敵,一血前恥的最好時機,他雖然知道應該怎麼做,但他還是想听听李世的理由。
老皇帝沒有再笑,表情終于有些認真,他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打仗和下棋不一樣,棋子和士兵也不一樣,每個士兵都有自己的情感,這些情感加起來便叫做士氣,然而棋子對于下棋人來說忠心耿耿,真正的決策權永遠也不會受到干擾,下棋是公平的,最終勝負也無傷大雅,但戰爭不僅瞬息萬變,而且同整個國家的利益牽連在一起,李氏江山已經注定要毀在我手里了,但朕不想結束的那麼窩囊。」
李世靜靜的盯著身前的老人,微微嘆了口氣。
殊恆沉默很長時間,才抬頭說道︰「我答應陛下不率先出手。」
殊恆離開了,李世也離開了,但完局上的棋子似乎還在吶喊,無數尸骨橫陳的原野,刀戟斷插在死人的心口,鮮血和嘶鳴聲一同流出戰馬的脖頸,只有斷裂的戰旗還在風中飄動。
然後天地肅然安靜。
……
……
廣巷宅院里,茶水已涼,幕城將死月缺的老將,然後無趣的說道︰「你以前下過棋嗎?」
月缺老實說道︰「沒有。」
幕城不出意料的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估計都城再也找不到比你棋藝更爛的人了。」
月缺驚訝的問道︰「有那麼不堪?」
幕城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冷哼道︰「也許更甚。」
此時此刻,有無數人在下棋,有無數人在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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