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不世城肅穆有佳,但蒙上一身雪衣之後,顯得並不那麼明媚。
城中歡愉不減,爆竹聲四下響起,閃耀的火花照亮夜空,像是驚艷閃現的繁星。
月缺和唐宋冷漠的看著這一切,內心並不動容。
大雪很大,都城是黃沙中的古堡,無數的白雪從天而降,沒有將都城埋葬,但已經埋葬。白雪飄在天空是悅目的花瓣,落在臉上之後便是刺骨的冰晶。
殊恆和李世一代人年歲太長,和月缺來說分屬幾輩。
對于蠻將軍的傳說,大陸上還記得的人很少,听著他傳說長大的一輩人都已生白發,正是在家養老逗孫兒的年紀,而知道詳情的人大多已經邁進了棺材。
蠻將軍殊恆威震大陸的時候唐夏還沒有進入沙場,唐宋或許還在襁褓中好奇的眨眼看天。
他和南國先皇是一代人,甚至年歲更長。
掩埋在歷史中的真相有很多,即使是身為帝王的唐宋,也不見得可以盡知全部。
七十年前的六國和今r 不能同r 而語,那時候各國之間的戰爭已經打響多時,殊恆剛一出生全村便被敵國兵馬屠盡,父母在臨死前把他拴在馬上,驅趕向遠方,希望能跑到戰爭還沒有波及到的地方,被好心人搭救。
只是故事並沒有照著他父母期望的地方發展,那匹烈馬在戰火中受到驚嚇,跑進了山林深處,剛好遇到一群饑餓的狼群,狼群吃了老馬,卻將殊恆留了下來,並且有母狼給其喂n i取暖,慢慢養大。
殊恆在三歲的時候就開始在叢林中奔跑。
直到他十八歲的時候才告別狼群,走出叢林回到人類世界。
十幾年里,戰爭依然沒有結束,但已經打到高ch o,那個時候,南國就已經開始展露鋒芒,殺敵千里而不止步,南國鎮北大軍早已突襲進了y n山里,橫推而進;而西面的白霧江上,沿流盡是浮尸,周武棄東而南下,數萬箭矢直至晉陽之都襄陽;南國東面和大虞聯手,大軍過了寒玉關以後,激起男兒熱血,殺的燕京節節敗退……
殊恆走出叢林,初始之際對于燕京並沒有什麼歸屬感,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的穿上了那件狼群一族守護了無數輩的黝黑s 盔甲,轉身步入了戰場。
這一切不是因為那些朦朧的愛國情c o,只因為他出山林之後遇到了一個女子,一個打獵的女子,武藝超凡,並且明眸皓齒,她叫李歡,是燕京的寧雙公主,皇帝李世的親妹妹。
被狼養大的傳聞很快風靡整個大陸,當時的殊恆受了很多白眼和嘲笑,初入軍營的他雖然有寧雙照顧,但是手中並沒有多少實質兵權。
又過了兩年,南國的大軍終于在皇城之外,兵臨城下。
實際上,要不是南國和大虞兩國聯軍都不願讓自己損失慘重,這種局面,在幾年前就應該出現。
大軍壓境,皇都危在旦夕,燕京主力大軍遠在平津平原抗擊大虞北線,即使放棄抵抗連夜折回也要半月,根本不能解救燃眉之急。十萬敵軍如長龍盤繞,將皇城牢牢圍住,水泄不通。
當時初登帝位的李世早已心如死灰。
許多將領已經準備打開城門投降,在關鍵時刻兵變、軍心不穩,是最大的忌諱,歷史有無數慘痛的教訓給了人們例子,殊恆穿著盔甲上前殺了主張投降的將領,李世見狀任命他為御敵主將。
就這樣,殊恆硬是帶著兩萬殘兵,苦守皇城半月,一直等到援軍出現,才解救了那次危機,創造了戰爭史中一個不可能的神話,燕京的保全和後世的繁榮他更是功不可沒。
當燕京的援軍烽火加急終于趕回來的時候,殊恆直接打開城門,帶著剩下的一萬士兵沖了出去,在敵軍措手不及之中前後夾擊,將十萬兵馬盡數伏誅,無一生還。
從此之後,殊恆之名名動六國。
南國東征大軍損失十萬,大傷元氣,南國先帝遷怒于大虞,要不是大虞在關鍵時刻想坐收漁利,燕京皇城早已淪陷,在加上燕京暗中旁敲側擊、添油加醋,讓南國和大虞首先開戰,錯失良機之後,殊恆率領燕京大軍將南國和大虞逐一驅逐出境,並一點一滴奪回失地,那時候殊恆在燕京軍中的威望已是無人可比,蠻將軍的名字更是令敵人聞風喪膽。
但是要說道蠻將軍這個封號的由來,還要穿插別的故事。
燕京皇城外有一座高塔,名字就叫做白塔,白塔共九層,傳聞很多年前有位道門高人曾在最高層修行悟道。
南國大軍包圍皇城的時候,寧雙正在白塔頂端祈福。
南國士兵沖進白塔高處,將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令李世打開城門。而那個女子只是淡然一笑,毅然決然的從白塔上一躍而下。
白塔緊鄰皇城,當時李世和殊恆正站在城牆上。
殊恆當時就紅了眼,援軍到來之後,他縱身敵陣,身外的盔甲連連獸吼,蠻橫而霸道,屠盡所有敵軍,片甲不留。他回顧四望,看著周圍的血海殘尸,毫不動容,而當他抱起那個女子的尸體的時候,卻抬起頭仿若無人般的癲狂長嘯,低頭早已淚如雨下。
蠻將軍從此伴他一生。
從此以後,殊恆對南國恨之入骨。
後來李世在白塔頂層給寧雙以白玉雕駐了一道塑像,但他卻沒有去看過一次。沒人知道,很久以前,就有一位膽大包天的年輕人在宮廷畫師那里偷了一幅公主的畫像,更是沒人知道,那幅畫像後來被永遠的掛在了太華城的將軍府里。
殊恆毫無疑問的成了燕京軍方第一人,他曾多次率軍西討,但由于當時燕京國力不濟,後續糧草不足,屢次止步寒玉關外。
而當燕京真正強盛起來之後,南國卻出了一個龍將軍。
這是幾十年前的故事,唐宋說道︰「如果沒有殊恆,也許大陸早已沒有了燕京,當初我一直不信一個人可以決定一個國家的成敗興衰,直到父皇給我講了這個故事。如果當時我國和大虞能夠更堅定一點,也許也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然而一切都沒有如果,歷史從來不會給人反省的機會,只會給人慘烈的教訓。」
「你如果早出生幾十年,一定會在南國東面看到那位老人年輕時的無上風姿。」
「自從寧雙公主死後,殊恆便一心留在了軍中,幫助李世確保李氏江山,不得不說,對于人心的把握,女人要強過男人很多,但是這個大陸只有一個殊恆,也只有一個李歡。」
唐宋沉默了片刻,心中似乎有些難言的復雜情愫,他繼續說道︰「如果說楊庶的半神封號是因為十年前對北國的貢獻,那麼我想說,這個封號在幾十年前就應該落在殊恆身上。」
月缺從未听過這些傳聞,這是他第一次听說蠻將軍的故事。
不是個美麗的故事,但卻是個美麗的故事。當然,這兩個美麗有它各自的含義。
「也許對蠻將軍來說,並不在乎一個虛假的稱號。」
看著身外的飄雪,月缺的心情十分復雜。
「或許吧。」
「對于他那樣的人,光榮與否都已不重要。」唐宋感嘆道,「雖然是敵人,但我個人其實非常敬佩那個人。」
月缺點頭,表示亦有所感,「有些信念能夠堅持一時,堅持一年,但很難堅持一生,有些情感可以偶爾回憶,但需要時刻壓抑,能夠保留一生,絕非常人。」
「我不知道這需要多大的毅力!」
唐宋仔細的看著他的臉,甚至圍著他轉了半圈,笑道︰「能說出這樣的話,說明你並不像表面上表現的那麼麻木。」
月缺低下頭,不知如何接話,似西行以後,他的腦海中總有那麼一角白衣在靜靜飄動。
不世城各大街縱橫交錯,城中樓台無數,想要一夜之間游遍全城,只是痴想,除非運用修行實力,展開天涯急速,但那樣以來靜心夜游便沒有了意義。
月缺說道︰「眼下正是局勢緊張之際,全面的戰火已經迫近,然而此時李世依然還活著。」
哪怕他已經快死了,但現在依然還活著,既然還活著,就不能達成唐宋內心的期望,發展成他想要看到的局面。
唐宋平靜的說道︰「也許我們可以想辦法讓他提前去死,只要李世一死皆大歡喜。對此你有什麼看法?」
月缺抬起頭有些駭然的看著唐宋,許久後才說道︰「此事恐怕需要從長計議。」
唐宋的目中露出j ng光,低聲道︰「當然,這件事情必然不能由我南國直接出手,我現在還不想正面面對殊恆的怒火,南國已經沒有了龍將軍,殊恆最近雖然人在太華城,但他的心必然早已飛過了寒玉關。」
「一半的戰馬對于軍方來說雖然損失慘重,但對于社稷來說根本不能動搖國本,大虞和燕京緊鄰,秦繼業那個人雖然沒有什麼大能耐,但你也不要低估他的野心。」
「我一直以來都從未曾將大虞放在心上,只要沒有了燕京,大虞即成甕中之鱉,刀俎魚肉立見分曉。但是自從十年之前開始,大陸便又多了兩大名將,墨淵雖然看似無恥散漫,實則心思細膩沉穩到了極致。」
月缺暗自點頭,表示贊同,在白霧江上,那個男子持劍擊起千重浪,一往無前,然而最後卻當斷則斷,說走就走,他當時就知道,傳說中的第四名將遠遠超過大陸人的推崇。
「至于方棘,排名雖然在墨淵後面,于五大名將最末,但這個人讓我看不透,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線在哪里。方棘是個後起之秀,是從多年前的六國論戰中成名崛起,聞名天下,這人很小就以參軍,身經百戰,但是在軍中一直都很低調,大的戰役參與很少,但由他指揮的數場戰役都能夠出奇制勝,。」
「各國之間只存在利益,新仇舊恨結的快,解的也快,在方棘還未成就名將之名時,南國靜坐養息,燕京大虞雖然沒有西下侵擾,但他們自己明爭暗斗不斷,那時候方棘就曾和殊恆兩方在平津平原周旋數r 而不落下風,殊恆評價他善用兵,以陣法稱神,是軍中不可多得的人才,當時已過花甲的蠻將軍就對這個敵國青年青睞有加。」
唐宋笑了笑,但表情卻有些沉重,「沒有人會懷疑老將軍的眼光,包括我那個哥哥。」
有時候我們是否會怨恨命運實屬不該?
時光流轉,南國正安歷三十年的一個冬天,東面草原事件震動兩國群臣,曾經對陣沙場的一老一少闊別已久,再相逢,老人坐在戰馬上,年輕人站在一旁默默的牽著馬,心無顧慮,亦無半點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情景……
因為他們個人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當時兩國早已休戰,老人欣賞年輕人,年輕人尊重老人,如此而已。
只是當時的景象落在四周親兵的眼里,大為不同,像是在夕陽下牧羊而歸的爺孫。
唐宋的內心沒有多少變化,但月缺疑惑頗多,六國間不會一直僵持下去,這段世人由衷贊美的佳話注定不得善終。
遠處的天空同樣漆黑,不管北國還是燕京,此時都是落雪之際。
太華城內的將軍府里,一位頭發盡白的老人,深夜未眠,他躺在椅子上露出開懷的笑容,深夜房內沒有掌燈,不能見周遭事物,只是抬頭看去,似乎隱約能見一幅畫卷靜靜的掛在牆壁上。
在畫卷的旁邊,是一件黝黑的盔甲,冰冷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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