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十六章 當選擇和宿命同時降臨

暮s 沉沉,寒風吹著士兵疲倦的眼。я思路客я

蘇敬武走下樓頭,向月缺說道︰「你來的不是時候,看不到襄城之外繁花盛開的景象。」

「那可真是可惜了。」月缺微微向四周看去,白雪像清晨的淡霧,慢慢消散在山頭,黃昏下的襄城披上朦朧的睡衣,安靜的抬起頭,不喧嘩,不吵鬧。但月缺不喜歡這種感覺,襄城的安靜和淮安不同,透著一股刺人的死人氣息。他回頭說道︰「將軍鎮守邊境,還有心情賞花觀景,我本以為這種事只有都城的大家小姐才會做。」

「現在不看看,怕以後沒機會了。」蘇敬武輕聲嘆氣,在襄城這麼多年,他一直很平靜,但很少像今r 這麼舒心過。心中藏著的話還是一吐為快吧!不管是將軍還是農夫,壓抑久了總需要傾訴。

青苔趴在牆角,寒風怎麼都吹不動。

南國經濟發達,國庫存貨堆積如山,一年的農作物產量可以供國民吃兩年,賦稅低,除了稍微貧困的郡縣,民眾每年上交的糧食有大部分都用在了出口貿易,大陸各國都有南國所產的大米和小麥,這樣本國的軍糧肯定更加不會短缺,征西大營儲備的糧食可以供全襄城人民吃半年。

進出城的人們沒多少,城外少有行人,走出城門之後,就是殘雪如漬的泥濘路面。蘇敬武比他高半個頭,身材魁梧,在整個征西營中都屬異類,舊棉襖太厚,風吹來的時候飄得特別別扭,沒有柔軟的美感。蘇敬武將手伸入風中,感覺不到絲毫的寒冷。

這是月缺第一次看見那條盛名的大江,波光蕩漾,暮s 中的江水泛著黑光,怒龍的咆哮震耳y 聾,月缺轉過頭看去,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回龍瀑,像是盛夏夜空的銀河,從天墜落,盡數注入江面,將他的所有心思全部粉碎,月缺怔怔出神,暴瀑像是在他心中翻滾,卷起滔天巨響。大江對岸是一片密集的樹林,從這里看去,黑暗蒙蔽雙眼,讓你覺得你看到的不是樹林,而是一片無限遼闊的稻田。

這里不僅是形容樹林的緊密,更主要是說明江面的廣闊,目之所處,一覽無余。

站在大江一面,以常人的目力,根本不能看清另一邊的風景。

蘇敬武拍著他的肩膀,大笑道︰「怎麼樣?」

月缺露出笑容,大聲說道︰「把大將軍的骨灰撒在這里,要比帶回故鄉方便的多。」

水聲很大,所以說話時也必須要放聲大喊,才能讓別人听見你說了什麼。

大江沿岸停著數百只大船,船上沒有掛帆,有些很舊,有些才剛剛刷上柏油,那是將來邊防將士從新做回征西士兵之時,渡河的戰船。

月缺說︰「改r 將軍登上對面的江岸之後,想必不願再停留欣賞林間的景s 。」

越到深夜,呼嘯的寒風便吹的越厲害,殘余的白雪停在山腰,不會在夜間融化,只會在風中凝結成碎冰,敷在爛葉上,像一道厚繭,天很高,星光顯得特別暗淡。軍中是不允許隨便喝酒的,尤其是站崗守夜的普通士兵,但征西大營十年寂寞的很,加上大將軍不在乎這些細節,無聊時又沒有什麼樂子,所以依然培養了很多酒鬼。

而蘇大將軍自然是酒鬼中的酒鬼。

軍中的烈酒都有些歷史,一般都是三十年以上的燒酒,不夠香醇,但特別辛烈,一口入月復在唇間就會化開,然後像一團火一樣流入喉中,燒的全身發熱,沒有喝過酒的人不敢這樣大口相飲,冒失咽下,會燒毀喉嚨,但寒冷的冬季需要這樣的酒,只有足夠辛烈才配的住這些軍中大漢的x ng情與豪氣。

月缺端著碗,皺著眉頭抿了一口,酒j ng在唇間瞬間揮散,沖入口腔四壁,將舌頭刺的發麻。

蘇敬武放下手中的酒壇,看著他皺眉的表情,也不理會灑落在嘴角和胸前棉襖上的酒水,大笑道︰「這酒如何?」

月缺端著碗置于胸前,酒氣飄飄而上,竄入他的鼻中,格外嗆人,「我沒喝過這麼烈的酒。」

「我們征西大營只喝這種酒。」蘇敬武像一個爽朗的漢子一樣笑了起來,眉間更有一股傲然之s ,「再淡了就像白水一樣,喝起來沒有什麼味道,你別看這酒烈,烈酒也有它的好處,造價低,夜里用來暖身子最好不過,我征西營里的士兵各個都能喝,最慫的也能來兩碗。」

蘇大將軍的聲音低了下去,旁邊的炭火吐出微弱的氣浪,將背後的物體扭成幻影,火光和酒意同時烙在他的臉上,升起一絲紅暈,一絲妖異,讓月缺覺得像是錯覺。

大將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十幾年前我還不是大將軍的時候,就喜歡喝酒,再冷的夜里,我只要能喝一碗酒,就可以安然睡去,那種感覺比抱著女人還美妙。」

說道這里,大將軍拿起酒壇,豪飲一口,順勢低下頭去,沉默了下來。

這座營帳里沒有別人,周遭夜s 和燈火全部落在他們身上,月缺忽然覺得身邊的這個男人很失落、很可憐,他不了解這個男人的過往,不知為何會產生這種感覺。在許多事情上他都顯得很木訥,他不會安慰人,自然也不懂如何去安慰身邊的這個男人,更關鍵的是他明白,南國的大將軍不需要任何人安慰。

月缺飲了一口酒,等著大將軍繼續說話。

大將軍伏案在坐,桌下是兩壇酒,月缺將眼神放在酒壇上,心中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蘇敬武是什麼意思,但他並不想和身邊的這個男人一醉方休。

「六國會武馬上就要到了,明年開ch n你便要回都城了吧?」蘇敬武看著他,幽幽問道。

月缺點點頭,「是的,那時候都城一定很熱鬧,只是可惜不能同將軍一道回去。」

「邊防離不開人,我在這里待了十年,說實話,一時讓我離開這里,還真有些不習慣。」他搖了搖頭,「再說,熱鬧是你們年輕人的事,和我們這種人沒什麼關系。」

「將軍是都城人吧。」月缺說道,根據之前的談話,他大致猜到這位中年男人的來歷。

「不錯。」蘇敬武點頭,「我母親是一位婢女,父親是個雜役,我從小就在都城長大,上不起學,仕途無望,後來從了軍。」

說完他又補充道︰「南國的將軍受所有人尊敬,我想要出人頭地,不甘再隨父親後塵,做一個雜役。」

月缺說道︰「想來如今大人貴為征西大將軍,他們應該能在家中欣慰的享受安逸的晚年。」

蘇敬武輕輕一笑,笑的有些慘淡,「我們這些人命太硬,手上又全是血,這份罪孽只有父母幫忙承擔,他們在很多年前就死了,那時候我正舉著刀在敵軍中沖殺,如今家里哪還有人。」

「听說你是個孤兒?」蘇敬武側頭看著他。

月缺自嘲一笑,「什麼事都瞞不過將軍。」

酒壇漸空,蘇敬武緩身又打開一壇,自顧自的喝了起來,酒水太急,不能全部咽下,就從他嘴角流了下來,濕了胸前衣襟。

他放下酒壇,忽然微笑道︰「有沒有心儀的女人?」

月缺端起碗的手微微怔了怔,搖頭說道︰「沒有。」

他忽然想起在風亭中遇到的女子,白沙遮住容顏,眉間盡是顧盼,他將碗送到嘴邊,然後像蘇敬武那樣大口喝了起來,酒水像火龍一般在月復中竄動,讓他覺得說不出的爽快。

月缺笑道︰「早就听過征西大營的軍風,讓鎮北營的士兵好生羨慕,初次見到將軍時還以為傳言有誤,若不經將軍此時提起,還真讓我有些疑惑。」

蘇敬武沉著臉微怒,大為不滿道︰「張啟那個蠢貨,只知道帶兵打仗,哪里懂得兒郎們心中真正的想法。」

酒意沖上後腦,月缺看著他憤憤的臉,失笑道︰「那麼這麼多年來,將軍也算……也算流連花叢,為什麼不找一位夫人?」

風吹動燭火,像是女子搖擺的腰肢。

營中沉默了下來,許久之後才響起中年男人的聲音。

「我以前也滿懷信心,或許是年少輕狂吧,總是期待著美好的明天,從軍之後我步步高升,有過一個意中人,可是她最後也死了。」

「就在我赴西接手征西大營的時候。」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女人就是賤命。」

月缺平靜的看著他,沒有說話,心中想那應該是十年前的事吧。

蘇敬武低下頭,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他提起酒壇,這一次他只是淡淡的飲了一口,卻依然能清晰的看見蠕動的喉結,他盯著地面,眼楮微微亮起,像是看見了十年前久違的畫面。

桃花落滿一地,恰是暖ch n。

她就站在桃林下,落花飄在她的肩頭,飄過眉梢。

他站在另一端,收斂起軍人的肅殺,就是一個憨態可掬的青澀少年。

他的聲音如常,語調不快不緩︰

那是正安17年,我就那麼和她相遇。

我遠遠的看著她,她像很多大家閨秀一樣,站在桃林下痴笑,還不忘摘下一枝花枝放到鼻尖輕嗅,她身後的侍女牽著她的手,一邊細心照顧,一邊催促著她回府,當時我並不知道她身體有異,但那一次我也沒敢上前和她打招呼。

回到軍中之後,一面處理事務,一面想著當時的畫面,每每深夜我總是要想著她才能入睡。呵呵,說來也可笑,年輕的男人總是容易被一些事沖昏頭腦,遇到心儀的女孩之後就會顯得傻里傻氣,那時候說來也是自嘲,以我的身份怎麼會和她走到一起,我當時只是個八品的校尉。

可是命運來的那麼突然,不知你相不相信命運?

當我鬼使神差再次來到城外西郊的那片桃林的時候,竟然又看到了她,一身紅裳奪目,可是那次在她對我笑的時候,我卻被嚇得倉惶逃跑,不理她的驚愕與疑惑,我跑回了城里,在不醉樓像現在這樣喝了一壇酒,才讓心情平復下來。

後來回憶,我確信不是因為當時膽小,而是白痴。

之後我的膽子大了起來,告誡自己作為男人,沒有拉不下的臉,然後我就經常去西郊,每次總是能見到她,偶爾甚至可以搭上一兩句話。

然而好景不長,花開總是短短的一季,花敗之後她再也沒有理由繼續去那里,我探親的假期也已結束,馬上將要回到軍營,總會生出很多失落。

在邊關煎熬三年之後,我終于如願以償的回到了都城,我不再是八品的校尉,我在邊塞奮勇殺敵,用人頭換軍功,有幸得大將軍賞識,我已經成了鎮國大將軍麾下的一位將軍。

和我期待中一樣,她還沒有嫁人,只是這時候我才知道,她身患重病,走在街上,我心情非常沉悶,遠遠看見有些地痞對她指指點點,我記下了他們所有人,當天夜里,將他們殺了個干淨。

我不知道當時是怎麼去上門提親的,也不知道當初哪來的勇氣,我只記得她當時躲在門外哭的很傷心。

她的父母知道我是大將軍麾下的將軍之後,恨不得讓我馬上跟她成親,我也正有此意。

然而命運的轉折到此,一切就該匆匆結束。

那是正安20年,北國內亂,廣廈將傾,邊防迫在眉睫。唐夏大將軍推薦,陛下欽點我為征西大將軍,即刻啟程赴西上任。一邊是我夢寐以求的女子,一邊是我馳騁多年的戰場,十一歲從軍開始我就在等今天,我知道,大江的對岸,我一生的宿敵在等著我,我要親自手刃,我必需做出選擇。

那是又一個ch n季,城外西郊的桃花才剛剛盛開,我卻要離開。

我甚至來不及穿上那一身大喜的新服,甚至來不及看她一眼,來不及去跟她道別。

我穿上嶄新的盔甲,在將士們的高呼中坐上戰馬,帶著親兵離開不世城,一路向西而去。

當時她正隨著龍將軍站在城頭看我的背影,我不敢去看她一眼,不敢听她的聲音,我迅速揚鞭,縱馬疾馳,我怕我一心軟就不想離開。

將士們的口中高喊著我的名字。

戰馬的鐵蹄在城外的大道上呼嘯而過,發出雷鳴般的巨響。

而那一刻,我似乎什麼也听不到,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奔跑中離我遠去,我只看到她的身影在我的心里墜落、墜落,一直落到一片無邊的黑s 深淵,就像是一滴落雨,從天穹上慢慢滴落、滴落,一直落到一片茫茫的海洋。

轟的一聲,我慢慢轉醒。

我的身後,萬馬狂嘯,踩在干燥的大地上,濺起無數的煙塵。

無數的鐵騎就像是連綿的奔雷,在這一瞬統一貫入了我的耳里,讓我雙耳失聰。

我永遠也無法看見,她是如何咳血樓頭,也永遠看不見她最後的表情。

但戰爭最終還是沒有打響,我卻一直留在了襄城,一留就是十年。

十多年,對于很多人來說決定著一生的命運,十多年,對于很多少女人來說是韶華和白發的連接點,十多年,會決定一個國家的興衰榮辱、一個朝代的輝煌還是落幕。

十多年似乎很長,十多年的有些故事,長到有些人需要用一生去講述。

十多年也很短,不過也就是無數個黑夜白晝的不停重復。

在修行者眼里,十多年,不過眨眼一瞬。

而這十年對我來說就像一場不醒的夢魘,我時刻都想沖到大江的對面,讓我大軍永駐那里,我就可以早點帶著那兩國狗皇帝的人頭,去往她的墳前,跟她說,我們勝利了。

我回來了。

回來了將不再離開。

……

夜s 如墨,壓在城頭。

酒壇慢慢見底,蘇敬武靠在座椅上,仰頭輕笑。

他的神s 迷離,爐中的炭火越來越暗,他的臉s 一片慘淡,再也不見紅暈和酒意。

月缺一臉恍惚,不能啟齒。

十年不經意,不世城里舊樓倒去,新樓建起,朝堂軍營里,老人離去,新人入主,變化從未停止。

原先明媚的小路早已消失,ch n花變秋泥,新芽漸成落葉,枯枝朽去,田野已成鬧市,滄海桑田。

都變了。

十年成荒。

心間的田野上,無人拔蒿,早已雜草叢生,如若無人居住的舊屋,如若沒人打掃的孤墳。

;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