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起心緒,虞紹筠反問道︰「于皇上而言,所謂枕邊妻,是何意?」
鐘離燁笑著收回手,「我給不出讓你滿意的答復
不論怎樣,坦誠的言語總要好過閃爍其詞,虞紹筠也就報以一笑,「臣妾也只是隨口一問之後還是問起先前的話,「選新人入宮之事——」
「你做主就是鐘離燁深凝了她一眼,「你還沒答我的話
虞紹筠淡淡道︰「臣妾待皇上,是敬畏之余,恪守本分她沒有掩飾語聲中的漠然,「臣妾曾經險些忘了自己是誰,幸得皇上警醒,才不至釀成大禍。臣妾多謝皇上
鐘離燁輕輕笑開來,「這話不中听,可我還是願意看到你的真性情語聲一頓,輕拍了拍她肩頭,「放心,我便是落到再狼狽的境地,也不會向一名女子搖尾乞憐
虞紹筠不置可否,只是好奇一件事︰「皇上可曾後悔讓臣妾入宮?」
鐘離燁略一沉吟,緩聲道︰「不悔
虞紹筠目光微凝。不論是出于與生俱來的驕傲還是倔強,他都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讓她意外的,是他此刻眼中的傷感更重,已是不能偽裝的真切情緒。
鐘離燁負手向前,「我做過的事,皆無悔憾意識到她仍然停留在原地,他頓住腳步,回眸相看,目光蒼涼,「不論怎樣,夫妻情分已被你我親手斬斷,想來難免悲傷
虞紹筠一臉無辜,「是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說完話,遲疑片刻,跟了上去。
鐘離燁先是為之失笑,隨即才嘆息道︰「你不是我,也就不知帝王二字為何意,不知我這些年來經歷了多少背叛,不知我根本不可能信任任何人
虞紹筠听說過他登基前後的一些事,用血雨腥風來說並不為過,她只是為末一句話意外,看向他的目光,失望與驚訝並存。
鐘離燁見她不明白,反倒有些意外,「在我幼年,父皇賜死大哥、二哥,雖說是兩位兄長與我也無手足情意,又非一母同胞,可這種事細細想來,到底是讓人唇齒生寒。父子之間都能不留余地的背叛、絕殺,這皇族中又能容得多少情意?」
听得這種話,虞紹筠的手微動,強行按下了去護住月復部的沖動。
鐘離燁並沒發現她這反應,顧自說下去︰「換了你是我,還能相信誰?重臣每一次的功績,都是我與生涯對弈,僥幸贏了而已說到這里,他現出自嘲的笑,「太久之前,就已沒了讓我深信不疑之人。若說不曾疑心過的人,只有你一個,也不過一段時日。我是想,一個女人付出的情意是沒辦法收回去的,何況又已有了孩子。但你卻非如此。你的情意,付得起,也收得回
那份自嘲,是針對他自己,他在嘲笑他看錯了人。虞紹筠不無同情地笑道︰「皇上因何與臣妾說這些?」
「你進宮之前,我曾對蕭旬說過,你是虞家人,骨子里有著狠辣——後來我竟把這一點忘記了鐘離燁輕輕搖頭,語聲愈發低緩,「多諷刺,你一直記得你是誰,我卻忘了。你只是虞紹筠,我卻一度將你看做攜手一生的發妻。自然,如今這些事與你無關,是我沒料到你大哥與蕭旬如此警覺、果斷
「……」他說的句句屬實,她卻沒必要接話。她從來不屑于對任何人落井下石,對他尤甚。
鐘離燁抬頭仰望天空,再看向她的時候,目光已經毫無情緒。
「一場夫妻,就這樣成了過去他似笑非笑,「除此之外,一切如常。回去吧
與其說他是在與她傾訴,不如說他是在與前緣道別離。
虞紹筠返回宮里的時候,奇怪自己怎麼還是毫無感觸。也許,她是與他一樣涼薄,甚至于,比他還要冷血。若是這般看來,與他倒真是般配。
自然,虞紹筠也明白,從此之後,他對她再不會有眷顧。
他不顧及她感受,意圖傷害她家族,在他看來是理所應當。
她認同蕭旬與大哥架空他手中皇權,在他看來便是罪孽深重的背叛。
她能理解他,他卻不會去嘗試理解她。
**
姐兒的滿月酒辦得熱熱鬧鬧,二夫人沒道理不高興,可另一面,心中到底是有些不安。
虞紹衡與蕭旬如今說好听些是權傾天下,說不好听些可就是佞臣當道。她每每細細斟酌,都會心驚膽戰,少不得生出擔憂。
與虞紹謙說過幾次之後,這對她從來溫柔體貼的人來了脾氣,冷聲道︰「依你之見該怎樣?將脖子伸出去等劊子手行刑麼?嫌棄夫家的話,不妨撇清關系回娘家去!」
一番話說得她登時紅了眼眶,又是委屈又是氣惱,卻偏偏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在後來,卻也因此看開了——沒得選,侯府中人的命運都捏在虞紹衡手里,與其擔心何時死,不如安享如今安樂。
之後,她與三夫人一起協助葉昔昭打理內宅,昊哥兒留在太夫人房里的時候越來越多。慢慢的發現,太夫人除了當初對愛女虞紹筠無計可施,對怎麼樣的孩子都是循循善誘,不過半個月的光景,昊哥兒那些惡劣的小脾氣壞習慣就有所收斂了。
與二夫人一樣,葉昔昭的日子也是越來越愜意。
二夫人行事謹慎,三夫人行事果斷,私底下常常爭論不休,好在從沒誤過事,葉昔昭也就不予置評。因為負擔減輕,她平日里也只需要過問一些較為重要的事,看看賬目,其余時間大可做做針線賞花作畫,陪陪太夫人與忻姐兒。
閑時,已成婚的芷蘭不時回來,陪葉昔昭說說話,至三月中旬,回府當差。
三月末,康王與井之然成婚,十里紅妝,一對璧人,成為京城佳話。
到這時候,葉昔昭胎位已穩,可以出門走動。太夫人放下心來,帶著葉昔昭一起去喝喜酒。
四月里,淑妃兩個妹妹進宮,分別被封嬪位。葉昔昭讓沉星、落月去查一查那兩個人的底細。有此舉也是未雨綢繆,多了解一些事,日後能幫到虞紹筠也未可知。另外一個目的,也是要看看沉星、落月的能力到底如何。
四月中旬,虞紹筠產下一位公主。
侯府的人听說之後,都是自心底高興。
虞紹筠則是長長地透了一口氣。因著鐘離燁往昔說過的話,她當然是滿心盼著這一胎是個女兒。
原本以為,鐘離燁听說之後會漠然視之,卻沒想到,他聞訊便過來了。
生完公主就昏睡過去的虞紹筠,在醒來之後,就看到鐘離燁正抱著女兒,唇畔掛著特別溫柔特別愉悅的笑容。
兒子落地時都沒見他這麼高興——那時他的愉悅是于她沒因難產出閃失。
「醒了?」鐘離燁語聲特別溫和,「孩子長得像你,連這朱砂痣都與你一般無二
虞紹筠強打起精神,坐起來倚著床頭,笑道︰「皇上不失望麼?」
鐘離燁將孩子交給乳母,擺手命服侍的宮女退下才道︰「我也以為會失望,見到女兒之後,就只有愉悅了
虞紹筠微微挑眉。
鐘離燁又道︰「明日我就下旨,立皇子為太子
虞紹筠全沒想到他會在此時做出這樣的決定,滿含質疑地道︰「皇上沒開玩笑?」
鐘離燁從容反問︰「這是可以開玩笑的事?」
虞紹筠還是不能相信。正常來講,他每日所思所想,該是除掉虞家,廢掉她。
鐘離燁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只是你要明白,朝堂事與你無關
虞紹筠的手微微掙扎一下,笑容涼薄,「皇上是不是在告訴臣妾——便是有一日虞家被滅門,也與臣妾無關
鐘離燁默認後又道︰「自然,若是有人篡權,我抑郁而終,誰繼承皇位就是你與永平侯要商討的事了
「……」虞紹筠抿唇微笑,不予答對。
她只是不明白,這男人心緒復雜、矛盾到了什麼地步?他喜歡女兒,是從心底里透著的喜歡;他痛恨她,也是自心底生出的痛恨。若非如此,便不會在她剛生產之後說出這樣的話。
想挑撥她與大哥的兄妹情分?想讓她從此時就陷入極度的痛苦與掙扎之中?
真是可惜,他的打算永世不會成真。
見他亦是半晌不再說話,意在等著她的回應,她笑的殘酷,「臣妾若是皇上,便會日日祈禱長命百歲,若是英年早逝,太後與康王自然會審時度勢,哪里輪得到臣妾做何打算不過是相互傷害,不過是挑撥是非,對于一對無情人來說,這是多輕易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