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喬獨自站在窗前,望著客棧外面的鬧市出神。
此時距離那日的刺殺事件已經過去了兩日,百姓雖仍然在熱議此事,但是那種恐慌的情緒已基本得到平復,街市上熱鬧熙攘依舊,這場風波也似乎在逐漸歸于平靜。
然而祐樘並未即刻回宮,而是暫且隱藏身份留在了吉安客棧。而朱見深那邊則對外宣稱太子雖遇襲但並無大礙,只是暫于宮外休養幾日。漪喬猜想這應該是祐樘暗中和他交涉的結果。不過,她不怎麼明白這樣做的用意何在。
日頭一點點往天穹的正當中爬,溫度逐漸升高,灼熱的陽光愈加刺目,讓人睜不開眼楮。
如今已經過了巳時(上午十一點左右)了。
漪喬嘆了口氣,收回視線轉身走到桌子旁邊,望著桌子上放著食物的托盤郁悶地撇了撇嘴。
祐樘當日便回來了,但奇怪的是,他一回來就一直呆在廂房里閉門不出,還傳話說除非有他的允許,否則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擾,連漪喬都不例外。
已經兩天了,她每次試圖去探望他的時候都會被守在門口的小二擋回來。漪喬想不通他這是要干什麼,更加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居然連她也不見了麼?她現在弄不清楚狀況,心里不免有些不安,擔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不過干在這里郁悶也沒用,她如今可是連他的人都見不到。
漪喬在又一次重重地嘆了口氣之後,最終還是選擇再去試試。反正她現在也閑著沒事做,外面又日光正盛熱得很,她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出門逛街,再者說,她如今也沒那個心情。
她端著自己精心準備的飯食和水果出了門不久,就遠遠地看見那個很盡職地守在祐樘房間門口的店小二許凡。
「夫人。」許凡恭敬地朝漪喬行了一禮。
漪喬微微頷了頷首,隨即看了房門一眼問道︰「你家主子還是不允許人探望麼?」
「是,」許凡彎腰陪著笑,「夫人請見諒。」
漪喬早知道是這樣,只是照例過來問一下。她無奈地望著緊閉著的房門嘆了口氣,轉過身正準備將手中的托盤交給許凡讓他在飯點兒的時候給送進去,卻突然听到身後門軸轉動的聲音。漪喬心里一動,面上迅速浮現出一抹驚喜的神色,旋即便轉首望了過去。
不是祐樘。
漪喬面上的表情頓時僵住。不過,眼前這人她似乎在哪里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那人渾身都透著一股肅寒冷峻的氣息,臉上連一絲多余的表情都沒有。不過,他在面對漪喬時,態度還算是恭敬。
「夫人,主上有請。」他向漪喬例行公事地行了一禮,冷硬的聲音便隨即響了起來。
漪喬一愣︰兩天不見她,現在就忽然「有請」了?不過她也沒有想太多,只是略一遲疑就進了房間。
這房間布置得極為別致,簡約又不失清雅,造型典雅的木質桌椅靜立在香爐升騰出的沁人心脾的縷縷芬芳之中,給人以寧靜致遠之感。
說起來這間廂房對她來說並不陌生,因為當初祐樘便是在這里擺的「談判席」向她求婚的。房間里面的擺設都還沒有變,那套烏木桌椅仍然靜靜地擺在原處。紋理清新細膩的桌面折射出柔和的光,由內而外散發著古樸華貴的意蘊。
漪喬將托盤放在烏木桌子上,望著眼前的一切,一時間不由有種故地重游的感覺,心頭涌上萬千感慨。當初他們還只是僅有兩面之緣的陌生人,如今便已經是夫妻了。雖然這個夫妻之名是空的,雖然她並不是特別確定他的想法,但是……他們的關系應該算是親密很多了吧。她不禁想起了他當初回答的那句「因為是你」。因為是她,所以是她。那麼他的話是否一開始就透著什麼意思呢……
「喬兒,你進來見我難道就是為了在這里發呆麼?」一管優雅的男聲驀然在身後響起。
漪喬猛地轉過身來,下一瞬便跌入了一雙深沉似海的眸子。
著了一身冰藍色的暗紋雲緞袍的祐樘不知何時就已經站在了她身後。他如今整個人似乎又憔悴了不少,面容清 了一圈,臉上沒有幾絲血色,連眼窩也深了幾分,眉目之間更是浮著一抹掩不住的倦怠之色。
漪喬張了張嘴,看到他這個樣子不禁感到心里揪得慌。原本她是有些生氣的,想要沖口質問他為何都不肯見她,但是如今看著他蒼白的容色,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凝視著他,秀致的眉頭越蹙越緊。
「喬兒這是生氣了?」他挑眉看向她。
「是啊,生氣了,」漪喬故意撅了撅嘴,佯裝氣惱地瞪著他,「吃了兩天的閉門羹,你說我能不生氣麼?」
「我有事情要處理。」他垂了垂眼簾,簡單地解釋道。
「然後就又把自己給折騰成這個鬼樣子了?」漪喬沒好氣地看著他,馬上接道。
「我的身子不是一向如此麼,」他散淡一笑,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折不折騰的,有何干系?」
「你——!」漪喬听著他這話,心里有些冒火,不由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然後不由分說地一把拉過他,扶著他的肩膀就往椅子上按。
「怎麼沒干系了?我告訴你,不要整日一副不在乎自己死活的樣子,你的身體可不光是你自己的,你得好好愛惜自己知道麼?」漪喬雙手搭在他肩膀上,俯身盯著他的眸子認真地道。
「哦?不光是我的,那還是誰的?」
漪喬怔了怔,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歧義,回過味兒來後面上便不自覺地浮上一絲淡淡的紅暈。她干咳了幾聲道︰「呃……我的意思是說你的狀況不好,關心你的人也會跟著著急難過。當然,你也可以理解成你肩上擔的責任重大……」
「喬兒這解釋是在說自己麼?」他含著淡笑看著她。
漪喬眨了眨眼楮,狡黠一笑︰「誰說的……其實吧,我主要是怕自己守寡,到時候就只能被困在皇宮里孤獨終老了。」
「那要不要我現下便還你自由?如此豈非更干淨?」他唇邊的笑容不變,眼眸平靜如水,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你!你明知道我是說笑的,」漪喬有些著惱地瞪著他,直起身來凝眉道,「我若是不關心你,也不會明知道會吃閉門羹還一天跑來這里看好幾回,外加花心思給你準備膳食了。」
「我也是說笑的,喬兒莫急,」祐樘閑閑地撢了撢衣袖,隨即又轉首看了桌子上的飯食一眼,「不過既然喬兒送飯來了,那現在便用膳吧。」
漪喬無奈地吐了口氣,也打住了話頭。她總覺得他今日的態度不對勁兒,總是有意無意地逆著她似的,連圓場的話都說得漫不經心。她前幾日為他擔心了那麼久,後來好容易知道他沒事,卻又巴巴地等著見他,現在總算是見到了,面對的卻是這麼個局面。
漪喬將托盤上的碗碟一樣樣地擺在他面前,壓了壓心頭的火氣,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開口道︰「我做了百合杏仁粥,能潤肺止咳、清心安神的,不過看你氣色這麼不好,我回頭再熬紅棗糯米粥為你補補氣血好了。還有一碟鮮肉春卷。我知道你不喜歡吃油膩的東西,所以這春卷是我特意放了少許的油煎出來的,而春卷皮是用雞蛋黃一點點攤的,口感好又有營養。另外還有這有潔肺之效的西園梨……」
祐樘听著她雖然帶著些不滿但仍然細心之至的介紹,眸底閃過一絲微妙的光芒。他沒有打斷她,只是一言不發地听她說完,然後執箸動作優雅地用起了膳。
屋子里很安靜,只能听到極其輕微的碗筷相踫的聲音,漪喬坐在他對面,一時間覺得氣氛有些尷尬。她想找些話說,而且有些事情她也確實想知道。
「那件事情你最後到底是怎麼處理的?巴圖蒙克有沒有來找你麻煩?其實我不是很明白在這件事里他橫插一腳對他有什麼好處。」她托腮看著他。
祐樘的動作滯了滯,旋即緩緩開口道︰「全數剿殺,鋪平後路,敲山震虎,引蛇出洞。」
漪喬一愣——他這是在回答她的問題?什麼虎啊蛇啊的,說得真是有夠隱晦的。
「至于巴圖蒙克麼——他野心那麼大,找我麻煩是遲早的事,我和他的交鋒約莫也不會很遠了,」他抬頭看向她,眸子越發幽深,「不過喬兒真的不知道他此次的目的麼?」
「這還有真的假的?我為何要知道?」漪喬疑惑地看著他。
他垂了垂眼簾,略一停頓才又掛著一抹習慣性的笑容望向她︰「沒什麼——你想一下,如果大明的太子出了事,而蒙古人又恰好參與其中,喬兒認為會怎樣?」
「為了顏面的問題……可能會……宣戰?」
「嗯,」祐樘輕輕一笑,「如今他的汗位已經坐穩,障礙也已掃清,整個蒙古草原基本都在他的轄下,他早就迫不及待地要向外擴張領土了。故而若是能夠借這次的窩里斗挑起戰端,他又何樂而不為?」
「哦,有道理,」漪喬思索著點了點頭,「那你是怎麼對付他的?」
「我只是告訴他莫要重蹈紅鹽池之戰的覆轍,我這邊遲遲沒有動靜並非是沒有那個能力,不信他可以試試。另外,我勸他不要自作聰明,說不得有些事情他以為自己佔了先機,其實是個套。」
「紅鹽池之戰?為何你和墨意都會提到這場戰役?這個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麼?」漪喬想起她被巴圖蒙克挾持的時候,墨意似乎就提到了這個,當時巴圖蒙克听到的時候反應挺激烈的樣子。
「雲公子?」
「嗯……我無意間听他提起來著。」漪喬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曾經被挾持的事情,于是趕忙支支吾吾地掩過去。
「蒙古韃靼侵擾我西北邊陲已久,父皇曾多次想要圍剿但都未果。十四年前,大將王越趁其主力出掠之時,搗其巢穴,直抵紅鹽池,最終大勝而歸,而韃靼那邊則是損失慘重。」
這也就是提醒巴圖蒙克不要一味把目光向外放而忽略了自己的後方,最後得不償失。兩天前祐樘的那場反擊也算是小小地展示了一下實力,更加有說服力。現在祐樘尚未登基,諸事未平,還不是和他起沖突的時候,能少一樣麻煩是一樣。所謂的「敲山震虎」指的應該就是這個。漪喬在心理分析道。
「天……等等,」她猛然想起一件事,「墨意說他那時候還沒出生,那他……他現在才多大啊?」
祐樘用完膳,拭了拭嘴,靠在椅背上看著她,悠悠然地回答道︰「十四歲,他比我還小四歲。他五歲的時候就帶兵征討瓦剌了,還娶了一個年長他二十歲的名叫滿都海的寡婦作可敦。」
「什……什麼?!他五歲就帶兵打仗,還……還成親了?!對方還年長他二十歲?!」漪喬面上滿是震驚之色,覺得真是不可思議。這麼說,巴圖蒙克這段可比朱見深的還傳奇得多了……
「不過滿都海只輔佐了他一年的時間,便在王越發動的咸寧海之戰中為掩護巴圖蒙克安全離開而戰死了。」祐樘接著補充道。
「唉,」漪喬有些感慨,「照這麼說,那個滿都海也真是個情深意重的女子,巴圖蒙克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的。他之所以以大明為敵,多少應該也是有些報殺妻之仇的意思在其中吧……」
「喬兒那麼關心他的事做什麼,」祐樘淡淡地瞥了漪喬一眼,唇角緩緩地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他死了可敦,難道喬兒想補上?」
「我……你!」漪喬被他的話噎了一噎,方才剛壓下的火氣瞬間又冒了上來。他如今面上並沒有開玩笑的揶揄之色,否則她也不會生氣。
漪喬「 」地一下站了起來,冷笑一聲道︰「你還真說對了,我就是想去做他的可敦,怎樣?我告訴你,我就盼著你登基之後放了我呢!到時候你愛找誰做皇後、愛納多少妃嬪都不關我的事,你——隨——便!」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轉身就往外走去。
然而還未走出幾步,她便感到被人緊緊地扣住了手腕,旋即對方猛地一拉,緊接著她便旋身跌入了一個盈溢著麝香芬芳的懷抱。
漪喬被困在他的懷里動彈不得,不由賭氣地死命掙扎起來︰「我才不稀罕做你的皇後,你給我放手!快點放開我!放開!放……」然而她的話未說完,下一瞬便被他以唇封住了口。
他細膩柔軟的唇瓣壓上來的一剎那,漪喬驚訝地睜大了眼楮傻傻地看著他,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他的吻不是和緩的斜風細雨,而是瞬間爆發的傾盆大雨,帶著熱烈的氣息裹挾而來。等到漪喬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早已撬開了她的貝齒,攜著滿滿的侵略意味攻城略地,肆意地糾纏著她,與她小巧的舌頭纏繞在一起。
漪喬想起自己還在生著他的氣,于是掙扎著想推開他,但是他的鉗制密不透風,環在她身後的手緊緊地扣著她的縴腰,按在她腦後的手更是逼迫著她只能仰起頭承受他的吻。她所有的踢騰和推拒都被他輕輕巧巧地化解掉了,她的那點反抗在他面前無異于蚍蜉撼樹。
他的唇不斷地輾轉廝磨,甚至時不時地糾纏吮咬。急促灼熱的呼吸撲面而來,漪喬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包裹在他獨特的氣息里。她的臉頰已是一片潮紅,心跳越來越快。一股酥酥麻麻的奇妙感觸在周身蔓延,讓人本能地渴求更多。
令人迷醉的馥郁芳香逸散在鼻端,氣息交纏之間兩人的呼吸都越來越凌亂。她下意識地閉上眼楮,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她還不懂得怎麼換氣,不一會兒便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頭部因為缺氧而逐漸昏沉。她覺得自己的腳開始發軟,越來越站不穩,不由不滿地在他的背上捶打了兩下,嘴里發出「唔唔」的聲音提醒他她快受不了了。
祐樘漂亮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笑意,隨即在輕輕噬咬了她的唇瓣一下之後才慢慢離開,好讓她換氣。
此時她的唇瓣已經微微紅腫,熱烈的吻之後變得愈加嬌艷水潤,仿佛是能夠吐露芬芳的妖嬈花瓣,誘人采擷。
祐樘稍稍平復了一下自己凌亂的呼吸,見她仍未緩過勁兒來,便讓昏昏沉沉的漪喬靠在他的肩頭。他把頭放在她的頸窩處,在她耳邊輕輕吐息︰「喬兒,近來發生的事情多了些,我的情緒可能有些不穩,有些事情還有待商榷。若是方才有些話你覺得刺耳也莫要放在心上,另外就是……你也要收回你的話。」
漪喬撇撇嘴,頓了頓才悶悶地應了一聲,
「那這個你怎麼解釋?」漪喬斜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他的眸光閃了閃,笑得一片純然︰「這個麼……喬兒可還記得我曾經說過你可以接著調戲我?我這是怕喬兒不好意思,特意幫喬兒一把的。另外,人不都說‘小別勝新婚’的麼。」
漪喬有些哭笑不得,月兌口而出道︰「你狡辯……」
「我看喬兒似乎是恢復得差不多了,那不如我們繼續?」
「啊?那個……不要了,」漪喬干笑兩聲,眼看著他要接話,連忙搶先道,「啊……你看外面風和日麗的,咱們難得出宮一趟,不如等臨近黃昏,陽光不是那麼強烈的時候出去逛逛,成麼?」
開玩笑,再繼續下去不出事才怪。雖然經過這次的事件她已經可以確定自己是確確實實愛上了他,但因為牽涉到一些事情,加上她本身是個非常慎重的人,所以于此還是有所顧慮的。
「嗯,這主意不錯,」祐樘本來也沒想著她會答應,因此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撫了撫她的頭發,輕柔一笑,「只不過希望不要遇到什麼熟人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