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無邊無盡!
兵馬嘶鳴,大地震動,項羽再一次領兵出發,這一次,他的對手便是那個席卷北方,拔城奪地,無所不能的冷傲男子,大將軍——韓信!
也只有韓信才能單挑項羽的勇猛和武力。♀
透過軍帳的縫隙朝外看,項羽立在萬軍之首,橫戟皮甲,臂上系著布,身下的烏騅馬前蹄刨土,重重的噴氣。
全軍靜默,臂上都系著一塊同色布條,臉上沒有表情,莊嚴肅穆,好似在完成生命最後一件事。甚至連陣中的旌旗啞然垂立桿上。
等待了一會,兩人上來,寨門在駿馬的嘶鳴和楚軍的注視中緩緩打開,項羽猛然抬頭,奮力一舉手中的兵器,沉默的楚軍怒吼一聲,好似漲潮的潮水一般猛沖出去,吶喊聲好似天雷一般震動。
每一個楚軍的臉上都是無畏的,漆黑和著干裂讓人不忍目睹,他們好似一群垂死掙扎的餓虎,血紅了雙眼,今夜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出征,每個人拼了命的往外沖,每一次邁出腳步都好似用盡生命的最後一次力氣。
留守營帳的人立直了身,默默的看著曾經的兄弟隨軍涌出寨外,誰都知道,此刻,楚軍瀕危,垓下早已被圍得似鐵桶一般。
此時,他們去,結局便是——死!
黑壓壓的人慢慢的消失在黑幕之中,唯留下一行行蜿蜒的火把,在呼哧呼哧的喘息著。
靜,死一般的寂靜,唯有遠處的山影拓印成深藍色的模樣,默立在遠方,放出吶喊的姿態!
我目送那蜿蜒的火海離去,驀然,那不斷涌動的火把停了下來,接著火把很快熄掉了,就像被人硬生生掐掉一般。
真正的戰斗正式開始!
四周一片寂靜,一絲風也沒有,甚至連那幽然的蕭曲也消失了。
大約一刻鐘,嗖嗖嗖,數道讓人膽破的箭矢破空聲響起,還不待人反應過來,驀然,破空聲大振,讓人揪心的破空聲好似要撕破天空一般,我閉上眼,腦海中翻滾著此刻的戰場︰
黑黝黝的夜空,無處不在的箭矢,周圍沒有一處藏身的地方,血,到處流淌的鮮血,箭,到處是扎滿箭矢滿地掙扎的楚兵!
呼嘯的劍,怒吼的聲音,哀鳴的兵,我猛然睜開眼,眼前依舊是寧靜的楚軍軍帳,我就好似身處台風的風眼之中,寧靜的背後便是地震山搖的暴風雨!
我知道,張良亦在那場血雨腥風的決戰現場!卻不知是深衣廣袖,還是夜行加身?
今夜的天幽深的好似海底,沒有月亮,甚至連一絲辰光都沒有。♀
一切好像世界末日一般!
地崩山摧中,那暫時消失的蕭曲再一次幽然響起,在箭矢吶喊聲中,輕渺若仙,舉重若輕。
像戰歌,亦像喪曲!
簫聲中,不覺天更暗沉了些,在暗沉的天際盡頭,凌亂的踏步聲由遠及近。
幾聲鼓響,寨門大開,楚軍蜂擁而回,在燃燒的火把中,個人的臉上都灑滿了暗沉的血,不知是別人的還是他自己的,顯得有些獰猙。
入了帳, 當 當的戈戟砸地聲不絕于耳,透過軍帳可以瞧見,楚軍幾人一群,十幾人一堆的攤躺在一起,都沒有說話,只是略張著嘴,好似殘喘的魚群。
休息不到片刻,集合的號角響起,緊接著一營連著一營的號角響起,頓時整個垓下充斥了號角的聲音,號角聲音低沉,在這血與火的夜間顯得愈加的悲壯纏綿。
兵士們有些蹣跚的起身,抹了抹臉,提了戈戟往校場趕去……
不知不覺天已大亮,晨光中,活著回來的士兵屈指可數。
回來的士兵埋鍋燒飯,默默的吃完剛裝好鍋,集結的號角再一次吹響,嗚嗚之聲,好似催命的符號……
戰斗很慘烈,這場戰斗從早晨一直持續到暮光西垂,如血的夕陽映襯著荒涼的垓下,破敗的車輪和散落的旌旗……
入夜,項羽帶著被圍困的楚軍再一次突圍,卻依舊大敗而回。
現在,不知道這是項羽第幾次領兵回來,身後的兵越來越少,士氣也越來越低落,野地里的篝火燒的無精打采,甚至這夜色也憑空多出幾分重量。♀
我屬于漢軍那邊,這一刻,我卻感受著楚軍的呼吸,我不知道是上天的一場善意的錯誤還是上天為了讓我感受生與死的悲離。
幾次之後,項羽不再出去,而是緊緊閉起寨門,夜,靜的好似墳墓一般,只有那一堆堆的火焰,了無生趣的燃燒著。
我放下掀開的軍帳一角,轉身往原來的地方走去,耳畔突然響起低低的音律聲律悲切,如切如訴,好似萬馬千軍在共同低吟︰「……去故鄉而就遠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國門而軫懷兮,甲之朝吾以行……望長楸而太息兮,涕婬婬其若霰……。」
歌聲低緩哀傷,從四面八方潮汐一般的涌動。
「這是楚歌,難道楚地都已被漢王奪了……」
不知誰無意道了聲,好似一個石子投入湖心,哀怨聲,開始彌漫開來。
四面楚歌,開始了嗎?
我不由自主的挪到帳門口,掀開簾子,意外的,帳門口的楚兵竟沒有阻止我,透過夜色,我往篝火望去。
「……楫齊揚以容與兮,哀見君而不再得。望長楸而太息兮,涕婬婬其若霰……」
歌聲低緩,好似有人在含淚吟唱。
野地里,有人開始低低的啜泣起來,有人掙扎著站起身,往故鄉的方向眺望,我不由想起了那年,漢軍被遷往漢中時的場景,同樣的哀傷,同樣的離別,不同是,彼時漢軍尚可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而今楚軍卻是四面楚歌功虧一簣。
「……羌靈魂之欲歸兮,何須臾而忘反。」楚歌幽幽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一點一點的勾起人的萬種思緒,「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遠……」
篝火旁,帳篷邊上,不時有楚軍低低的和著,一遍又一遍。一唱三嘆,回旋往復!
清幽的蕭曲,從遠處的低吟中緩緩滑出,曲調低柔,,虛虛幻幻,帶著楚地特有的纏綿悲嘆,訴說著無可言盡的思念和憂傷。
「帶她去見項王」
在這簫聲中,一道冷厲的聲音響起。我還來不及有所反應,胳膊被人架住拖著往前走,那抹了藥膏的地方好似要斷了一半。
到了項王帳篷——
「項王,她來了」
背後被人一推,我順勢跌在地上,抬起頭,卻見項羽證望著我,雙目血紅,滿面血腥,發上,胡須上都閃落著不明液體。
「虞兒,陪你的人來了」
他的聲音詭異的溫柔,順著他的視線,我緩緩移動視線,卻見虞姬了無生息的被項羽摟在懷里,頸間一片暗紅,血液早已凝固多時,手邊跌落了一把刀,刀刃上沾了些血跡,刀明血暗,顯得異常詭異。
虞姬死了,死了嗎?
「虞兒……」項羽一聲聲的低喚著,面上表情似喜似悲,看起來分外獰猙。
「虞夫人……」
我輕聲念著,她的笑容,她的溫柔,她給我涂藥膏時還是那般的鮮活,為何此時卻已是項羽懷中一具冷冰冰的尸體,她說認識我,只是因為那日听了我和項羽的對話,便欣賞我,便義無反顧的幫助我,也許她有她的目的,但是卻無法抹殺我對這個女子的好感。這樣的人,昨日前還活著,此刻卻死了,真是人世蒼茫,生命猶如苟蟻。
「虞兒,我讓她給你陪葬」
項羽驀然大笑一聲,將虞姬輕輕放下,握起手邊的兵器,支著起身,拖著,緩緩的朝我走來。
兵器在地上拖著,發出恐怖的刺啦聲,我往後退了幾步,眼看他就要刺過來,我趕忙道︰「大王,你想讓虞夫人就這樣曝尸荒野嗎?」
項羽臉上一怔,怒道︰「閉嘴……杜若,無論說什麼,今天你必須死!劉季,張良,他們要趕盡殺絕,我就要讓他們像我一樣痛苦!」
「項王,如果,我說有辦法讓你突圍呢?」
「住口,大丈夫生當戰死沙場,死有何可怕!」
「大王,虞夫人希望大王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項羽張了張口,我喘口氣,放緩聲音道︰「項王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江東的子弟跟著你一起被困死,然後死無葬身之地嗎?」
見他不出聲,我慢慢起身,繼續道︰「被你抓來,我從沒有想過活著離開這里,但是那夜虞夫人來到我面前,她說……」
「她說什麼?」
「她說無論發生什麼,讓我告訴你,好好活著,她說她的項王是這世界上最強大的男人,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她想看你成就霸業,她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
「虞兒說的……」項羽的臉上有些恍惚。
「是」我有些心虛的別過眼,「她說的」
「虞兒」
手中的兵器 當一聲掉在地上,項羽失魂落魄的轉身,拖著腳步回到虞姬身邊,蹲□,將虞姬托起,將臉埋在她的脖頸間。
許久,他才啞聲道︰「你有辦法好好葬了虞兒而不驚動漢軍?」
「是」
「也有辦法帶著我的人突出重圍?」
「是」
項羽冷笑一聲,斜過眼暴聲道︰「說,你的要求?」
「換我一條命!」
項羽冷哼一聲,驀然起身,欺近,一把捏住我的下巴,眯了眯眼,慢慢將手移到我的脖子,收緊,我仰高下巴,死死的盯著他道︰「項王難道一世英名就想毀在這里嗎?難道虞夫人最後的心願你也不願讓她實現嗎?難道三千江東子弟換不得我區區一條命嗎……」
項羽啪的放手,我跌落在地,咳嗽著,大口的喘氣,項羽自上而下俯視道︰「如果你做到,我便考慮放過你!記住,別想耍陰謀!」
「……好」
那夜,項羽葬掉虞姬,將剩下的江東子弟打散分開逃亡。
項羽的突圍異常凶猛,沒有一個漢軍可以抵擋如此氣勢磅礡的突圍,更何況項羽好似對哪里是漢軍軍陣薄弱處了如指掌,
當逃到江邊時,天已大亮,依依的蘆葦蕩,江水蒼茫,滿目蒼涼。
「這是什麼江?」項羽勒住馬,回頭問。
「大王,烏江!」
烏江,我心里咯 一聲,只听項羽道︰「前有大江,後又追兵,看來是老天要亡我項羽!」
「那倒未必」
江上,一條小舟從蘆葦蕩中緩緩滑出,舟上,一人帶著斗笠,烏發束在身後,長篙修身,微芒的水光中,看不清面目。
是史書記載的搖舟老人嗎?我微眯了眼看去。
「你是?」項羽疑惑下馬,「可是江東父老?」
「非也」搖舟之人輕笑一聲,緩緩抬起頭,如玉的容顏,漆黑的眼眸,微微笑著,如畫一般美麗。
子房張良。是你!",-,""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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